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你长大，你陪我到老

　　皮皮走后，梁北表现得很平静。
　　春城怕他想不开，自家的孩子还在襁褓中吃奶，就卷着铺盖到梁北家打地铺，一天，两天，一周。梁北是每天准点睡觉，准点起床，能吃能喝。偶尔还跟他说笑两句。
　　他娘贵婶听到皮皮被带走了，都哭嚎了两天，梁北这反应未免太淡定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北啊，咱有心事别往心里憋啊。真要舍不得，哥跟你去省城一趟，我们给人家好好说说，让他们把皮皮还回来好不好。”
　　梁北对着春城笑，只是这笑意怎么都到不了眼底，“春城你说什么呢，皮皮在亲身父母家好好呆着，你凑什么热闹。”
　　“我是不想凑热闹，但你这样……”
　　“我怎么样了？”梁北抢白，“我这不挺好的吗？能吃能喝能挣钱。”
　　这才是有鬼。如果梁北吃不下睡不着，流点眼泪，春城还能放心点。现在什么样子，除了吃饭睡觉，便是一门心思地埋头挣钱。
　　运输队搞起来了，承包的市场也进入平稳期，连着茶叶生意也是风生水起。梁北的身价，已经远超过当年那个在工地上卖苦力的小年轻了。他甚至还跟王萍做起了地产生意，把自己所有流动的资金都投了进去，不要命的玩法。
　　“北北，你这样，我心里没底。要不你回村里呆几天，让我妈看着你，我才能安心点。”
　　“我真没事，再说了，我这还要做生意呢，一天离不了人。”
　　春城有时候想问问梁北，他这么卯足着劲挣钱有意思吗？皮皮也不在了。
　　但是转念一想，也许正是皮皮离开了，他失去了最大的寄托，他只有拼命地挣钱，才可以不去想她么？
　　“北北，要不然我让人给你介绍个对象吧。”春城说，“本来阿翠有个姐们不错，但是你现在生意做大了，人也长得俊，我就觉得她配不上你了。前阵子我跟老板请假说要来你这儿，他就跟我聊了聊，说他有个妹妹，正紧儿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人又长得漂亮，学会计，正好可以帮你管钱。要不，我从中穿线一下？”
　　梁北无可奈何地一笑，“怎么最近大家都忙着给我介绍对象，你也是，王姐也是。”

　　要说起来，谁最不想梁北结婚，应该就是王萍了。她喜欢梁北，喜欢他那股年轻的劲，喜欢他充满了力量的皮囊，最喜欢他磊落细致的性格。跟梁北处了这么久，她只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认识他，若是早一点，在他落魄无助的时候，她就能挟着好处跟他玩点情感游戏。如今的梁北，已经是羽翼渐丰鹰击长空之势，他不喜欢，她那点手段除了让他们渐行渐远，别无益处。
　　正巧她一个合伙人拖她物色女婿人选。
　　姑娘是省一中的老师，师范大专毕业，人她也见过，中规中矩的，看着挺乖，说话也温和。也许是性格太内向了，25岁还没有谈对象。而目前省一中的老师中，女生数量远远多于男生，没结婚的男老师凤毛麟角。这可怕老父亲给操心坏了。知道王萍人脉广，便让她帮忙物色。
　　“最好是活络的年轻人，你知道我这一大摊生意，也没个儿子接手，就指着女婿了。”
　　于是王萍想到了梁北，当然还有另一个私人的理由，她想借着这事断了自己的念想。

　　梁北没有拒绝这事。
　　他觉得皮皮走后，自己的灵魂像被带走一样。
　　很奇怪，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心会疼死。但是心也不疼，身体也不疼，只是空了。做什么事情都没了心思。大脑告诉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他表现得很好。脑袋说要笑，他就笑。脑袋说要吃，他就吃。
　　唯有夜深人静的时候，脑袋说要睡，他睁着眼睛，在夜幕中一夜无眠。
　　别人总是安慰他，但是他真没事。他也不想哭，也不觉得难受。就是怕闲下来，闲下来就像是呆在黑夜里，眼前是广袤无垠的黑，而他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于是便拼命工作。
　　别人说相亲也都一一接受。
　　“北北啊。你要找个人过自己的生活啦。”贵婶来看他一次，握着他的手说，“你瞧着春城小两口，凑在一起有说不出的话。这样才是过日子。”
　　对，他已经没有了想要生活的心思。
　　那如果找个人，能让他重新燃起这种欲望，也挺好的啊。
　　梁北第二天就去了省里。

　　姑娘家对他的学历微微有些不满，但耐不住王萍那张嘴。
　　“家里穷可不是他的错。虽然没读大学，但是读书写字不耽误不是。而且人家现在还学电脑呢。老王，我可是跟你说过，这孩子什么都没有混到今天这一步，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到的。而且长得也周正，你让宁宁去见一下，没准人家小年轻就看对眼了呢。”
　　两家人选在省里一家西餐厅见面，王萍和她合伙人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留下一对小年轻独自说话。
　　这一年，梁北的形象大变样。
　　先是个子。他已经25了，前面的几年身高一直在174cm，大概是这一整年跟着黄老板吃多了山珍海味，又拔了一节，生生串到178cm。比春城高出半截，在那个年代，也是很够看的了。
　　皮肤也不似以前那些常年在外面跑的黝黑，渐渐退成了黄蜜色。浓眉大眼高鼻，端瞧着就赏心悦目。
　　本来这个年纪的小年轻，身材都是不差的，梁北做过几年体力活，脱掉衣服还有隐隐约约的腹肌，像今天这般穿着衬衫西裤，就显得特别挺拔。
　　“朗朗如日月入怀，皎皎如玉树临风”——王宁馨是教语文的，这会儿便只是想到这句话，脸霍然红了。
　　而梁北从坐下到现在，心里一门心思只想到省一中。
　　皮皮现在，是不是在省一中上课，他送这姑娘回家，能不能遇到皮皮。
　　他以为自己早已沉寂下来的心，居然近乡情怯般的鼓噪起来。
　　两人聊了几句，梁北便再也忍不住了。
　　“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一对老夫妻。”梁北咳了一声，仿佛不经意想起，“老爷子会拉小提琴。”
　　“你说的是乔老师吧。他也是我的音乐老师，在省一中呆了有三十多年了呢，从建校开始就是。”
　　“我有幸见过他们一次。”梁北想了想，“还有他夫人，都是很好的人。”
　　“是啊，好人有好报。前阵子乔老师失散多年的外孙女被找回来了呢。”
　　这便是梁北想听的，他的脊椎自然而然地绷紧，眼神热烈的看着王宁馨。
　　从聊天到现在，他是第一次表现得如此充满兴趣，王宁馨便难得找到他的点，便详细地，把这件事情当成故事说给梁北听。
　　她哪里知道，这故事的每个环节，梁北都经历过。
　　“他们一家，对这个外孙女好吗？”
　　“当然好啦。可宝贝着呢，自从小外孙女回来后，每次见着乔老师一家都是乐呵呵的。乔老师夫妇，他女儿，他女婿，几个人都围着这小姑娘。说是小祖宗都不为过。”
　　“那，那小姑娘……”
　　“可惜，他们一家搬到北京去了，不然我可以带你去见见乔老师。”
　　梁北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迟钝，所以一直不大能分辨出，她说的那句“一家搬到北京去了”是什么意思？
　　好久，他才问，“搬……家了？”
　　“是啊，搬家了。”
　　梁北努力了很久，脸上终于扯出一个可称之为笑的表情，他对王宁馨说，“对不起，介意我出去抽根烟吗？”
　　王宁馨摇摇头。
　　梁北便站起来，外套也不穿，推开门走了出去。
　　天气已经有些转凉，门口两棵树上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梁北站在瑟瑟的秋风里，半眯着眼睛瞧着远方，手上熟悉的动作，点燃一根烟，放在嘴边轻轻吞吐着。
　　他在工地上的时候，就已经学会抽烟，只是很少抽，和皮皮长期住一起后，他便戒了。这几个月渐渐的捡起来，还越抽越凶。
　　这种烟雾缭绕，好似能让他暂时忘却烦恼。

　　王宁馨透过透明的玻璃，仔细地瞧着梁北的背影。
　　明明是挺拔的，在这寒风中，却有种凄凄的萧瑟。
　　他瞧着那人连抽了三根后，转回头看她。
　　两人的视线交接时，他对她轻轻地笑了一下，是那种很客套的温和的笑容，也不热情，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在里面。但是却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指尖像是瞬间麻痹了似得，脸却越来越红。
　　梁北把还未抽完的烟在指尖轻轻揉碎，转身进了西餐厅。
　　“你能，告诉我他们搬去哪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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