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起

　　再次到天虞山脚下。白洛看着这千万年都不会变的景色，但每次来的心情都大不相同，不禁叹了口气。
　　守山门的黑袍弟子看到有不明人士正在靠近，似乎并不认识这个人，又见他没有交请帖的意思，相视一点头，当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来，喝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白洛打了个哈欠：“寻仙阁老七，要见老阁主。”
　　为首的弟子一愣：“胡说！我寻仙阁根本没有七师兄！”
　　白洛叹了口气：“那你有没有八师兄啊？”
　　“那倒是有。”
　　“六师姐呢？”
　　“也有。”
　　“那倒奇了，有八有六，为何没有七呢？”
　　为首的弟子与其他人悄悄交流了几句，所有人都摇头称没听说过，于是拧眉道： “我怎知道没有七师兄？”
　　“因为我就是你七师兄。”白洛不耐烦起来：“要不你让老狐狸自己出来，我跟他说。”
　　守山弟子正面面相觑，只听见一阵摇铃乱响，一个娇小的黄色身影跑了出来。弟子连忙暂时收回佩剑，行礼道：“见过六司座。”
　　“师姐，他们不让我进去。”白洛隔着一道山门，像潮汐委屈地喊道。
　　“你们……都不认识他？”潮汐逗道。
　　几个黑袍弟子都如实摇摇头。
　　潮汐认真地看了看几个年轻弟子的脸，然后摆摆手：“罢了，你们这年纪恐怕也认不出他。放人吧。”
　　“可是六司座，这人的身份还不清楚……”
　　“喂，你们是不是傻啊。”潮汐叉着腰：“这是我小师弟，还看不出来吗？”
　　“是。”黑袍弟子已经不甚在意白洛的真实身份了，一听六司座要放人进来，也没人再多言，白洛大摇大摆地进了山门。等二人走远了几个人还在嘟囔：“就他这样子，真是咱们七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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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回我让师父再给你配个司座牌，你这般进出不方便。”潮汐笑嘻嘻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祁揽天叫我来的，说老狐狸找我。”
　　“你不是一直不愿见师父吗……怎么这次答应了？”潮汐秀眉微凝。
　　“见与不见，其实都无所谓了……师姐，你先让明辰安顿一下吧。”
　　“好办。”潮汐晃了晃衣服上的摇铃，不多时就有一个黑袍女弟子闪身到了面前。
　　“去带他找个房间住下。”潮汐指了指明辰，笑道：“怎么样小书童，拜师的事想好了吗？”
　　明辰立刻喜笑颜开：“我自然愿意，就看他愿不愿意放我走。”
　　“你以为我很喜欢伺候你吗？”白洛瞪了明辰一眼：“快跟姐姐走，你不是困吗？”
　　明辰的身影越走越远，二人的笑意几乎同时褪去。
　　“师姐，我这次来，其实还是想麻烦你一件事……”
　　潮汐略显幼稚的面庞上却是异常认真的神情：“说吧，什么事。”
　　“我想把明辰交给你看管一阵，还有二月十五就快到了，还得求大师兄帮他驱下火热。”
　　“你要去哪？”
　　“九固五山。”
　　潮汐眼中掠过不易被人察觉的惊诧：“你去那里做什么……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白洛摇摇头：“被人救了一命，报恩罢了。”随即笑了笑，摸了摸潮汐的头：“你那么紧张干嘛？我又不是去送命。”
　　潮汐一把甩下了白洛搁在脑袋顶上的手，笑骂道：“没大没小，要尊重长辈，懂吗？”
　　“是。”白洛半开玩笑地回了个礼：“那就劳烦师姐了。”
　　潮汐点了点头，眼神中那层忧虑却久久没有散开。
　　一路无事，转眼间便到了正殿。那栋灰黑色的巨鹰建筑好像再过万年都不会变一样，就连门口的积灰都与从前厚度相当。白洛叹了口气，迈进殿中。
　　殿内灯光灰暗，只有尖顶下的豁口能洒下一片阳光，正好在地上形成一道圆形光圈。一个矮胖身形的黑袍正站在光圈中间，背对着白洛与一个弟子说着话。
　　那人似乎感知到了白洛的到来，低低吩咐了一句便摆摆手示意弟子离开，然后转过身来。
　　白洛愣了一下：“楚先生？老狐狸呢？”
　　“你师父正在闭关，让我来见你。”那黑胖子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并不沉郁，甚至还有些可喜的胖脸。白洛却知道，这张看似人畜无害的胖脸之后，是异常浓重的杀气。
　　但白洛并不在意，呵呵两声道：“老爷子都一把年纪了，不赶紧享受大好时光，怎么，难道他还想着再突破一个境界啊？”
　　楚先生没有搭理他，转而道：“你这次倒来的痛快。”
　　“是啊，因为我想跟老狐狸商量个事。”白洛犹豫了片刻：“算了，跟你说也一样。”
　　“何事？”
　　“刺杀天君的生意，我不想干了。”
　　“哦？”楚先生脸上似乎没有太多的惊诧，而是一脸悠闲：“新任阁主也不想当了？”
　　“我本来也不想当，只不过不想被控制罢了。”白洛叹了口气：“这些现在都无所谓，总之，我就是不想干了。”
　　“理由呢？”
　　“不想难道还不算理由吗？”白洛笑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我要是不想做什么事你非要我做，那到最后只能被我搅和了。”
　　“所以我还是奉劝你吧，刺杀天君这种大事，还是找能人来做比较好。我看大师兄就成，你要不找老狐狸商量一下？”
　　“我猜，你可不是因为简单的不想吧。”楚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寻仙阁除了白洛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脸上时刻都面无表情，一种是脸上时刻都带着令人脊背发凉的笑容。比起后者，白洛宁愿跟前者说话，至少不会有想抽他的心理。
　　很可惜，楚先生已经得到了老狐狸的真传，荣幸地成为了后者。白洛很清楚，自己抽不过老狐狸，也抽不过眼前这个快要修炼成老狐狸的中年狐狸，只好笑了笑道：“我同情心泛滥，下不去手，总行了吧。”
　　“你确实下不去手，楚先生点了点头：“不过你要是同情心泛滥，一开始为何要接这场交易？”
　　白洛一时语塞，居然找不出应对之词。
　　楚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自己想想吧，年轻人。”
　　“有什么可想的？我就是不想再利用她罢了。”白洛虽这般说，思绪有些迷离，其实自己都找不出一个恰当的理由，为什么突然下不去手了？若真是因为怜悯之情，那为什么当初没有？
　　楚先生呵呵一笑： “听说，迟渊那老家伙约你去九固五山？”
　　白洛一挑眉：“你认识他？”
　　“旧相识了。”楚先生斜望着房顶，似是回忆着那些旧事。
　　“那你说，他为什么非要让我去？”
　　楚先生肥硕的身躯缓缓走出那片光圈，身形一下暗了下来，路过白洛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趁你现在还年轻，多出去走动走动。万千美景四时风光，回来之后，说不定就改主意了呢？”
　　白洛转过身去，蹙眉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
　　楚先生没有搭话，肥胖的身影一颤一颤走出了大殿。

　　“师姐，你说像楚先生长那么胖，跑都跑不快，怎么做的杀手啊？”
　　“你看他一脸憨厚的样子，像杀手吗？”
　　白洛摇摇头。
　　“是以，没有人会猜疑他是杀手的。”
　　白洛一下午都在潮汐房中。两个臭棋篓子再一次聚到了一起，都摩拳擦掌想要大战三百回合。可白洛下过两局便惊奇地发现，本来自己的技艺与潮汐半斤八两，现在居然能轻松取胜，显然是每日在南宫憬晗的梦境里练就出来的。
　　“再来一局？”潮汐打乱了棋盘，却是越挫越勇。
　　白洛转眼望望窗外，落日西沉，大地已经蒙上了灰黑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摆了摆手道：“不玩，我先走了。”
　　“干嘛去？”
　　“接小十三啊。”白洛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晚课应该快结束了吧。”

　　不知道是时间记错了，还是授课的先生又拖堂了，白洛一个人在灰黑色建筑外面空等了好长时间，里面却毫无动静。
　　寻仙阁在人间，自然比不得神界四季如春的气候。此时正是冬至时节，冻的白洛浑身哆嗦。虽然以前在北国也是这般冷，但自从与夔牛大战后耗费了大半灵力，加之马上又是二月十五，需要存些元气在体内准备火气暴涨，导致现在居然空不出多余的元气来驱寒。
　　等白洛被冻的两手通红，建筑的大门终于打开了。许多年轻的黑袍弟子鱼贯而出，个个脸上都面无表情，就像被人操控的一样。白洛懒得被这些小孩问东问西，干脆躲到了一颗大榕树后，虽然落叶掉光了，起码树干粗壮。又等了半天，才观察到小十三走出。
　　小十三低着头，也不跟他人交谈。看起来与他人没什么不同，都是板着一张冷脸，连走路摆臂的幅度都跟那些弟子一摸一样，简直让白洛很难认出他来。白洛暗叹一声，心想这孩子小时候还算活分，怎么被寻仙阁摧残成如今这般模样。
　　他没有自己去叫，而是放出了长袍兜里的夜兽。白狐瞬间明白了主人的意思，飞速跳下，跑到了小十三的脚下。
　　小十三感觉有什么东西拽他的裤腿，低头看去眉间一挑，惊喜地发现是夜兽。笑容一瞬间在脸上炸开，马上又发现自己不同寻常的笑容容易周围人发现，赶紧又恢复了原状。只是停下了脚步，望周围看去。
　　小十三没有着急喊人，而是耐着性子等弟子和先生都走尽了，心中的欣喜才敢再次绽放，压制住心中的激动，声音颤抖道：“宸哥哥？”
　　白洛从树干后闪身出来，唤道：“这里。”
　　小十三猛然一扭头，发现脚下的夜兽已经回到了自己面前那人的脚下。一刹那所有的不喜与不愿都抛到云雾之外，笑道：“宸哥哥怎么来了？”
　　“我来这里歇歇脚，顺便等一位小朋友。”白洛眸色一亮：“先不说这个，我带你去胜仙楼，如何？”
　　小十三面露难色：“五司座警告过我们，不能私自下山……”
　　“我在百花宫的时候，你不也是天天来？”白洛一把拽住了小十三的胳膊：“没事，你是我带走的，他说不了什么。”
　　小十三的眸子终于也亮了起来：“那我要吃桂花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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