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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开
深海的玄冰业火,与西莲池的红莲业火,在属性上针锋相对,前者是温水煮青蛙,能在默默之间,体现用处。而后者是一锅滚水,瞬息间涌沸蒸腾,激烈得难以驾驭。
衔着业火而来的海龙,不出意外,是南海三太子,青色巨龙蜿蜒盘桓在南山之上,沉重的气息扫光了满山落叶,从光秃秃的山林间望去,恰好看到满目鲜艳的翠色。虽然龙族本体大都面目狰狞,但他化作人形,却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笑得恰恰好,如三春嫩草。
“恩人,这次换我为你护法,放心。”
他眉目清秀,仍是一身如玉白衣,镶着细细的红边,在太阳下,氤氲出一层浅浅的光,赏心悦目。时代在进步,现在的小朋友比那些老不死的可强太多了,素质甚佳,教人如何不喜欢。
天蓝蓝,风稍冷,南山寂静,业火煎熬,但没有退路,南海三太子仔细安放好火种,然后默念神诀,刹那,冰蓝色的火焰冲天而起,结界瞬间笼罩整个南山,恰如海水,严丝合缝,毫无破绽。火种在墨石碑下汹汹燃烧,冰冷的火焰比死亡痛苦千百倍,痛到没法形容。
师父不可能天天来,能保护我的,只是鲜血铸就的轻玄之音。
漫长的生命里,我们能依靠的,从来都只有自己。
业火很快烧毁了我的躯体,然后渐渐蚕食元神,喜、怒、忧、思、悲、恐、惊依次离我而去,就像是漂白,将所有绚烂的颜色都剥夺,只剩下最初一张白纸。
它像是北台顶的寒风,凌厉如刀子,一刀一刀割尽心中的波澜,将海阔天空剪成了死水一潭。我分不清时间,只能和它一样,越来越冷,淡淡得就像是山涧里的清泉,成了空白一片。
一场业火,洗去了铅华尘俗,也将神性淬炼到极致,面如春风,心寒似冰。
我重新拿起了笔,漫游在山间丛林,记叙一些寡淡的故事,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就像渐渐放凉的白开水,无惊无喜,无波无澜。
狐相白和祈光,每天总是同时落在南山官邸门前,前者化作狐狸,叼起在院中玩耍的七喜,然后在广袤的山林间教她神狐的习性。而祈光,却是来和我“谈”恋爱的。
是真的在“谈”,我们从旷古谈到如今,讨论才子佳人的故事,抑或者从前的神祗,结果发现,最初的故事大多以悲剧收场,爱得越深,故事越惨。
惨到不忍直视,后人便只好修改结局,让分离的情侣在虚拟中大团圆。
看起来多么像无力的抵抗,只能凭借无穷的希冀,去应对世界根本不完美的铁律与诅咒。
祈光每天都很开心,他时不时换上一身严肃的古装裳服,俊黑到底,假装是龙二爷来调戏我。十月初八,立冬日,五台山比别处更早开始天寒地冻,皑皑白雪覆盖了北台顶,祈光从那里取了雪,做成雪龙,堆放在官邸院子里,不知是何深意。
空气泛凉,我伸手戳了戳松软的雪龙,淡笑回眸,“祈光,你真帅。”
祈光站在廊下,唇畔勾起一抹自豪的笑,有些得意,“我可是兄弟里最帅的,风流倜傥,回眸一笑百花羞。”
他或许忘记了,一年前,自己曾被天雷劈成焦炭,黑漆漆的,只剩下两只灯泡眼发亮。我低眸轻笑,并不点破,只抬手,在龙身上提了句诗,幽幽道:“三爷好容颜,恰如贵妃,天生丽质难自弃。”
“有……那么胖?没,没有吧。”祈光的身子僵了僵,尴尬地笑着,嘴上虽然不承认,但手却又摸上了铲子,打算对自己的雕塑进行再加工。
雪龙是龙三爷亲自化形,缩小百倍的现场模型,所以绝不会偏差半分。我摸着食指上的水晶戒指,里面同样有一条金龙,但肌肉强壮,身形矫健,显然不是近期的龙三爷。
我收回手,转身进屋,在越过祈光的刹那,轻轻安慰道:“你不胖,龙怎么会胖呢?”祈光如释重负,松开了铲子,扬起手来搂我,我扫过那双即将落在肩头的手,低低地说,“只是有些肥罢了。”
祈光的手僵在了半空,旋即,无奈又哀伤地拖住我,道,“肥?那也是怪你!”
“怪我?”我挑眉,祈光却越发理直气壮,昂头道:“对,就是怪你,都怪你把我喂得肥了,明日值水,我若飞不起来,就让紫府君来找你麻烦!”
他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嘲讽笑声,我转头,却见是狐相白,他仍旧是红衣,红得耀眼,如火如霞,黑色的绣金锦带上绽放着高贵兰花,一丝不苟地束起长发,透着格外的强势和霸道。
相白没有说话,嘴角却噙着一抹邪笑,不屑又高冷,他轻轻放下七喜,将两只尚且滴着血的野兔扔进门里,然后转身离去。赤红色的衣摆在风中划过一道劲力的弧线,须臾只剩下一抹霸气背影。
他是狐相白,不是我在梵仙山的狐大爷,高贵冷漠,性子邪佞,成了五台山新晋的“只穿古装”领袖,原汁原味,不掺杂任何现代元素。挺奇怪的,同样是业火淬炼,重启生命,我的心里空白一片,凡所有感情都极淡,但狐相白却浓墨重彩,他的情绪鲜明地写在脸上,就像是一杯烈酒,滋味极端。
“妈妈,我今天抓到的!爸爸说,我进步很大很大!”
七喜叼起野兔,放在我脚下,仰起小脑袋,笑眯了眼睛,等待夸奖。
野兔被咬断了脖子,黑红色的血液缓缓流淌着,看起来已经要流干了,七喜一笑,咧着满嘴红牙,嘴边的毛沾了血打成一绺一绺的,颇为狰狞。我眼皮子跳了跳,提着她的后颈,放在了早已准备好的洗澡水里。
“好,进步大。”
敷衍一句,我坐在门前,让祈光按着她,开始洗刷小狐狸身上的血水污垢。每天都是如此,从最开始的小老鼠,到飞奔的野兔,七喜总是一嘴血淋淋地回来,兽性毕露。我没养过孩子,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但师父不曾反对紫府君关于“狐狸抚育”的话题,或许真有些道理依据。
祈光见我脸色不好,一边给七喜抹沐浴露,一边说,“你自混沌而来得时候,便落生为人形,比飞禽走兽高级得多,七喜必须经过激发本性、了解本性的过程,然后才能慢慢摆脱本性,渐修成人,再修为神。”
“嗯。”
人形确实是最高等的形态,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我唯一不能理解的是,为啥七喜生成了狐狸!她一开始明明是个婴儿!哪有从高级形态退化的?
“祈光,那为什么七喜不像我?”
“神子降诞之时,元神幼嫩,会不自觉地向血亲中强大的一方学习。你生下七喜的时候,她身边只有你,自然学你,但——“
我皱眉,“你是说,我比狐相白弱?即便是身为葬魂死神?”
祈光诚挚地看着我,迟疑间,僵硬地点点头,“他……他也曾为恶神,那时候,连创世神都没办法,只好讲道理。”
“……”
好生气哦,但还是要假装微笑。
“那你呢?你与狐相白谁厉害。”
“……”
这一次,轮到祈光假装微笑,他撩起水,软声和七喜说话,“乖乖,今天只抓了小野兔吗?狐狸爸爸有没有教你别的?”
“爸爸教我分辨毒物,可是他吃了一个蘑菇就不说话了,然后才教我继续捕猎,抓兔兔吃。”
狐相白要是能分辨毒蘑菇,天就该下红雨了,我突然觉得智商是个好东西,同一种毒蘑菇,他到底要吃多少次,才能记住?
说话间,祈光已将七喜洗干净,裹在浴巾里抱回屋,他擦了擦手,“明天我值水,丑时三刻起,辰初歇,刚刚好回来吃早饭。”
我翻了个白眼,蹭饭还蹭上瘾了,中台顶很穷吗?
果然,半夜时分,外面扑簌簌有雪花落地的声音,轻柔的雪花落在院子里,渐渐盖住了小石潭,我未睡,架上的水玉昙花,开过后便凋零,紫白色的花瓣落了满桌,如碎玉,坚韧挺拔。巧胖胖十四岁的生日,没有等来花开,这一次,我替她等。
南山很安静,山外无人,很快便至辰时初,但飞雪却没有收去的迹象,仍旧在下。
天将明未明,翻云滚动,寒风凛冽,忽然,四条龙接连从台顶升空,带来隐隐压抑的闷响,水晶戒指蓦然迸裂,碎成两段,我心下一凉:祈光出事了。
四龙在黛螺顶盘旋不去,五爷一脸怒色,嘶吼连连。
我踏云追去,“祈光呢?”
但无人回答,顺着四龙惊怒的视线看去,却见黛螺醴泉被劈开了一个大洞,已成石窟模样,而祈光,已成一尾金鱼,被血网束缚在其中,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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