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你长大，你陪我到老

　　阮文强发现，尽管他们已经给予自家女儿很多的关爱，她还是不开心。
　　主要表现在，回家就发呆，或者握着梁北曾经送给她的那个银镯子，眼神里都是浓浓的思念和悲伤。
　　对他更是疏离，因为他是“强迫”自己离开梁北的那个人。
　　所以一直在找机会把事情说开。
　　那天他瞧见皮皮膝盖里放着一本合同法，在来回摩挲着。便走了过去。
　　“你对这书有兴趣？”
　　皮皮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兴趣缺缺，“不好看，却挺有用的，帮了我们一次。”
　　阮文强毕竟是大学毕业生，这些年都有读书的习惯，涉猎颇为广泛，这会儿只是想了想，就忽然开口说，“这只是法律的一部分而已，你知道不知道还有一些其他的法律条例？”
　　皮皮摇摇头。
　　“我给你说一个哈。”
　　皮皮想了想，点头。
　　“我们先说一个词，于情于理，懂吗？”
　　“懂。”
　　“那你知道这情是什么情，理是什么理？”
　　皮皮偏头想了想，这才有点14岁小孩子的灵动摸样。
　　“情是感情，理是道理。”
　　阮文强点点头，“差不离了，但是其实在这个社会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于情于理，难免会有情理相争的时候。”
　　他顿了顿，涩然道，“皮皮，我知道我们把你和梁北分开，把你带来北京，你一直心有芥蒂，觉得我们做错了对吗？”
　　皮皮点头，微微哽咽，“北北养了我很多年，为了给我治病，为了不让我挨饿，什么都做过，他十几岁就去卖血了。”
　　阮文强震了一下。
　　“我虽然不是他亲身的，可是我班上的同学，没有哪家的爸妈哥姐有对他们这么好的。我知道他不是真心让我离开，只是因为，你们是我名正言顺的爸妈。”
　　“所以于情，你希望我们把你留在梁北身边。”
　　皮皮点点头。
　　“那我们来说理。”阮文强凑近皮皮一点，看她那和自己长得有五分相似的眼睛，认真说道，“我国法律规定，未成年人的父母是未成年人的监护人，其依法行使监护的权利，受法律保护。除非监护权被剥夺，转移或者消灭。”
　　他瞧着皮皮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不觉有些心酸，“监护权被剥夺，是出现犯罪，虐待或者对孩子不利的行为。转移是我们无力抚养孩子自愿转给他人。消灭，就是我和你妈妈死了。这三种，我们都不是，我们是被迫失去你的。所以，于理，你始终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对你享有监护的权利而不是梁北。”
　　皮皮点点头，她是很聪明的孩子，道理跟她说清了，她很快就能懂，至于感情上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那我们现在来转回来说情。”
　　“恩？”
　　“刚刚的于情，你是站在梁北的角度。我这回就抛却我这张老脸不要，给你讲讲我们这边的情。”他一个大男人，眼睛却渐渐湿润了，声音也能听出是尽量忍住不哭的声音，“你外婆，当年因为疏忽把你弄丢了，哭过之后连着生了两个月的病。你妈妈刚出月子不久，自己的身体也糟糕，一边要劝你外婆，一边跑去报警。她还觉得不够，打印了你的照片，到火车站去发，到人流量多的地方去发，我从北京赶回去，跟她说我去，她不肯，说你要是能闻到妈妈身上熟悉的味道，没准能哭两声让我们听到。就这么过了两个月，你外婆病严重了，我们带她回北京治疗，大家才渐渐从那绝望的悲伤中出来。可这么多年，你妈妈从来没有停止找你。”
　　阮文强握住皮皮的手，“我们于情有亏吗？”
　　皮皮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很难过地摇摇头。
　　“那你能不能不要怪我们把你带回来。”
　　“我本来就没有怪你。”皮皮摇摇头，“但是爸爸，我如果听话，你能不能隔段时间带我去见见北北。”
　　这是皮皮第一次叫他爸爸，阮文强激动的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对于皮皮的要求自然满口答应，并且拉着皮皮的手，兴高采烈的走到客厅去。
　　“妈妈，外公，外婆。”皮皮轮着把人叫了一遍。客厅里的几个人便一个个跟着红了眼眶。老太太最受不住，捂着嘴一遍遍道歉，“当初都是我不好，把你给弄丢了。”
　　“妈，别说了，孩子回来就好。”
　　乔鸥也跟着抹眼泪。
　　皮皮走到自己外公面前，乖乖地叫了一声，“外公。”
　　“诶。”
　　“外公，女人家就是爱哭，我们拉一首曲子给他们听听。”
　　“好好好。”
　　“匈牙利舞曲5号好吗？”
　　“好，好，好。”
　　她从自己的房间里拿了琴，手指摩挲着那句“愿你一生安宁”。嘴角轻轻上扬，哥哥，我一定会好好的，你也好好的。
　　悠扬的琴声在客厅里响起。皮皮这才知道妈妈是会弹钢琴的。她和外公拉着小提琴，妈妈弹着钢琴，爸爸和外婆配合着这轻快的琴声，轻轻的踩着脚下的节奏慢慢跳着复古的舞步。这种画面，仿佛只出现在书中，和睦而美好的一家。
　　等她再长大点，她想，长大到可以把哥哥带回家，让他也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让他也觉得有枝可栖。

　　这次与阮文强的交谈，除了让一家人有些尴尬的关系破冰外，也让皮皮决定了自己未来的职业方向。她想要学法律，她想要研究一下，情理这个东西，是否可以找一个平衡点。
　　阮文强很支持，给她买了好些书籍，除了枯燥的法律书籍，还有一些外国翻译过来的断案小说。
　　“增加趣味性。”他笑着说。
　　皮皮领了阮文强的好意，每天一有空就翻书看，被林语桐瞧见了，“你还是个才女呐？”
　　“边上去。”
　　“你作业做完了吗？有功夫看这些书？”
　　“你自己作业没做完别来烦我。”
　　“嘿嘿”林语桐腆着一张脸凑过来，“我就知道你做完作业了，怎么呀，凭我们哥们的情谊，借我抄抄。”
　　皮皮给了对方一个白眼，继续看书。
　　两人在这头你一句我一句调侃着，教室的另一头忽然想起一片吵架的声音。
　　“就是你偷的，我今天看到你在小卖铺买了个雪糕。”
　　“不是我偷的。”
　　皮皮最近看多了探案的书籍，听着就来了兴趣，放下书走了过去。林语桐对这些小打小闹没什么性质，却也跟着皮皮走了过去。
　　有林语桐镇场子，大家自发得退出了一条路，让皮皮走到中心的位置。
　　事情说来很简单，坐在第三排的方元丢了一百块，他怀疑是坐在他后一排的陈锋偷的。因为陈锋在课间操的时候呆在教室，而且早上他们还看到平日里很节省的陈锋在小卖铺买了一根雪糕吃。
　　“你确定在课间操之前，你的钱还在？”
　　“还在，我还摸了一下。”
　　“那早上看见陈锋在买雪糕的事情不作为有效证据，那时候你钱还在的。”
　　皮皮瞧了一眼坐在位置上的陈锋。他倔强地抿着嘴，眼睛死死地盯着方元。脸因为激动充血而红了一片，手在桌子底下紧紧撰成一个拳头。让她觉得有点熟悉。
　　像顾牧之。骨子里是骄傲的人，却被贫穷拖累无意证明自己的时候，他就是这副表情。隐忍得，愤怒的。
　　“你放在哪个口袋，方便指给我看吗？”
　　方元把自己的包拿出来，打开前袋，指了指袋子后墙的拉链贴袋，就放在这里面。
　　“放的那么里面，如果我要拿。只能把书包拖出来，第一种就是走到你的位置上，把手伸进去。假设陈锋在自己位置上要拿的话，必须把你的书包拖出来，动作都很大。”
　　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转头，看着林语桐说，“你是不是也没有去课间操？”
　　林语桐白了她一眼，“你不是吧，这么快就把嫌疑转移到我身上？”
　　“你的位置里这边只有三排，你能告诉我，你在课间操期间在干嘛吗？”
　　“我就趴在桌子上看窗户。”
　　“趴向哪边。”
　　“这边。”
　　皮皮按照他的指示走回到林语桐的位置，脸向着左边趴在位置上，“是这样吗？”
　　“恩。”
　　皮皮趴了一会儿，站起来。
　　“这个角度，余光能把你们的位置囊括进去，如果陈锋动了。林语桐是有感觉的。”
　　“现在。”皮皮走回去，“林语桐，你告诉我，你有看到什么吗？”
　　“我没太注意，不过他好像趴着没怎么动。”
　　皮皮点点头，“既然这样，你的怀疑并不成立。”
　　方元有些生气，嚷嚷道，“就不能直接搜他的包吗？”
　　皮皮看着他的眼睛，问，“谁，给你的权利这么做？”这句话掷地有声，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把周围的人都震住了。
　　“当没有足够证据证明对方有犯罪事实，连警察都不能随意给人定罪搜身。都是同学，我希望大家能彼此尊重，无论是谁。”
　　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50块，“当然，我学艺不精，查到这里进入死局，没有替你找到钱，这50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这事就算了，好吗？”
　　林语桐向前一步，挡在皮皮的面前，眼神直直看向方元。
　　那方元被看得紧张，习惯性去摸兜，结果下一刻他一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100块。
　　“怎么会在这，我肯定是检查的时候……随手就放进兜里……”
　　林语桐捋起袖子就要上前干架，被皮皮一把抓住。
　　“瞧瞧，这才是皆大欢喜。林语桐，那我这50块去买些饼来，见着有份，当做庆祝。”
　　林语桐刚刚想一句，我是老大你怎么敢指使我，便被皮皮往怀里塞了50，推到门外去了。
　　陈锋也分到一个。他走过来，对皮皮说了一句谢谢，皮皮笑嘻嘻地把自己手上的饼掰了一半给他，“我吃的太饱了，你要是感谢我，帮我把这一半给吃了吧。”

　　事后林语桐逮着皮皮问，“你为什么笃定陈锋没有偷钱？”
　　“我没有笃定啊，按事实说话，是你的证词起了关键作用。”
　　“可是我看你最开始就假设了他不是偷盗者。”
　　“这啊，是我爸爸教给我的。”皮皮笑得明媚，“他告诉我，当事情不明朗的时候，不妨先假设大家都是好人。”
　　林语桐发现皮皮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的清新没好，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没话找话。
　　“那你为什么让我无缘无故买饼？”
　　“我早上的时候，也看到陈锋了。他在小卖铺踌躇了很久，最终放下手上的面包，买了雪糕。我想他应该是因为太饿了，才没有去课间操的。”
　　林语桐的脸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他死死盯着皮皮，怕错过她脸上一点点的表情，“什么先假设大家都是好人，你就直说你看上他得了。他有什么好，比我帅还是比我高？”
　　皮皮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瞎嚷嚷什么啊。”
　　“你快告诉我。”
　　“因为我理解这种感受。钱只够花到眼前，因为没有钱，被人看轻，被人误会。苦苦熬过一段又一段日子的感受。”
　　这是林语桐第一次见到皮皮哭。在他的眼里，她兼具很多性格，强悍，果断，努力，甚至有一些男儿气。从来没想过，那一颗颗眼泪从她的脸上滑落，会那么沉重地砸在自己的心上。
　　他手足无措地轻抱了她一下，“别哭了，我可以把我的钱都给你。”
　　这话把皮皮逗笑了，她摇头，“我不是因为没钱才哭的。”
　　她只是想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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