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只，薛定谔的猫

　　煦川第一次煲汤，乳鸽菌菇汤，味道不能更合越瓷的意。
　　他还弄了红烧排骨、蒜蓉西兰花，都是越瓷喜欢的。
　　吃饱喝足煦川开了电视，还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块懒人毯，越瓷忙着找片子看一时不察，就被他整个裹住搂在了怀里。
　　“啊呀！我动不了了！”
　　煦川松开了一点，然后突然想起来：“小，你是不是明天要去弄签证了？”
　　越瓷视线没从屏幕上移开，她居然找到了她超爱的电视剧，敷衍地应了他一声。
　　“那你明天怎么去啊？票买了？”
　　“买了啊，早就叫我妈在网上买了。”
　　这货没有网络支付软件，煦川本来还想着今天和她一起看的，不过早早就预备好万无一失是她的风格。
　　错失表现机会的煦川有点闷闷不乐：“本来这么近我送你过去嘛！”
　　“你送我去干嘛？”越瓷终于正眼看他了，“你还要上班啊。”
　　“这有什么啊，虽然不是同一个大使馆，可是我有经验啊，可以陪着你，万一缺了什么还有我呢！”
　　“对哦……可是我都买好票啦！要不下次去机场你送我？反正家里没有车。”
　　煦川倒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越瓷家是没有汽车的。对于越瓷的家庭，以及她的父母，总给他一种不同于常人的感觉，包括越瓷闭塞局限的生活圈。
　　“越瓷，”煦川给她电视按了暂停，“你和我说说你们家的具体情况好不好？”
　　“嗯？”越瓷有点迷蒙，“你想听什么？”
　　“听听你和叔叔阿姨的关系，听听你年纪轻轻的胃病是怎么来的……”煦川说着便又想到了一个画面，“还有五年前的七夕，那个在街头奔跑的女孩就是你对不对？”
　　听到七夕就脸色霎时灰败的越瓷缄默良久，她把自己从懒人毯里脱身，盘起腿和煦川面对面坐好：“你真想知道？”

　　越瓷的父母都来自城中条件不错的旧式家庭，又都是老幺。那个年代的父母，都倚重年长些的儿女，因此越瓷的父母属于从小没人管教，只能被哥哥姐姐或者长辈放养的那种。
　　他们都不是在父母的羽翼下长大的，所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为人父母是怎样的。
　　他们以为对孩子进行教养，就是他们最应该负的责任。
　　越瓷出生以后，她妈妈想让她按照她理想的方式来长大。她接送她去很多很多所谓兴趣班，后来她上初中了没时间了，放假她就把她关在家里，也不准她看电视，连闲书也看不得。中餐要是有前一天的剩饭就让她热一下，没有就让她吃一些速冻品加热。
　　越瓷的胃病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
　　每当周末她醒来，空荡荡的家只剩她一个，桌上有一顿早饭，她就赖床到十之十一点吃当早中餐吃。
　　下午很快她就饿了，可是因为家里没有零食，连泡面都没有，其余都需费时费力蒸煮，她只好饿着直到爸妈回家做饭。
　　越瓷从来不吃零食，不是因为她不想，而是因为很多她眼馋的时候，她妈一句“这个不健康”就把她的期待打破。
　　还有从小她就很少去医院，如果她生病或者受伤了，她爸妈从来都觉得对比他们自身，没很严重就不用吃药。
　　有一年她感冒流了很久的鼻涕，没及时治疗每天只顾着擦鼻涕，自然就得了鼻膜炎。
　　越瓷从来都不是会要糖吃的孩子，她克制又独立的习惯便在潜移默化中形成。
　　很多时候很多事，她都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偶尔想讨颗蜜枣，也全因父母的无视与毫无行动而酸涩藏掖。
　　所以她从来都不是因为没断奶才限制行动，畏手畏脚——她只是太乖了，乖到必须站在她父母画的圈圈里，悄无声息才最好最省心。
　　“你知道吗煦川，我到现在一个人出门或者回家，都还有和我们家电器打招呼的习惯。”越瓷说，“它们真是从小到大陪伴我最久的存在。”
　　“你问我五年前的七夕在哪，问我为什么不喜欢看电影……那是因为那天是爸爸妈妈长久以来第一次愿意陪我去看电影，我先去电影院等他们，可是直到电影散场我都没等到他们，我顶着烈阳跑回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正好电话响了，妈妈说叫我去爷爷家，我也不知道当下爷爷还在不在，只是冲到马路上。”
　　“那天街上好多车子，可是一辆出租车都没有，难得停下来一辆拼车，因为我太急了说错了地址，对方想也不想就开走了。”
　　“更傻的是，我跑了去爷爷家的另一个方向的路，那条路上去爷爷家的公车一辆都没有，我也没有公共自行车卡，我就这么跑啊跑，跑了快一个小时才到的爷爷家。那天路真的好远好远啊，可是分明，平时我骑半个小时不到就能到了啊……”
　　从那以后，顾越瓷出门必备物多了一样公共自行车卡。
　　到最后越瓷也没有赶上爷爷临终，所以去电影院看电影这件事一直让越瓷耿耿于怀。其实她也埋怨过她严厉的母亲，坚决不允许她在高中生涯使用任何电子产品，连假期也不许可，这才导致他们没有及时联系上她。
　　“后来我每次到七夕，都会想起‘奔丧’这个词。”
　　“我到了爷爷家才知道，原来我多快赶来都没用了，那条路，是奔丧。”说到这儿越瓷已是涕泪四流。
　　她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在幸福家庭长大的孩子，父母恩爱，爷爷宠溺，尽管她总是和爸妈起争执，可她长这么大都顺风顺水。
　　唯独爷爷过世这件事，就像她心上一道抹不去的伤疤。
　　爷爷，是最宠她的人。
　　或许他都没有宠爱过自己的小儿子，可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是他能安度晚年最大的宽慰。
　　可他最大的宽慰却没赶得及让他见上最后一面。
　　虽然一直孝顺敬爱着爷爷，可越瓷仍觉得没能和爷爷好好道别是种遗憾。
　　而爷爷于她整个生命而言的重要性不必多言。
　　她叫越瓷，就是爷爷取的。
　　“爷爷说，我们顾家啊，虽然没办法继续传家了，可是却变成了博物馆供后世观瞻。”
　　“还有最重要的就是，他有个叫越瓷的孙女，他就当把家传给越瓷了。”
　　煦川默默用纸巾给泣不成声的越瓷擦脸，把她拥在怀里柔声安慰，心里却在气恼后悔自己让越瓷想起了这些伤心事。
　　好半天越瓷平复情绪了，煦川放开她，“我去拿个东西，马上回来。”
　　煦川跟一阵风似的跑去了二楼，他预备着未来做婚房的房间。
　　原本来，他不打算让越瓷知道那东西的存在，可是现在他的小祖宗难受得他心绞痛绞痛的，他顾不上这么多了。
　　他从电视机柜下面取出那个封尘了一年多的锦盒。
　　“打开看看。”他小心翼翼把锦盒双手递给越瓷，郑重而具仪式感。
　　越瓷打开锦盒，看清绒布铺陈间，隐约透着天青色光泽的净瓶，双眸遏止不住的再次湿润。
　　“这是——”
　　“这是我在爱尔兰的时候花光了所有积蓄买的宝贝，那老头儿说得一板一眼的，你说这是真的吗？越瓷。”
　　越瓷将净瓶取出来，在日光下缓缓旋着瓶口打量它，釉色纯净胎质细腻，虽底色之上的黄时隐时现难以辨别，但这是他们顾家为私用秘色瓷特有的障眼法。
　　她家就有这么一个碗，若不注意碗底的“顾”字落款，现代的专家也很难定夺这是简单的青瓷还是官窑秘色瓷。
　　她将瓶身倒过来，瓶底的落款是一片叶子，是典型的明代记号款，意味落叶归根。
　　传统考古发现越窑没落于南宋初期，之后便再无兴起。
　　实则不然，顾家的窑洞便是那之后建起的，于明代中晚期盛兴，但由于皇家对彩瓷的器重，青瓷百年未名声大噪，直到现代才有人开始挖掘其价值。
　　而顾家的青瓷未曾做过贡瓷，终其一生都是民窑罢了。
　　“那是位什么样的人？”越瓷喃喃。
　　“是个流浪的绅士……参考某矿泉水广告里的老头形象。”
　　越瓷把净瓶放好，对煦川莞尔：“这是正宗的越窑青瓷。”
　　她选择对他隐瞒这是顾家流落海外的珍宝，是因为她知道煦川若是知道真相，必定会拱手相让。
　　可她不能这么自私，他花光所有积蓄淘来的宝贝，当由他悉心保存。
　　越瓷想给他讲一些保养秘色瓷的诀窍，谁知没说几句煦川就摆手，“小小，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花重金买下它吗？”
　　“除了想帮助那个想回家的老头儿，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你爷爷真是太厉害了，给你取了这样的名字……我听到老头儿说这个叫‘越窑青瓷’，就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买下它，再然后我才想起了你。”
　　“我想，你名字的由来，是不是因为这种瓷器？是不是和你的出生有什么关联性？那段时间，我疯魔了似的，在和郭纯一还没有分手的情况下就开始想你。”
　　“这样的情况，已经是第二次。”
　　“你知道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吗？”
　　越瓷震惊地抬手捂住了嘴巴，她想她可能猜到了。
　　“是你15岁，我第一次叫你‘管家婆’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也不成熟，也不想承认你对我而言的特别，可九年后的现在，我再回头看，只剩下蹉跎了岁月的懊悔。”
　　“我太后知后觉了啊小小，你不知道从那个时候起，你于我而言，就是独一无二的。”
　　越瓷听完煦川这番发自肺腑的告白，一点儿都愉快不起来。
　　非但如此，她心底还漫上了一阵消不退的凉意。
　　“所以你要是愿意的话，早一点嫁给我好吗？”煦川把视线投向锦盒，“我不想再孤独地守着它一起过日子了。”
　　越瓷良久才有回音，开口便就是哭腔，“可是煦川，你的后知后觉，也太久了。”
　　“一点儿也不公平，就算你现在告诉我从很早以前你就喜欢我也不公平。”
　　“虽然我也后知后觉，可我愿意为了你等十年。”
　　“守身如玉，果然就只是我看的小言里的男主才会做的事。”
　　煦川听到这儿，有点哭笑不得，他被越瓷的控诉给气笑了，“谁跟你说我不守身如玉了？”
　　他强势搂过越瓷，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小爷我还是纯情处男一枚呢！”
　　“嗝。”顾越瓷被他的话吓得打了个惊嗝。
　　煦川松开顾越瓷，看她表情呆滞浑身僵直的傻样，捂住肚子在她身旁笑得打滚。
　　他家顾小妞现在的模样就一呆鹅，连鼻涕都挂下来的呆鹅。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