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之郎君个个不好惹

　　上元灯节刚过，就有消息传来：宋头领等人这一行，很不如意。
　　众人元夜闹东京，连簪花潜入禁苑的事情都做了，却饶是没见到真龙。

　　李师师终究还是袖手旁观了。
　　听说，兖州客商宋黑三、柴官人备了大礼，却连李行首的面儿也没见着。

　　不单如此，传话的喽啰说：元夜上花灯时，李逵等人不知怎的，竟泄露了身份，惊动了巡城司。后来，高太尉更是亲点了禁军数万，封了城门，豪言要来一招瓮中捉鳖，拿下梁山贼寇。

　　幸而梁山这十几个人，虽人少势寡，却大多有万人敌的本事，才杀出了一条血路出来，没有吃陷落了。

　　不过饶是这样，众人也难免受了些伤。
　　其中，石秀伤得最重。

　　听说，事发的时候，宋江带着拳脚功夫只算二流的柴进正在李行首隔壁的茶肆喝茶等消息，忽然茶肆起了大火……黑烟烈火外，一队甲胄俨然的一等禁军更是冲杀了过来，直嚷着要“拿宋江”。

　　同行的李逵、史进等困住了西城花灯下；董平等冲出了城，却又回转不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幸得石秀拼得命，从城南又折返了回来，好一通厮杀，才救扶着宋、柴二人同李逵等人会合。

　　洛云听到这，心下却不禁想：果然是石秀的作风，眼明心细，又豁得出命去——最惯会做这种雪中送炭、送大佬人情的事情。

　　不过，她心里也犯了嘀咕，不知道石秀这番伤得重不重。
　　按照石秀临走前露的口风，自己从中做的小手脚他多半也猜得了几分。今番他伤得轻，还罢；若是认真吃了苦头，依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自己哪里还有好果子吃？
　　怕不是要吃他查个底儿掉？

　　小桃哪里知道她心里想的这一层又一层，见她面色难看，还只管打趣儿：“姑娘平素只管嘴硬，如今听着爷受伤，就担心得不得了。其实听我哥哥说，不过些皮肉伤不妨事的，比起从前大名府那一遭，怕不及十之一二呢。”

　　说着，她又扭头问那传话的喽啰：“我且问你，算着时辰，头领们也该都到山寨了，怎么不见我们爷回来呢？”

　　那喽啰为了难，嗫嚅着半日，方颠三倒四地把原委说个不清。
　　“石头领……宋大头领判了石头领鞭罚二十……在忠义堂前领了罚，还不知多早晚过西山关来呢。”

　　才负伤救主，就又被罚了二十鞭子？
　　这回不单洛云一愣，就连看惯了这起子魔君打打杀杀、伤痕累累的小桃，也是脸色煞白。

　　*

　　林洛云不过是当下小小疑惑，很快，她便想明白了。

　　宋公明这一遭兴师动众，却铩羽而归，不单是受伤受惊，更是折损了老大的颜面。

　　他自然是大为光火，心中还更生了几分疑虑：招安一时没个进展，倒还可从长计议，只是不能损了他山寨之主的明智威仪——
　　还得公公正正地论断出一个个中曲直，才能给山寨上下一个交代。

　　他仔细一寻思，这一遭贻人笑柄，最主要的，就是李师师出尔反尔、忽然翻脸不认账……
　　如此算来，寻摸出李行首这条“捷径”的石秀，确实是个合适的“背锅”人选。

　　宋公明未必不明白，石秀于这件事根本没错，勇闯千军万马救主，更是有功——可为了山寨的稳定，他也只能“挥泪”鞭小弟了。

　　其实，宋江若是要细细算这笔账，头一个逃不掉的，不是石秀，倒该是燕青。

　　听说，当时确实是有人提出，要先将石秀的这二十鞭子寄下，且把燕青遭毒害昏迷，误了同行一事查个清楚，再做发落的。

　　是石秀说，他自知办事不利，甘愿领罚。

　　他既如此说，众人自然落得个顺水推舟：本来么，燕青中毒一事，除了安道全验出了西峰水榭茶杯里残存的一点儿药渣，根本就毫无头绪……若要细查，岂不拖宕？
　　况且，既没有实证，就把这难堪的嫌疑往卢头领的第一心腹之人身上引——于大公大义的宋公明面上，也须得不好看。

　　如此看来，只有委屈了石秀，暂时堵住山寨上下的众口悠悠，绝了众人的猜忌，才算是上策。

　　确实是上策。
　　不过是区区二十鞭子，竟保住了宋江、卢俊义两个大头领的颜面。
　　皆大欢喜。

　　*

　　皆大欢喜，唯独林洛云格外担心。

　　石秀回了西山关的营房养伤。洛云却时时心里提着小心。
　　直到那天，燕青来看石秀的伤。

　　燕青从堡寨大门出去，却并不离去，趁人不备，飞身走小路，又转回了小寨营房。
　　他轻功极好，行事又向来谨慎，趁着夜色，溜着房檐直窜进了东厢房，竟也没有人瞧见。

　　洛云正在灯下独坐，忽然听得他翻窗进来，没防备被唬了一跳。心里忍不住暗骂，这古代就是麻烦，传递个消息还得夜半闯闺房，这偷偷摸摸的，浑似偷情，真叫人不自在。

　　林洛云一肚子的小牢骚、俏皮话，还未出口，就被燕青一句话给噎了回去，当即阵脚大乱，只想骂人……

　　燕青说，他向石秀坦白了。

　　“什么？”洛云一口茶刚送到嘴边，听他一言，几乎呛了个半死。

　　“说到底，他都是因为我才挨罚，纵是出于道义，燕青也做不到瞒他。”

　　他倒是坦荡，洛云却只想骂人：还真是货真价实的水泊梁山的情谊——为了全兄弟小义，什么大道、理想都顾不上了。
　　并肩作战的战友，道德观上烙着赫然几个大字，“历史局限性”……洛云简直头痛，她手上抓的这副牌，莫不是叫“出师未捷身先死”？

　　“你也不必过分担心，你的事我自然不会乱说，”燕青倒是不紧不慢，悠悠然地从桌上拿了个茶杯，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地饮，“我只是向他坦白，我没有中毒，至于水榭那杯残茶，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若他有意论个中曲直，去公明哥哥那儿说个明白，我也毫无怨言。”

　　燕青说他并未对石秀多言——
　　这一点，洛云自不怀疑。只是，石秀是个道头知尾的，他本就心里有疑，听燕青这么说，岂不越发顺藤摸瓜了？

　　“那他怎么说？要杀你泄愤？还是要你同他一起，去宋头领那辨个清白？”

　　洛云急得要命，可恨燕青却不紧不慢地且饮茶。

　　“你这小妮子生了一双厉害眼睛，可也有看不准、猜不透的时候，”燕青笑着，拿手中的茶杯同她手里的那一只碰了一碰，“你觉得，他会怎么做呢？”

　　*

　　也难怪燕青笑话：洛云着实是一时乱了阵脚，考虑问题有失水准。

　　石秀当然不会因为一时的痛快就把这事嚷开来：
　　隐忍不发，冷眼瞧科，直到最后瞅准机会才会出手，出手必要一击即中——这才是拼命三郎的行事作风。

　　看上去，他自然是为了兄弟情义委曲求全。
　　燕青心思透亮，会承这情，会感谢他；可洛云却不能不多想。

　　燕青早就攀着屋顶离开了。
　　吹熄了灯，屋子里寂寂的，可洛云偏偏不能成眠。

　　好容易捱到天色微微透亮，她就起来了。
　　天色还太早，送水的也还没来。洛云懒待去柴房要水，就着昨晚的一点儿残水梳洗打扮了，走到廊下泼水，恰瞧见小桃的哥哥余二提着个药箱正往正房去——是去给石秀换药的。

　　洛云一向是要睡到日上竿头的，却从没发觉，石秀竟是个如此勤谨的，这么早就起身预备着换药了。

　　余二瞧见她，不过微微欠了欠身，道了句早。
　　这一躬身的工夫，洛云正好瞥见药箱里，满满当当的创伤膏和纱布——其中有几样，从前在郑天寿那儿见过，是安神医的秘方，几味药难得，却能治得最严重的外伤。

　　这已经好几日了，还须得这样的药……他竟然伤得这么严重吗？
　　她一时觉得奇怪，脱口而出：“头领的伤这么重么，这好几日了竟还未见愈？”

　　余二面色难看，欲言又止。
　　“姑娘这么挂心，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姑娘去看看大哥，他定然是欢喜的。”

　　他哼哼唧唧半天，竟挤出这么一句。
　　林洛云简直哭笑不得，这余二的脑回路和他那妹子倒是有得一拼：她不过是随口一问，竟成了老大的挂心？

　　还有，石秀若是见了她，再回想起除夕那天燕青和她私会，然后紧接着燕青就失踪了……如此一联想，何来的欢喜？
　　不新伤旧伤一并复发，吐血三升，就算他心理素质好了。

　　洛云本想着，从余二这能探探虚实——奈何他倒是嘴严。
　　既然探不出什么消息，多说也无益，她嗯嗯地胡乱应付了他两句，转身就要走。

　　身后却是啪的一声响，上房的门洞开。
　　石秀站在门里，身上不过单薄的一件晨衣，遭这穿堂的朔风一扑，贴在身上，勾出他精瘦结实的身形。
　　唯有前胸，隐隐约约地似乎渗出些殷红……

　　“你憋了这些时日，又生了什么算计？又想要打探什么？”
　　他冷冷地问，倒叫洛云有了几分心虚。

　　“我，我就是想问问，你伤好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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