月移花影约重来

　　妍玫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她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便烹饪好一桌萸城菜，烹饪完毕也并没有满面尘灰烟火色，仍旧是清爽的美人样子。佳彤说，同你比我简直是块顽石。妍玫说，佳彤，总是妄自菲薄，你何苦呢？如果我是你，一定会昂首挺胸，做一名骄傲的公主——你是有充足的理由这样做的。佳彤无言，只静静吃着饭菜。妍玫说，还是应该归因于你的善良吧，在你的眼里，所有的人都是美丽的。佳彤刚想说我哪里有那么善良，门铃却响了。妍玫起身开门。

　　佳彤在饭厅听到房门开合的声音，然后是妍玫同一个男人的交谈声。毫无疑问，妍玫的声音及语气已被幸福全然浸透。于是，佳彤亦轻轻起身，她想那个男人应该会同她见面，站起来是必须的礼貌。
　　果不其然，佳彤刚站直，妍玫便带着那个男人走进饭厅。

　　佳彤，这就是晔然。妍玫说，然后又妩媚地笑着对那个男人说，她是我常提起的最好的朋友，佳彤。杜佳彤。
　　佳彤对那个男人客套地微笑，男人亦对她报以同样的笑容。佳彤想，原以为妍玫说他好看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可是当真见了面，却不能不承认这个男人实在英俊得不像是三维世界的真实存在，不过……佳彤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想起晓晨。她想，不过，到底还是更喜欢柳晓晨的长相多些。同这个男人相较，柳晓晨的五官至多只能算作清秀，可是……佳彤的脸颊已经微微发烫，她决意不再去想。审美这件事情最奇怪，就像饮食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口味，并不是能够轻易改变的。
　　那个名叫卓晔然的男人微笑看着佳彤的眼神悄然变得散乱迷茫，脸颊亦是微红，但是这状态只持续了一瞬间她又很快恢复正常，于是，他的笑容便愈加大了些。因了笑容放大，原本的客套便化作了真正的愉悦，在英俊的面孔上泡腾开来。
　　佳彤有些讶异，眼睛稍稍睁大，注视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卓晔然忽然缓慢地俯下身体，认真向佳彤眼睛深处看去，佳彤觉得脊背瞬间凉透，下意识地向后躲避，同时又带着混杂了无辜与求助的双重神情望向妍玫。妍玫的表情亦是茫然。卓晔然却笑出了声音，然后以与俯身时一致的频率优雅地站直。

　　你的眼睛同我妹妹简直一模一样。卓晔然对佳彤说。
　　妍玫扯着他的手臂像块蜜糖一样贴紧他说，我说过好几次，要你叫桃子一起出来，你老是忘记。
　　卓晔然任妍玫黏着他，却没有理会她的话，仍看着佳彤说，我妹妹叫桃子，是个特别可爱的女孩。须臾，又意犹未尽地带笑补充说，像童话里面的小公主一样，天真无暇。
　　佳彤再次把目光投向妍玫，手足无措地僵直站着，如同失掉了操控者的木偶。
　　卓晔然笑着说，以前，桃子也常常像你这样，一双黑漆漆的圆眼睛恐惧地看着我，对于你们这样的小女孩来说，我当真有这么可怕吗？
　　听了他的话，佳彤不禁向他看去，这样英俊的面孔配上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很容易便能让人心悸的，可是佳彤却真的只觉得恐惧，那是对于未知的本能惧怕——她完全猜不到这个男人这些古怪的举动想要表达的含义——他不是妍玫的男朋友吗？为什么他却不把目光全数投向妍玫？

　　妍玫插话到这诡异的气氛中，她问卓晔然，你吃饭了没有？我们刚开始吃。
　　卓晔然终于稍稍侧头把视线自佳彤的眼睛移到妍玫的面孔上，他说，去给我添副碗筷。说罢，又看着佳彤微笑说，坐下继续吃啊。

　　那顿饭，佳彤吃得极之压抑。妍玫为着令室内的空气和缓些而说了许多话，佳彤专注听着，适时回应。卓晔然却仍是一副信马由缰的姿态，想插话时便随意说两句，不想插话时眼中便只有饭菜而已。
　　妍玫介绍佳彤是萸大学生的时候，卓晔然说，那我们是校友了，我在萸大读研。佳彤淡淡笑一下，没有多看他，然后埋头吃饭。卓晔然又笑了。佳彤觉得这个男人完全是一团迷雾，丝毫都不能看透。于是，她不禁又有些替妍玫担忧，她这样爱他，可是在他的世界里，她却并不是那么地重要。反倒是，他在提及自己妹妹时那种洋溢自内心的温柔让人能够窥探到些许他对妹妹的关爱。佳彤想，这个名叫卓晔然的男人一定是很爱自己的妹妹吧，所以，对于只同他妹妹有些微相似的我都那么地关注。
　　佳彤把目光暗暗投向妍玫，美女就是美女，风情万种，仪态万方，妍玫连吃饭的样子都好似电影里的经典桥段——她的美，是最纯粹的那种，第一眼望去绝对会让人惊为天人，第二眼、第三眼、第四眼……无论再多看几次、换几个角度，她都美得无懈可击——这样一名美女，同身旁这个英俊的男人理应是一对璧人才是。

　　你不是怕我吗，为什么又偷偷看我？卓晔然充盈着笑意的声音带着戏谑的语调在耳畔响起。
　　佳彤忽然有了股莫名的力量，直视着卓晔然的脸孔说，我同妍玫是最知心的朋友，作为她的朋友，我希望你们可以一直幸福下去。
　　卓晔然原本浅淡的笑容瞬间放大，然后看向妍玫说，她真是你同学？单看她的眼睛，我还以为她与我妹妹一般大。
　　妍玫伸出水葱似的手指，在自己的额头摩挲了一会，然后微笑看着卓晔然说，佳彤天真善良，是至难得的好女孩。

　　饭后，妍玫泡一壶普洱给卓晔然与佳彤，之后便至厨房刷碗。佳彤却没有喝茶，而是跟着妍玫一同去厨房。
　　妍玫说，你在客厅喝茶就好，我很快就能收拾妥当。
　　佳彤用表情诠释着自己的歉意与担忧，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妍玫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同他的第一次见面会变成这样。
　　妍玫笑了，她伸出手臂轻轻搂一下佳彤的肩膀说，他就是这样，同我在一起的时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都不懂得掩饰。
　　佳彤想，毫不掩饰的话，要么就是因了已经太过熟悉，所以无需掩饰。要么，就是……

　　其实，在他的心里我并不是那么重要，所以，他才这样不愿意费心在乎我的感受吧。妍玫轻轻说着，语气淡然平静。
　　佳彤有些错愕，妍玫却似花朵盛开一样地笑了，美得令人目眩。她看着佳彤的眼睛，认真且坦然地说，可是我爱他。佳彤，你知道能够找到真正爱的人是多么地不易吗？所以我完全可以忽略，他是不是同样地爱我。
　　因了震惊，佳彤说不出任何言语，只木然地看着妍玫洗碗。

　　先用水把碗内的食物残渣冲掉，然后用浸过洗洁精的百洁布在碗上打出泡沫，反复摩擦几次，复以清水洗净。妍玫修长的手指重复着这成套的动作，流畅自然，充满美感。不像是劳动，倒似舞蹈。

　　妍玫，佳彤忽然开口。妍玫把水流关小一些，然后微微侧一下脸。
　　佳彤说，你不要忘记答应过我的，你要用力生活。
　　妍玫的牙齿咬住下嘴唇，睁大了眼睛注视着佳彤，听她说毕，重重点一下头。

　　佳彤说，我想先回学校。
　　妍玫把手上的泡沫洗掉送她出门。走到客厅的时候，她们看到卓晔然一副慵懒的姿势靠在沙发背上，完美的脸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室内充盈着的暗暗的普洱香气仿佛是与他完全隔离的另一个世界。
　　卓晔然稍抬眼睛望着佳彤说，你要走？
　　嗯。
　　刚巧，我也要去学校，不如一起走。
　　佳彤轻声说，今天是周末。
　　卓晔然说，我住的地方就在学校对面。说罢，他快速起身穿好外套。
　　佳彤有些僵硬。卓晔然看着她说，快走啊。佳彤又一次以眼神求助妍玫，妍玫轻拍她的肩膀说，让晔然送你吧。

　　卓晔然的车子是宝蓝色的保时捷跑车，佳彤微微皱眉坐在副驾驶座。卓晔然开车的间隙转头看着佳彤说，我有这么讨厌吗？不如，请你去吃蛋糕好了。佳彤用力摇头。卓晔然说，我不是坏人，只是因为你和我妹妹很像，才愿意同你接触。佳彤无言，卓晔然继续说着，也许，我应该介绍你同我妹妹认识，她十分内向，只得一个好朋友，并且那女孩人在外地。我想你会喜欢她的。佳彤仍是沉默。她本能地觉得这个男人很危险，又或者，其实每个男人都是危险的，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像柳晓晨那样会在过马路的时候轻轻拉住她的手的无血缘异性是绝无仅有的。

　　在佳彤刚因自己想到晓晨而有些微悲哀的时候，她的手机忽然响了，伴着邓丽君的声音出现在屏幕上的名字是柳晓晨。佳彤仿佛在溺水时抓到了一棵稻草，果断按下接听键。
　　晓晨的语气自然且轻松，他淡淡问她在做什么。
　　如此开场白，多半只是想打通电话闲闲聊几句。这样的常识佳彤还是有的，但是她却反常地没有应承下去，而是对晓晨说，你在哪里？
　　在公寓。
　　佳彤迅速思考一下措辞，然后说，那，我去找你好了。
　　简单的几个字，无一字多余，语气的停顿亦是掌握得恰到好处。如是，柳晓晨不会觉得奇怪，正驾驶的男人想来也不会多疑。佳彤一面有些庆幸自己的反应还不太慢，一面又有些惭愧——都说她善良天真，其实她亦是有城府的，这样，便是叫做世故把。

　　电话里，晓晨的声音急切了些，他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
　　那你来公寓吧，到楼下的时候打电话知会我，我去接你。晓晨说。

　　佳彤结束通话后对卓晔然说，我要去见一位朋友，麻烦你把车停在路边，我下车。
　　卓晔然却没有减速的意思，他说，下车做什么，我送你好了。
　　佳彤说，我去你地方与你并不顺路。
　　卓晔然忽然转头，对她微笑一下，又转过头继续目视前方说，没关系，这一点绅士风度我还是有的。
　　那个微笑只是一瞬间，但佳彤却看到他眼睛里的光芒，那光芒是温柔的，同他说起自己的妹妹时是那么地相似。于是，佳彤的戒备也稍稍松懈，她看着他的侧脸说，谢谢你。
　　卓晔然目视着前方又笑一下，然后问，目的地是哪里？
　　佳彤把晓晨居住的公寓的名字与地理位置如实告诉他。卓晔然听罢又笑了，他说，看不出你的交际还很广泛，连做运动员的朋友都有。佳彤依旧没有语言。挺了片刻，卓晔然又有些喃喃自语地说，若是桃子也像你这样就好了。
　　佳彤想，他什么时候能像这样把妍玫时刻记挂在心间呢？

　　卓晔然把车在公寓大门口停妥，佳彤却不是立即下车，而是转头看着他说，卓晔然，你到底有多爱妍玫？卓晔然亦是转头，与佳彤对视，然后低声说，没有你想象的多。佳彤鼻酸，但仍强忍着说，看在我有同你妹妹相似的眼睛的份上，可以答应我好好对妍玫吗？卓晔然没有回答，仍是注视着佳彤，注视着她的眼睛。
　　良久，他终于点头。
　　我答应你。
　　佳彤用力抿着嘴唇，倘若她稍稍放松，眼泪便会即刻流出。
　　卓晔然微笑说，我可以同你拉钩。
　　佳彤终于艰难地笑了。她起身下车，卓晔然对着她的背影说，再见。佳彤没有气力说话，只能对着他艰难挥一下手。

　　当那辆宝蓝色跑车完全消失在视线，佳彤用力深呼吸，然后自手机内的名片夹中调出晓晨号码，拨电话给他。
　　电话很快被接通，佳彤说，柳晓晨，我临时有事不能去找你。
　　晓晨说，佳彤，你到底怎么了。
　　佳彤只说，没事的。
　　晓晨却忽然说，佳彤，你可不可以转身？
　　佳彤有些错愕，她问他，为什么？
　　晓晨的声音温柔得仿佛冬日的热普洱茶，他说，听话，转身，向后看。

　　当杜佳彤带着茫然与迷惑的表情转身的时候，她看到柳晓晨。

　　此刻他站在她的面前，眉清目秀，身姿挺拔。虽然只穿着式样简单的休闲外套，但那跳脱出世俗之外的清新少年气质仍抑制不住散发出来，使他整个人都似笼罩了一层光芒。那光芒像是佳彤十五岁那年初夏的阳光，明亮却柔软，毫不炫目，只让人觉得和煦温暖。
　　看到柳晓晨的那一刹那，佳彤心中的千钧重担立时便卸掉了大半。她劫后余生般地对他微笑。

　　原来，你就在我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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