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无花

　　“陶姐姐……”

　　“无花姐姐……”

　　“花姐姐……”

　　“你再这样叫一句试试！”忍无可忍地康敏猛回头揪起姜扇的衣襟威胁。凶神恶煞的样子却只让他厚着脸皮吐了吐舌头，狡辩道：“那我叫你花哥哥？”

　　刚到他胸口的‘花哥哥’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收手拽着衣襟就地转了一圈，“我扮男人看着还算英武？”活色生香的表情孩子气十足，一颦一笑分明是女儿家的娇气，这不是姜扇认识的那个清冷骄傲的陶无花，他却更喜欢。

　　从前的陶姑娘尊卑分明，对姜家人亲中有疏，清淡冷漠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忧愁，话很少，还总是神出鬼没，姜扇每次看到她，都是在院子里对着那些梅花吹箫，形单影只，远不可及。

　　从前的记忆对陶姑娘来说，似乎是沉重的包袱，丢了它，反倒让她变得轻快乐观，像年轻了十多岁似的。不过这话姜扇不敢说，否则陶无花一定要揪着他的耳朵质问：难道我看起来很老？

　　“姐姐太英武了，看那边那个买胭脂的小媳妇眼睛都看直了！”姜扇狗腿地竖着大拇指夸赞。

　　康敏得意地挑挑眉，忽闻齐整的马蹄声，她敛了笑容，朝不远处的关阳楼看去。

　　据说，今日厚城太守在这里大宴宾客，除了本地权贵，重量级的宾客当属姑苏段小侯和温太师的干儿子商将军。

　　康敏很不了解这个时代。她是出了大山才知道《破晏传》上所说的那个宁王朝至今还在执掌天下。不过皇族羸弱，大权旁落，现在真正掌权的人是温太师。据说他有一支异军，号称天兵天将，数次平定叛乱，击退外敌侵略，每一次都是以少敌多，速战速决，堪称有史以来最精英的军队。这支部队人数不多，只听从温太师一人调遣，而且只要一声令下，能在一夕之间出现在京都。就因为被这支神乎其神的军队压着，皇帝才在温太师面前温软服从，大气都不敢喘。

　　据说这支军队平时潜藏在大山里面，这次段衍泽进山，便是为了弄清楚他们的底细，以便来日‘清君侧’时，有充分的准备。

　　想来这支异军若真的存在，必在袁煕村。所以段衍泽从那里逃出来的时候，才身受重伤，几乎毙命。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同情的，他这么拼命，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袁煕村那些人，也真不枉段衍泽称他们为魔鬼。把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变成了温太师的军事基地，每个人手中或许都有无数条冤死的亡魂。

　　可笑的是，姑苏段家如今还是食朝廷俸禄的侯爵，在同朝廷和温太师撕破脸之前，还得同温太师的干儿子商将军同在一桌酒席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对于段衍泽做戏的本事，康敏早有领略，丝毫不担心他会搞糟。她今日来此也不是为了卷入这些人分割天下的局势中，而是因为心中的一个疑惑。

　　自从听说了温太师这支奇怪的军队，康敏脑中便形成一个古怪的想法。她怀疑自己借住陶无花的身体重生，并不是传说中的穿越，或者说，的确是穿越，但不是老天爷安排的穿越。那个赤脚大夫手腕上的链子，这几天在她脑中越加清楚，她越来越肯定，那就是块手表！！

　　她没有太大胆的设想，只是好奇，想接近那个温太师的干儿子，看他是不是也有些奇怪的特征。

　　现在几十匹马奔腾而来，为首的是厚城太守岑愧贤，旁边那个一身青衣，却难掩英武潇洒的青年却是商家村那个不拘小节的商肖凡，康敏震了震，温太师的干儿子，竟然是他？

　　原来是他！他就是现在风头无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将军，温太师那支异军的统领，身经百战曾百胜，引外藩小国谈之色变、恨得咬牙切齿的人，连面见皇帝都可以不用下跪的人！！

　　忽然一道凌厉而焦急的目光隔空射过来，康敏猛地转头，下意识地疾走，慌乱间，却忽然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冒冒失失地抬起头，对方却是一副呆呆愣愣的表情，康敏匆匆回头一瞥，见商肖凡目光黏着在自己身上，眉头紧紧皱着，似乎正在思索要不要追过来，她赶紧绕过那个人匆匆奔逃。

　　“无花！”那人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殷切的呼唤透着不可自已的欢喜。康敏顿时愣住，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熠熠生辉、柔光潋滟，让她的心一阵阵地抽疼。这疼来得莫名其妙，却激烈得让她承受不住，捂着胸口蹲到递上去。

　　“姐姐！”姜扇正看那些大官出神，看见跟太守在一起的年轻男人不断朝这边看，才好奇地跟着回头看去，却发现陶无花不在他身边。今天太守宴请的这些人身份都很高，看热闹的，加上好事者，这边已经堵得不可开交。姜扇好不容易挤到陶无花身边，却见一个陌生男子正在欺负她，把她掐地蹲在地上起不来。他火冒三丈地挤过去，一把推开那男人，将陶无花抱起来。

　　“无花，无花！”那男人着急地跟过来，姜扇却机巧地钻营在人群中，人流攒动，终是渐渐把他和她割开。康敏从姜扇的胳膊上翘着头去看那个人，眼睁睁看他一分分地消失，心疼得无以复加，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段衍泽到关阳楼的时候，比别人晚了一刻钟。太守岑愧贤笑得包容天下，商肖凡亦平易近人地抱拳道：“小侯爷近来风头正紧，可谓日理万机，能抽出空来赏光赴宴，我商某第一个就觉得荣光无限。”

　　段衍泽双眸颜色骤然加深，这声音，他记得清楚。近两个月的时间，每次被对方逼得近乎绝望的时候，他都非常好奇蒙面下那种脸究竟是怎样的，是平淡无奇中蕴含着大智大慧，还是锋芒毕露中沉淀着真正的才华。他以为总要到沙场对决的时候才能看到，没想到这么快就在这里相见。

　　出乎他的意料，这个一路追杀他的人，此刻戾气尽消，浑身上下柔和得如同新采的棉花，客气的笑容无可挑剔，唯有一点可以让他感受这个人和自己是敌对的。那就是他眼里不加掩饰的讽刺。

　　仿佛在说，你自以为聪明地利用了陶无花吗？你拼了性命把她带回来又如何？我要的不是你的一条命，而是要整个段家都葬送在你手里！

　　段衍泽脸色白了白，此刻他脑中有一个声音在叫喧：陶无花和这个男人一起，要置你于万劫不复！她是他的人！

　　“少将军此言一出，在下真是无地自容。什么日理万机，不过是江湖上一些朋友喝酒赌牌，都不是什么上得去台面的正经事儿，要不是岑伯伯在此，在下真是羞于出口。”他强压下心头的难堪，摇了摇扇子，小如春风。

　　他这一笑，在场的人都觉得此等人物，真应天上才有。少将军已经是人间俊杰，相貌上却不能与段小侯相提并论。珠帘后有弹琴唱曲儿的戏子，即便盛装打扮，在段衍泽这一笑面前也毫无光彩。

　　在座的大多都是武官，都是粗人，看着段衍泽发愣，也没察觉出失礼来。直到岑愧贤咳了几声，大家才不自然地转过头来，心下却想，这种人真他奶奶的适合当倒插门女婿！谁家姑娘能抵挡得了他一笑？！

　　略坐了片刻，段衍泽便平静下来。他只是涉世不深，经验不足，却并非天生醇厚善良之辈，更不是任人欺凌讽刺的无能之人。杯来盏去，几个来回，便把商肖凡的气势压了下去。便是满座宾客针对他，旁敲侧击他刺探袁煕村的过程，甚至有人酒劲上来说脱了嘴，直接问他是不是娶了山里的姑娘，他也面不改色，应答如流。

　　精致的菜肴未见动，三十斤的酒坛子却空了好几个，商肖凡和其他武官都是在军帐中喝大碗酒历练出来的，喝上半坛子也没事，可文质彬彬的段衍泽竟也稳如泰山，不见半分醉态。他身后的那个女子，全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全然不像其他官员的家丁，勤快地上前给大人们斟酒什么的。

　　酒席快结束的时候，有个衙役进来在岑愧贤耳边说了句什么，岑愧贤眼睛一亮，大手撸了撸胡子，高声道：“诸位，钦差路大人到了，咱们一起出去恭迎圣旨！”

　　“路大人？”有醉了八分的人迷迷蒙蒙地问了一句。

　　商肖凡眯了眯眼，看向段衍泽，道：“便是我朝最年轻的那位太子太傅路延臣吧。”

　　段衍泽心思百转，想的却是，这个路延臣虽在京都，却既不为温太师淫威所迫，对姑苏段家素来也没有好感，是个忠实的保皇派。厚城此刻已经够乱了，怎么他又来插一杠子？

　　他不在衙门里等着大家回去接圣旨，反倒追到关阳楼来，莫非专程为了会一会这里的两位少年英雄？

　　段衍泽和商肖凡各有所思，跟着岑愧贤出门接圣旨。却见关阳楼外站着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长身玉立，手捧明黄色圣旨，却略略失神地看着远处，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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