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起

　　所谓胜仙楼，是落云镇最大的一家酒楼，也是花销最大的地方，专做江南名菜。当地的富僚有钱正愁没地方花，便都跑到胜仙楼来大吃大喝，其中也包括受小镇万众敬仰的寻仙阁弟子。当然，白洛之所以喜欢来这里吃饭，是因为在这儿吃饭不花钱。
　　虽然又迎来了一位亏本的主儿，但店小二还是十分恭敬地、殷勤地把白洛引上了二楼偏僻处，询问二位神仙需要点什么。
　　“四干四鲜，一盘桂花鸭，一盘西湖醋鱼，两盅蒸南瓜，两杯杏仁茶，一叠炸元宵。”白洛轻车熟路地说道：“哦对，杏仁茶要热的。”
　　店小二暗自摸了一把汗，心想修仙之人一年到头是不是只吃一顿饭，两个人能吃那么多。可又不敢说些什么，只好拿着一长串菜单下楼去了。
　　等菜功夫，白洛捧着一杯热杏仁茶，冻得僵硬的身体总算缓和过来了一点。又抓了一把白瓜子一边嗑一边问：“今天学什么了？”
　　“制毒。”小十三听到了功课，好不容易兴奋起来的目光又暗了下去。
　　“哪位先生教啊？”
　　“叶先生。宸哥哥可见过？”
　　白洛从鼻子内向外哼了一声：“岂止是见过，还打过一架呢。”
　　“啊？”小十三惊诧而兴奋地望着他：“你跟他……怎么打的？”
　　“他讲课，我看话本，他就把我话本给撕了，就打了一架。”白洛将嘴中的瓜子皮吐出，浑不在意道；“不是我说，这位先生忒多事儿了些，我的话本……那也是钱啊，怎么能说撕就撕。”
　　“后来呢？”小十三挺直了背，饶有兴致地听着故事。
　　“后来，就被老狐狸关进寒洞了呗。”白洛一撇嘴。
　　“真的？你进过寒洞？”小十三瞪大了眼睛：“我还从未到过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
　　“还能怎么样，就是冷点。”白洛笑了笑，自动隐去了白骨森森、冤魂游荡等等少儿不宜的情节。
　　小十三待还要问，店小二一声吆喝已经将菜上齐。一看到桂花鸭，二人瞬间都失去了聊天的兴致，开始胡吃海塞来。
　　一顿风卷残云之后，桌上的东西基本上都扫荡一空。白洛往椅子背上一靠，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儿。
　　突然，聒噪的酒楼内变的异常安静下来。接着传来了一阵上楼的声音，店小二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低声道：“客官想坐在哪里？”
　　没有人回应。
　　小十三向侧方张望了一下，莫名慌张起来，缩起了脖子：“宸哥哥，五司座怎么来了啊？”
　　“什么？祁揽天来了？”白洛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一个身形颀长的黑袍男子选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怎么办啊宸哥哥，我会被他抓回去的……”
　　“放心放心。”白洛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你安心在这里吃，我去会会他。”
　　“客官，您需要点什么？”
　　“烧酒。”
　　“好嘞，您稍等。”店小二如得释令，摸了一把冷汗，刚想跑下楼，却被白洛一把拦住：“两个杯子，不要掺水哦。”
　　说罢，他毫不客气地在祁揽天对面坐下：“大师兄，为何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啊？”
　　“你来干什么？”祁揽天冷冷地看着白洛。
　　“来陪你啊。看你一个人怪落寞的”白洛抢过店小二拿来的酒，斟上两杯，刚喝了一口便撇嘴道：“这里的酒还是不行，哪日我再给你偷两坛子十里醉出来？”
　　祁揽天没有说话，自己喝起来。
　　白洛咳了一声，端起酒杯来：“大师兄，其实吧，我今天是来谢谢你的。”
　　“什么？”祁揽天根本没有看他。
　　“谢你救命之恩。”白洛一扬脖子一饮而尽：“我不喜欢欠人情债。说吧，你有没有什么愿望，想让我帮你达成的？”
　　“没有。”
　　“真的没有？你就没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白洛有些扫兴。
　　“你做不到。”祁揽天撇了一眼他，有些嘲弄之意。
　　白洛自动忽视掉了那一层意思，笑道：“那我卖师兄一个消息，想知道吗？”
　　“不想。”
　　“诶，听听再说嘛。”白洛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一脸神鬼莫测：“她跟你道歉了。”
　　“哦。”
　　“你都不问是谁？”白洛甚是扫兴，以为祁揽天和芩暮的那段往事看来也没什么，至少这位大师兄是不甚在意的。
　　祁揽天终于被他问的有些不耐烦，抬起头来：“那你说的是谁？”
　　“百花主啊。”白洛又怕祁揽天想不起来，解释一句：“就是愫儿姑娘。”
　　有一瞬间，祁揽天没有面具的半边脸上一时间绽放出了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色彩，让人发笑。但这些颜色随即都转变成了愤怒，低沉道：“你怎么知道的？”
　　“师兄大概不记得了，有一次你喝十里醉，可是讲了许多话……”
　　祁揽天刚起来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宣泄，就被这句话生生噎了回去。既然是自己说的，还怎么好意思冲别人发火？”
　　祁揽天叹了口气：“她还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旧事表达歉意来着。”白洛眸子熠熠发亮：“大师兄要不要去见她？我前几年总出入百花宫，虽然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但怎么溜进去我还是通晓的。”
　　“不必。”
　　“怎么能不必呢？既然误会解了，也已经道歉了，总要见一面冰释前嫌吧？光互相传个话算怎么回事。”
　　“不必。”
　　“我觉得百花主挺好的。要不然，我给你们撮合撮合？”
　　祁揽天终于忍不住了，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放：“你还没见过风雨破吗？”
　　“好说，告辞。”白洛噌地一下从座椅上弹起来，一把拉上还在剥荔枝的小十三，撒腿就跑。

　　二人下了胜仙楼，也没着急御剑回山，而是就漫步在大街上，权当消食了。小十三本好奇白洛与祁揽天说了什么，但抬头看白洛神情一脸惘然，便没有再问。
　　大年初一刚过完，正月十五还未到，家家都张灯结彩，落云小镇也是出奇地热闹。白洛一边溜达一边将下午找潮汐“借”的银子尽数挥霍在地摊小店中，大方程度让小十三瞠目结舌。
　　逛着逛着，白洛突然感觉脸上一湿。抬头一看，漫天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天气寒冷，雪迅速在青石路面铺上了薄薄的一层，走着有些打滑。
　　虽然雪景甚美，但两旁的小贩却犯了愁。见这场雪来势汹汹，一时半会停不住，便纷纷卷起铺盖，收摊回家。热闹的小街被一场雪无端打断，莫名平静下来，徒留下几个顽童熙攘嬉戏。
　　白洛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宸哥哥，你是不是想家了？”小十三仰起脸来问道。
　　虽然寻仙阁并没有察言观色这一课程，但由于身世的缘故，小十三还是打小就通晓了这个本领。
　　“家？”白洛反映了半天，才明白小十三指的是自己的母族冰族。淡淡笑了一声：“我生于天地，不曾有家。”
　　“那为何叹息？”
　　白洛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很久没见过雪景，有点……激动。”
　　不知她有没有看到啊。
　　“那，我们一会去哪？”
　　“自然是老地方。”白洛手指一伸，指向了远处高山的山顶：“银霜台，你是不是又许久没去了？”

　　爬上了那座孤崖，白洛照老规矩先动手打扫了一遍，然后才坦然往地上一坐。
　　今日云层遮住月亮，倒是没有银霜，但是漫天大雪铺就的白霜也是件特别的景致。
　　“说吧小朋友，今天想听什么？”
　　“宸哥哥，说说我小时候的故事吧。”小十三往前移了移，凑在白洛身边。
　　“好啊，想听什么？”
　　小十三装作想了片刻：“就说，你是怎么把我捡回来的？”
　　“你啊，生在……落云镇的大户人家。出生之时，百光四起，百花盛开，百鸟齐鸣……”
　　“宸哥哥……”
　　“总之，你父母认为你是天神降世，不敢怠慢。又看附近只有寻仙阁一个所谓修仙之地，就把你送过来咯。”
　　“后来呢？我儿时的记忆……为什么都消失了呢？”小十三有些颤声道。
　　“那是因为你以前的日子过的太好了，老狐狸怕你每天净想着享福，就干脆把你记忆抹去了。”白洛随口一说，便把责任推给了兰陵隐。
　　“是这样啊……”
　　小十三笑了笑，这倒是个好故事，可惜，跟我想起来的不太一样……
　　“那我最近的记忆总是时有时无，是不是阁主的法术失效了？”
　　“不会吧。”白洛讪讪一笑，自己的技术有这么差劲吗？
　　“是啊，我总是时不时回忆起原来的一些事情来，都是碎片一般。我想着，阁主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菜，连个消忆术都施不好……”
　　“老狐狸吧……可能当时是弱了点，呵呵。”白洛现在只想赶紧终结这个话题。
　　小十三扑哧一笑，立刻明白了白洛的用意，因而转了话题：“宸哥哥，你说的那位小朋友，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谁知道。”白洛笑了笑：“他身法诡谲的很，想来便来，等着便是。”
　　“可是……身法再好，也未必能闯过寻仙阁的重重阻碍吧。”小十三有些惊诧。
　　“唔，他可比咱们厉害多了。论辈分，你应该叫他一声老祖宗才是。”
　　“啊？”小十三越发摸不到头脑：“不是……小朋友吗？”
　　“他啊，应该算是年少老成。”白洛柔和一笑，指了指头：“或者是脑子发育的太急，身体跟不上。”
　　小十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感觉背后竹林的一声疏疏作响，比风声要轻，寻常时候肯定发现不了。可今日下雪，只要不是飞行，总要在地上留些吱吱声响。
　　小十三当机立断手中唤醒雷电，喝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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