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雨楼夜谈

　　很快到了第五天。
　　刚过去的那天对于赞红礼来说很是惊心动魄，在那一天里她几乎没合上过眼。此刻，她在自己家里，书桌上面分开摆放着三个案件的详细资料。因为昨天后来在警局里面起了争执，她被迫缴纳了相关证件，开始放大假。看着桌上的资料，她觉得越来越困倦，然后就进入梦境，朦胧中她又看见小张朝自己走来，对她微笑，好像还活着一样。
　　“请告诉我真相。是我，杀了你对吗？”
　　小张微笑着，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柔软的语调述说：“案子既然已经结束，你何苦还要继续探究事情的真实。”
　　“我母亲背负了冤屈，我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她愿意的呢？不过我可以尽我的力量让你知道一些必须清楚的事情。”
　　赞红礼觉得眼前突然那么一闪，接着她来到一片碧绿的草地上，她看见“自己”，确切的说是和自己一样长相的女子围在一个道士身边打转，他们在笑，很开心。道士的面容很熟悉，像什么人，她想不起来。突然刮起了狂风，一个绿色的妖怪借着绵延无边的草丛袭击了他们，女子为了救道士就替他挡下飞溅出来的毒液。
　　场景一转，还是那个女子，她对着铜镜描眉，突然很生气的扔下笔，接着她吐了口白烟，变出一张异常妖艳的脸庞，身体却成了金色的蛇尾。赞红礼想起了自己在镜子中看到的那尾蛇妖，正是顶着这张脸。小张究竟想要告诉自己什么？没有时间让她思考，接着她看见道士走了进来，那女人便拖着蛇尾“沙沙”的挪过去，然后用尾巴缠住男子，脸慢慢贴近，很开心的问他：“真人，这样是不是比你的张小师妹漂亮？以后我都这个样子见你好吧？！”
　　赞红礼醒了过来，没有了梦境，但是奇怪的是此刻自己竟不是在家中，而是出现在那个山坡上。
　　真人，真仁！
　　终于想起来了，千年前她是一条金灵蛇，有一次和真人道长灭妖的时候被毒液侵蚀，对于道长暗藏的情愫在不知不觉中滋长，终于有一天到了不受控制的地步。她又想起了当初的那个不清不楚的梦境，那些模糊人影的样子渐渐清晰了，正是此次系列案件三个死者的模样，他们张开天蚕丝克制住已经发狂了的她，她的血顺着丝线流入那些人的手上，又悄悄没入肌肤。有那么一刹那她突然恢复常性，一口气吐出丹元，然后挖开自己的心脏，让血一滴滴落在丹元上面形成禁锢咒。只要不再动情，金灵蛇将不重现人间。
　　至于那两道强光应该就是紫灵蛇和老祖。
　　赞红礼还想起来，因为她对小张的嫉妒催动了被遏制住的元丹，也就是现在的玛瑙石，那份被困的痴念为了得到全部复苏，就需要一个个杀掉当初沾染过她鲜血的道人。她想起来是自己用牙手穿透那些人的身体，取出了他们的心脏，让石头喝光心脏上面的血，然后心脏瞬间风化成为粉粒。
　　原来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突然间狂风大作，赞红礼的心跳先停顿了一下，接着脸庞开始不断变化，到后来完全变成蛇身上的那张脸。
　　“杀了她你也活不了。”
　　“真人，我们就快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只要现在乘着她意识不清醒地时候用牙手穿过心脏，然后让玛瑙石上凝结的血回归到体内，我就可以继续和你一起修仙了。难道你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你就是她，她就是你。我会想到解决的办法，千年前我没能赶上，这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你有事。相信我。”
　　“赞红礼”有了片刻的犹豫，突然间一道紫光擦过她握着的牙手。
　　“你骗我。”
　　“不要。”
　　……
　　王真仁的身体在眼前慢慢滑落，她满是惊讶的望着自己手上的鲜血。

　　不远处，有两道光影。
　　“老祖，你又阻止我。”
　　“紫灵蛇，千年前我劝你不要再干涉凡间俗事，你怎么也不肯听。三十年前你降下一丝仙气依附在一个凡间女子身上，从而改变那名女子先天痴傻命运，我全当是睁一只眼闭一眼。我前脚刚把你的仙气从那女子身上剥离出来，你后脚就想搅和金灵蛇的尘缘。马上和我回去，继续专心照料‘灵池圣水’。”
　　“千年前我晚了一步，这次我一定要管！”
　　“孺子不可教也。”一个光影将另一道吞噬下去，渐渐消失于无形。

　　赞红礼将那逐渐冷去的躯体放到一边，然后握住那块玛瑙石，石头起先闪耀出明暗不定的光，然而就在她滴落下来的泪珠抚慰中，便渐渐失去光泽，山间本来还狂乱舞动着的急风沉寂下来。突然在星空下升腾起一个耀眼的光圈，接着在她的耳边传来清脆的爆裂声响，紧接着原本被封印着的金色铃铛就颓然地掉落到了泥地，上面刻着的赤黑色梵文顷刻间褪去。等赞红礼再次伸出手的时候，血色的石头已经褪去那件红色外衣，红色的粉末慢慢变成液体顺着她的手指缝隙回流进身体。再回神看那石头，却成了一颗圆润的珠子，直直掉落在她的掌心上。
　　赞红礼收起珠子，缓缓步入山间的一条羊肠小道，行至一块巨大圆石前方停驻脚步，接着用手在这块圆石正上方连续拍打了三下，脚下面就“嗞~~哄~”一声开出一扇沉重的石门。地门一开，灼热的气浪就这样来势汹汹地直直扑向她的身体，她挥起衣袖轻轻一带，散去迎面而来的滚滚热气，接着周身散发出金色光芒。
　　她抬起脚，沉稳地迈下去。

　　走在摇摇晃晃的奈何桥上，血池下不断翻滚出气泡，有无数黑色的残破肢体从血水中艰难地浮出来，然后却被飞溅出来的液体溅到，伴随着凄厉的嚎叫声慢慢沉下去。接着又有不少断裂的腐败肢体从下面困难地爬出来，然后又伴随着惨烈的哀号声缓缓潜下去。明明它们都知道，在业海里面苦苦挣扎是永远得不到解脱的，每一次妄想逃脱都会带来更大的疼痛，但是却愿意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发出可悲的哀鸣。
　　行至阎王殿前，牛鬼马面突然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没有动武，赞红礼只是用法力定住了它们，然后直接闪入大殿中央：“阎王，我来是做交易的，这笔交易对你来说很容易。”
　　赞红礼用法术给自己幻化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世界上也有阎王救不活的人，那人在三界开外，生死录外。想要救他，需要千年修行的灵蛇元丹一枚，本不是难事，只是那蛇体要恰好沐浴过灵池圣水，这就困难极了。而我这里恰好有你需要的东西。”
　　“你说，你想要用什么交换？”案几前方出现一个黑色的身影，全身罩着大袍子，看不清楚长相，他的手上拿着一本小册子和一支笔。
　　看到册子，赞红礼眼睛一亮，伸了伸右手食指，只见一道利光直直穿过去，恰好射中了那人的手，册子悬在半空中翻了几页，便落到案几上面：“我想你在那小册子上画两个圈。放两个无关重要的魂魄还阳。”
　　阎王弯下上身，看了一眼册子，突然很生气得大骂：“大胆妖蛇，你心术不正亲手害了他们，现下却执意要本官逆天为他们改命。倘若你此刻留下丹元离开，本官就不与你计较。”
　　“真可笑，你想要你要的东西，却不想付出代价，天底下怎么可能有如此便宜之事。你若抢，我就捏碎元丹，看你拿什么救人。倘若你拿那两个魂魄与我换，金灵蛇愿意双手奉上元丹。这交易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你还犹豫什么？”
　　阎王低下头，好像是陷入了思考，过了片刻才无奈地说：“王真仁可以，他刚死不久，我愿意做个顺水人情；可是小张不行，就算我能让她还阳，那些已经发生的事实都已经深刻存在于人们意识当中，我让她回去，她在大家眼里依旧是个死人。”
　　“这点你不要管，我会散尽剩余的道行，靠这些足够篡改大家的记忆。”
　　“你这又何必？没了元丹可以重新修行。带回王真仁，和他美满的叙完今生情缘，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的夙愿，何必多此一举。你可考虑清楚了，没了残余的道行护体，在这里受到地狱之火的创伤会慢慢显现，不多久就会身形俱灭！”
　　强求的情缘不会有结果，还不如做做好人，成全王真人和他的张小师妹，他们本就是美满的一对。如果一直没有金灵蛇的出现，那两个人几辈子前早就应该圆满了。心念下，赞红礼的心性竟然有点浮动，就好像千年前被心念控制杀掉张小师妹的感觉，可是这次却不会再有王真人那两个师弟来结起符咒制止，如果真又回归了错误，一切不是惘然？
　　于是她扬起手，捏紧元丹：“你真的不想要吗？新人李，如果你不想要，就不会幻化成凡人的样子出现在人间，更不会时刻想办法暗示我去想起过去。在照片上动手脚，对小张托梦行为的默许…如果你不想交换，我就走。或者立刻捏碎它？”
　　“别！”阎王从宽大的袖子中间掏出两个晶亮的纯净球体，这本打算用来给那人续命，现在能有机会拿到元丹，姑且就先相信她说的话。他甩了甩袖子，那两个圆球就借力穿越过灵台，向人间的方向飞去，罩在他头上的袍子慢慢滑落下来，果然是新人李的模样。
　　赞红礼对他浅浅一笑，一抬手，那枚元丹就出现在了案几上方，围着那笔在两个名字上面画了两个圈，而后就静静的落在案几上了。
　　天空中先出现大片的黑暗，不一会儿又亮了起来，接着东边挂出一道七色彩虹。

　　………………………………………………
　　“新娘好漂亮啊。”
　　“新娘要抛花球了。大家快去接阿。”
　　“新郎快上去亲新娘子，亲了新娘子就跑不了了，和你过一辈子。”
　　“新娘子…”
　　……
　　看到不远处无比热闹的景象，赞红礼觉得头很疼。倒行逆施，用婚礼去顶替确实存在过的事实，她耗尽全部的道行，亲眼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他今生的伴侣步入礼堂，本来应该没有遗憾，没有后悔。金灵蛇对王真人的爱其实就是种毒，倘若执着不肯割舍，那么不仅这辈子他们会羁绊在一起，以后更会无休止的纠缠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带着这份心情回归黄土，化成烟灰随风消逝。
　　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匐倒，紫色毒气渐渐涌上肌肤，接着公路的中央便出现一条紫蛇，它好像哭了，有透明的液体流淌下来，慢慢地它阖上眼眸。
　　原来一切本就是一个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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