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上公务妖

　　师父还是来了。

　　东华的理由没有挡住昊天大帝，他轻装简行，悄无声息地来到五台山，然后在中台顶目睹了匪夷所思的“□□斗殴”。

　　紫府大殿里，秋菊怒放，金灿灿的一片，昊天大帝在上座懒洋洋地斜躺着，狭长的凤目扫过被抓现行的□□们，戏谑道：“我的徒弟在这儿竟成了抢手货，稀奇。”

　　五台山的□□团体，素来与天庭不睦，除却做了新闻官的我，这里再无第二个正统的天庭人士。清凉震旦被整个搬到凡间来，就是双方不和最好的例证。背后的原因太多了，双方都已无法说清。

　　明知道错，却不能回头。

　　冷秋十月，花香已经渐渐淡去，枯叶湿润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交织着萧瑟秋风，在山间打转儿。紫府暖阁里，坐着双方事主，等待“调停”，事实明明白白，是狐相白错了，男欢女爱本是自由平等的，没有必须二字，可对方显然不这么认为，包括紫府君在内，都同情狐相白，试图让他“解释”。

　　解释什么？在他们里，我就是个狐相白喜欢的东西，仅此而已，倘若哪一日这个“东西”豁然反抗，那便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辜负了他的“一片真心”。

　　其实人人都清楚自己的无理，却还是选择性遗忘，试图苛求得到更多。好像是某种本能性的反应，镌刻在天道里，融入每个生命的灵魂，抹不去。他们深深信仰弱肉强食，自诩为理性的存在，却从不相信灵魂的高尚能够破解一切必然。自以为“掌握”了自然之道，却反受束缚，固步自封，再不能有所突破。

　　神的残酷本性，比人更严重，就像是朗冬日里悬在檐下的冰柱，摇摇欲坠，砸在地上，或许未曾伤到别人，就先碎了自己。恰似一道被植入的刻板病毒，保证生命的灵魂不会逾越真相。

　　所以，神远不如凡夫俗子，凡人中出现了佛陀，而诸神看再多的佛陀言教，也不能成为第二个觉悟者。

　　一个已经装满的瓶子，是灌不进任何东西的，五台山的恐怖分子正是如此。你越是不理会胡搅蛮缠，对方越会变本加厉。在我看来，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都去死。一刀剪断，干净利索。似我这般绝决，还有谁敢凑上来不讲理？

　　对付恐怖分子，还以暴制暴最管用。

　　但师父是好脾气，他不会像我一样简单粗暴，一言不合就弑神。他一手撑着头，另一手把玩着路上采来的秋海棠，闲闲地，并不欲多话。反倒是紫府君囧成了黑脸，颜面上挂不住，斥道：“七巧尚在修养，你们不要脸，她还要休息呢！”

　　我坐在一旁，被这明显不走心的话酸倒了牙。

　　大殿里静悄悄的，没人应声，七喜趴在祈光手臂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狐相白不放。

　　“妈妈，他就是人贩子！”

　　突然，她喊了一声，欢喜地雀跃起来，挣脱祈光的怀抱，跑到了狐相白脚边，小爪子搭着他赤红色的衣摆，开心地回头，对我说：“就是他，每天都拿玩具要哄走我，可是都被我识破啦！”

　　“咳咳——”

　　“嗯嗯，咳咳咳……”

　　原本安静如鸡的诸神，突然都着了凉，接二连三咳嗽起来，孩子童言无忌，也不懂得是非观念，只知道下意识的高兴。狐相白俯身抱起七喜，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淡淡道：“七喜乖，是爹爹不好。”他声音沙哑，看向我，喉结滚动，识相地没有开口。

　　“爹爹？是什么，能吃吗？”七喜湿漉漉眼睛有些迷茫。

　　“爹爹就是爸爸。”紫府君插了一句，忽而又像是想起什么来，意味深长地说：“在这儿，日日能看到凡俗之家，过日子哪还没有个磕磕绊绊，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况且还有孩子，要多为孩子考虑些。”

　　我笑而不语，师父大人嘴角噙着一缕玩味的笑，“凡人嘛，和诸神不一样。”

　　紫府君皱眉，“冤冤相报何时了。”

　　师父起身，淡笑间有些疏冷：“东华言之有理，那就从你们为何杀巧胖金身论起吧，只是一篇无伤大雅的文章，何至于诸位动手，打杀年仅十四岁的巧胖。”

　　“……”

　　殿内寂静，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师父走下御座，又道：“本君的道理在你们这儿向来行不通，那就按照你们有仇必报的道理来讲，七巧报仇错了吗？她若错了，你们为何还要恶意报复，弑杀她的真身！她以命博，明言不爱，不爱就是不爱，难道还要本君教你们识字不成！”

　　师父火大，摔了茶碗，怒道：“狂妄！不知廉耻！普天之大，从未听说过如此荒唐的事。”

　　换在别处，此刻定然是跪倒一片，战战兢兢，但这儿是五台山啊，不鸟天高地厚的地方，诸神都面无表情地坐着，根本没有反应。

　　静默之中，七喜愣愣地看着师父，奶声奶气地问：“你为什么不笑了，你笑起来很好看呀。”

　　我一噎，傻孩子啊，你到底在说神马！殿内诸神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七喜从狐相白怀里一跃而下，扑到师父身边，仰起头，一双黑亮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师父，嘟囔道：“其实，这样也好看，你怎样都好看。”

　　“噗——咳咳咳——”紫府君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其余人也都纷纷扶额，满头黑线。谁知，师父却莞尔一笑，将七喜提到怀里，“果然是狐狸精，你娘小时候呆兮兮的，可没有这般嘴甜。”

　　他抚着七喜，平息了怒火，淡淡道：“凡事到此为止，她需要业火重生，也算还了恩怨，以后彼此陌路，都忘了吧。”

　　有人不服气，低声嘟囔道：“可是，可是……相白真的爱她呀，他只是不太熟练，老出错。”

　　“神，居然会说真爱——”师父轻笑一声，淡淡地摇了摇头，不是讽刺也不是刻薄，只是一种极深远的客观否定。

　　我们的生命实在太长，而七情六欲在时间面前，连灰烟都算不上。

　　狐相白沉默，一言不发，赤红色的衣裳平平整整，一丝不苟，不像是习惯吊儿郎当的狐大爷，也对，他自业火重生，当然不是狐大爷。那双黑幽幽的眸子，似寒潭深不见底，沉沉地装满了雾，看不清，也看不透。

　　紫府君见他不开口，便看向趴在师父怀里的七喜，叹息一声，终于肯退一步：“到此为止，两厢干净。但七喜需要相白照顾，这一点七巧是无法做到的，她不是狐狸，帮不了七喜，所以在七喜成年之前，我希望七巧能遵守约定，不要带着孩子离开五台山。”

　　难得，不讲理的□□会退让。

　　更难得，狐相白表情凄苦，如饱经风霜的苍岩，耷拉着脑袋离开，沮丧到极点。

　　师父走时，交代了两件事。第一关于我的真身，他会召南海海龙衔来深海玄冰业火，将我的真身及元神一并投入火中，焚净身上业障与孽缘，直至复原为止。第二是关于我的去处，师父很不喜欢祈光，直至离开，都未曾和祈光说一句话，而其余人，他至少都点了点头。

　　祈光却泰然自若，好像没感觉到昊天大帝的差别待遇，心情反而一直不错的样子。

　　我向来是个清闲的神，不爱关心大人物的八卦，反正天底下，师父百分百不会害我，所以我听话地搬出了中台顶，回到南山官邸，安心等待南海的消息。

　　至于祈光，他只是从前的祈光海主人，我们勉强算是个邻居。眼下，龙三爷长得帅，爱穿长衫，领口总是透着一隙雪白，再带上一副细边眼镜，活脱脱一个禁欲系“衣冠禽兽”，和□□气质的相白都属于“坏男人”类型，我或许脑子有毛病，总是情不自禁被这类型吸引。

　　临走时候，祈光仍旧笑意盈盈，俯身撑手将我抵在柱子上，道：“我们谈恋爱吧！”

　　告白来得有些突兀，我费力地抬头，脖子僵硬得咔咔作响，像是一只僵尸，朱漆门外残荷连天，白雾缭绕，黄叶纷飞，颇为冷清。水气打湿了他的短发，湿漉漉的，有点小性感，他俯身，在我耳边坏笑：“胖胖，你降世许久，只不过恰巧遇到了狐相白一个渣渣，千万不能对爱情失望，一定要相信我。”

　　他说的没错，我生生世世是短命鬼，以至于根本没机会体验爱情，亲情友情等等都尝过，唯独不晓得相爱是怎么回事。

　　“可是业火会烧光一切，怎么办？”

　　“那我就努力努力再努力，让你没闲暇去爱别人。”

　　“好，我等你来。”

　　从他狡黠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浅浅的笑容，自信又平淡，这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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