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长安

　　一曲小宴，勉强算是唱完了，定宛那回眸一笑，虽是只笑给倾城，还是多少挽回了些班主的名声，两人下台后，班主一脸激动的看着定宛，再没看挂着大胡子的倾城一眼，两人卸完妆，枕书进来拿了张银票给他，班主一直欲言又止的偷瞧定完，最后三人在班主热烈的注视下，算是圆满的出了戏园。

　　三人悠悠走在路上，枕书说“你那真不算是唱戏。”

　　倾城不理，只说“没人说不好。”定宛在一旁偷笑，倾城犹自不知，在某些方面，她是将定宛学了几分像的，定宛耍无赖时会下意识的眯眼，嘴角上扬，下颚微微上抬，她现在便也是这样。
　　枕书却说“的确没什么不好，公子一身戏装，扮相却不比女子差。”
　　定宛立刻一脸激动，很是风骚的揽过倾城，细着声音问“比之倾城如何？”
　　枕书没想到他会如此问，先是呆了呆，才回道“比上那拽大胡子，却是好了太多。”
　　两人哈哈笑了，只是笑容挂在脸上，进不了眼底。
　　突然尴尬下来，三人静静走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两旁的男人皆不说话，倾城忍了忍还是问道“你要一直跟着我们么？”

　　枕书先是点头，然后对她道“我请你们去游湖可好？”

　　倾城不语，慢慢抬头看他，依旧是苍白的脸，单薄的笑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自己，脸上带了笑容，眉目清浅，好似过去那个单薄的少年，也曾这般看着她，任她拉上自己的袖口，像痴痴唤着枕书。她便呆了，一个不字卡在喉里，说不出来。

　　最后，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枕书便冲她扬起一个笑容，笑意淡淡的不进眼底。定宛在一旁握住她的手，也冲着枕书回了一笑。

　　她懵然觉得被定完握着的手痛得钻心，死死将自己往他身旁扯，倾城突然啊了一声，举起与他牵着的手，两人纠缠的十指被半举在面前，像是将什么东西突然曝光在太阳下，那双交握的手好似突然脱了身体，离自己那么远。
　　定宛在笑，问她怎么了，声音轻轻的，倾城啊了声，说不出话。那股钻心的疼痛就像是一场幻觉，定宛依旧在笑，问她怎么了，眼里雾气沉沉。

　　夜晚，天上挂起一轮明月，倾城三人坐在一个精巧的画舫上，听着歌女抚琴，枕书不语，定宛今日也大不说话，画舫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只有琴音散在半空，听得人心烦。

　　定宛闲闲的听了两首曲子，说了句靡靡之音，也不瞧歌女涨红的脸，手中拿着酒壶，一步三摇的向船尾走。枕书也跟着站了起来，冲倾城说”出去透透气么？”

　　她反射性的摇头，枕书也没说什么，撩开珠帘，走到船头，画舫里只剩下倾城与歌女对坐着，那歌女还在弹琴，只是琴音里多了股怒气，曲调渐渐高昂，倒有一种与定宛赌气的意思，她虽不知什么叫佳曲，但与枕书相比，却真是靡靡之音，只能消遣。倾城两面看了看，幽幽叹了口气，站起身跟着走到船头。

　　今夜最美的不是圆月，而是点点星子，颗颗洒进湖里，如同一个倒扣的棋盘，散落满地棋子，只是水纹荡漾，再分不出楚河汉界。

　　倾城一出去，便听见枕书说“我曾答应过，带你重游江南。”

　　倾城恩了声，接着说“你说要教我懂得品茗山水是最快乐的事，与我说西博格尔的草原，落日谷中的樱花，越国雪还有江南的画舫。”

　　枕书便笑了，声音里带了苦意“没想到竟许了你如此多的东西”

　　她回看自己脚下的画舫，也笑了，说“至少有一样做到了。”

　　枕书站在船边，看着湖面上的星子，长河铺地，当真美得晃神。

　　他说“倾城，你过得好么？”

　　她立刻回答“好的。”神色清明，再没以前的沉沉雾气，言语间带了股笑意，他却是呆了，梨花园的三年，她从未与自己这样说过话。

　　他曾见过倾城捧着一本诗集，跟着上面细念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心里一片笑意，取笑她身上一股子酸意，倾城便不再理他，过了会又跑到他身边，问那诗是什么意思？言语间如同一个稚儿。

　　他便笑了，眼里道道水纹裂开，从来不知，世间年华转瞬即逝，她再不是梨花树下痴痴舞蹈的女子。楚王曾说月下一泓清水，将她衬得像个仙子，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却被自己记了这么多年。

　　他说“倾城，一别经年，我竟已不认识你。”

　　又说“你觉得他能留你多久？”

　　她一边摇头一边说着不知道，心里却不由的忆起定宛今日的一笑，像是笑进了自己心底。她只是说“我定会记得有一个男子，为我展笑颜如花。”

　　画舫上那样静，琴声像是停了，她看不懂枕书眼底弥漫的东西，只知道他拿了一把白玉短剑给自己告诉她“我许你一诺，无论生死都会为你完成。”

　　倾城捧着那柄短剑，丝丝冰凉透进心底。

　　一下没了语言，两人对这么对站了，如同回到了越国的听云阁，她指着地面的说总是这样的距离，我总是站在外面，看你们决定我的一切。

　　枕书心头突然一紧，对倾城说“你过来好么？”

　　倾城便听话的走过去，不过是轻轻的一步，那所谓的距离便不见了，他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做响，再笑不出。

　　他听见自己与她说着“倾城你若回来，我愿留你一世。”

　　字字叹息，像是说了世间最可笑的东西。

　　倾城看着他笑了，笑得满目苍凉。她说“枕书你是对的，数年时间，沧海桑田，我再也没见过遍地梨花，而你，枕书，除了姓名，或许我们从未认识过。”

　　湖里星子荡漾，水纹一波波散开，偶尔能听见船桨在水里划过，带出的哗啦声。四周景色是安静的，远处笙歌艳语，笑得极是大声。倾城突然脱了力，满心的疲惫，脸上渐渐失了表情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他轻语“枕书，我曾喜欢过你的。”

　　船头静悄悄的一片，再没回音。

　　倾城将短剑放入怀里，与他说了句再见，便去船尾找定宛，他正坐在船面上自斟自饮，脚挂在船外，一脸惬意。

　　倾城走到他身边问“你就不怕掉下去？”

　　定宛回道“不怕，我水性很好。”

　　倾城点点头，又问“那若有人掉下去，你救得上来么？”

　　定宛嘻笑着摇头“别人不行，若是倾城，一定可以。”

　　倾城瞪他一眼，也不继续问，心里肯定再说下去一定又没正经，定宛也不等她接话，自顾自的说着“温香软玉抱满怀，怎么舍得淹死在湖底。”

　　倾城无语望天，过了会说“我们明天就走好么？”

　　定宛说好，两人不再言语，倾城却是突然问“你是生气了么？”

　　定宛说没有，然后又说“我只是奇怪，他们怎么不囚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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