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无花

　　一张讨债的脸。

　　康敏睁开眼就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逃，一动才知道自己全身被绑，好端端的床单被撕得一条条密密麻麻，将她牢牢地绑在床上。

　　商肖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阴沉。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安静。

　　瞥到房间的布置，康敏知道自己还在姜府，心神定了定，沉声道：“你来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瘸着腿，能上哪里去？放心，跑不出你的五指山。”商肖凡刻板地复述着当初康敏说过的话，忽然扯了扯嘴角，笑得就像蝙蝠侠前传里的那个邪恶的小丑。

　　“陶无花，你逃不出我的五指山。永远都别想。”

　　康敏瑟缩了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袁煕村的秘密……”

　　“住口！”商肖凡蓦然欺身过来，堵住了她的嘴。手心触到她柔软的唇瓣，冷硬的表情逐渐缓和下来。他俯身，凝视着她，眉头皱的厉害，眼睛里波涛汹涌。康敏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没了，胸口闷得厉害。

　　她挣扎着，商肖凡缓缓拿开手，又坐了回去。像是一下子疲劳不堪，一向标准的军人坐姿都变得颓败起来。他垂下头不看陶无花，两手交叉放在额前，轻声道：“别管袁煕村，别管段衍泽，别管厚城，等我做完这些事情，带你去一处真正的世外桃源。你想养狐狸，我们就养狐狸，你喜欢梅花，我们就种上百里梅林，你喜欢自由，我养一只大雕，带你在天上飞，你想做什么，都由着你。”

　　康敏无奈地翻个白眼，道：“如果我想永远都不见你呢？”

　　“那我就带一辈子面具。”

　　康敏一噎，很想挠头。

　　“我希望我的生活中，永远没有你。”一字一顿，康敏吐字清晰。

　　商肖凡身子一僵。手上的青筋暴起。

　　“你还是要嫁给他？”半晌，低低的声音响起。

　　“谁？”康敏疑惑。陶无花是一个老剩女，有没有人要还两说，何况她没有看上的男人。

　　“你不是又见到他了吗？他说过要娶你，你也答应要嫁他的，现在守孝期已经过了，他也回来找你了，你决定同他再续前缘了吗？”

　　康敏愕然，原来陶无花和别人有过婚约。

　　“说实话，半年前那次的事故让我把从前的事情都忘了。以前的陶无花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曾想延续下去，不管多苦多累多孤单，都要踏踏实实把下半辈子过完。可你毁了我平静的生活。现在我历尽千辛万苦，总算离开了商家村，就再也不会回去，从前的陶无花跟我完全没有关系了。我会重新活过，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结识新的朋友，做自己的事业。或许会爱上一个陌生人，结婚生孩子，或许没那么幸运，不能遇到心仪的人，那就收养一些孤儿，为自己养老送终。不管怎样，我要完全把握自己的生活。”

　　第一次，康敏心平气和地和他说着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不是为了引起他的恻隐之心，让他放自己的自由。而是因为多年来，该对那个束缚自己的男人大声喊出自己想要的自由，却一直没有机会和勇气。如今换了一个世界，她要用陶无花的声音替自己说出来。

　　商肖凡早就抬起头来，有些懵怔。

　　“你真的，把他忘了？”带着三分渴盼，三分欣喜，三分忐忑，还有一分不知所措，商肖凡问。

　　自始至终，康敏并不知道‘他’是谁，但她也没有兴趣知道，毕竟那是陶无花的爱人，她没有权利去霸占，也没有义务去爱。

　　她果断地点头。

　　商肖凡脸上的阴郁立刻溃散。眉梢甚至能看出几分雀跃。

　　“那……那我呢……是不是我也……算了算了，你能重新认识我吗？”他下意识地抹了一把头发，似乎实在整理原本就整齐的发型。憨态可掬的样子让人想象不到，他会是那个传奇一般的少将军。

　　康敏心中有些好笑，也有些悲哀，她缓缓地摇头，垂睫黯然道：“在我年少的时候，曾爱过一个跟你很像的男人。他跟我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却偏要霸道地闯入我的生活。因为他我失去了所有的朋友，而且名声尽毁。我的父母整天被他的仇人威胁甚至毒打，我的亲戚不得已和我们划清界限。他总是说爱我，却不知道给我带来的这些灾难。

　　我非常恨他，却很不幸地爱上了他。每当我们性格冲突的时候，他总是强迫我为了他改变，一开始我总是强硬的拒绝，到后来，看到他有一点点难受的地方，我就努力地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越久，我越迷茫，根本不认识自己，他却一二再而三地背叛我。玩够了，便招招手，让我回到他的身边。每次都万分痛苦地对我说，离不开我。

　　整整十年，你可以想象吗？我整个精神躯壳都被他掏空了。最后他把我送给一个卖地的高官，美其名曰，请他代为照顾我。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得到城外那片地。”

　　商肖凡不安起来。陶无花决绝的眼神告诉他，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必然冷酷绝情。

　　他站了起来，仓皇间想离开。康敏却飞快地说：“商肖凡，我怎么能再次重蹈覆辙，爱上同样脾气的你？你自以为深情，可你每次强迫我的时候，有没有顾虑过我的名声？把我双手拧在身后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第二天会变得青紫？你想跟我说话，都要把我绑起来，你知不知道这就是虐待？！”

　　夜色中，窗外隐匿的一个小小身影，猛地把指甲掐进了手掌。温热地鲜血顺着掌纹绵延而下，他木然地蹲下去，把地上的血滴抹干净。然后起身，默默地转身而去。

　　屋内的两人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来去。

　　商肖凡一个踉跄。

　　“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能言善辩的商肖凡此刻却语无伦次，康敏咄咄逼人道：“对，你还不是，但是非常抱歉，我认识你在他之后，他在我心里挖的坑，要你来跳。只有你跳下去了，我以后的路才会平坦！”

　　“你……”商肖凡觉得窒息，他闭上眼，脑子里全是痛苦的回忆。九岁时那龇牙咧嘴的白狐，十岁时袁煕村堆积成山的尸体，十一岁时为了胜出不得不斩下同伴的脑袋，十二岁野外训练遭遇饥荒被教练逼迫着吃下同伴的身体……击退叛军后屠城，无数亲人自相残杀……

　　他并不知道路延臣之外，陶无花还有一个爱得如此深刻的男人，他只知道，因为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陶无花避他如蛇蝎！

　　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陶无花，艰难地说：“如果是这样，我跳。”

　　康敏心头猛然一紧。她死死攥拳，狠心不去看他颤抖的背影。

　　“不要嫁给段衍泽。”许久传来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话，一同响起的还有开门的吱呀声。夜风吹进来，门外一轮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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