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鸾劫

　　那日往后，漓溆发现，弦华来书院的次数渐渐少了。一年以后，他就消失不见了。三年的时间向前再回首便已结束，尽管逝水匆匆催人忘事，漓溆至今还是记得他。
　　在这几年里，漓溆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不得已的贫穷与自己过分的节省似乎对他不肯罢休，他始终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他的身子并没有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增长多少，尽管他比他娘还要高了，但是却瘦削的厉害。
　　这天，漓溆同往常一样朝书院走去。路过的街总是同一条，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雷同的奇怪，来往的人似乎也总是差不多，只是，不会再偶然遇见那个人了吧。漓溆抬头，看见的是寥廓的天穹。那一年就是在这片天下，开始多意起那个人的。
　　“应该不会再遇见了……五年……很快就要结束了……”他轻轻的说着，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一般。“他说的应该只是玩笑，我怎么就当真了呢？”
　　经过还算熟悉的包子摊前，漓溆跟那卖包子的老伯要了一个包子。热乎乎的包子很烫手，漓溆的手掌每一次都会被烫红，但他的心中总是充满着欢喜。揣着东西，漓溆慢慢走着，他的心思早已不知飘去了哪里。
　　“让开，统统给我让开！撞死了可不赔！”
　　谁人尖细的声音突兀而来，吓了个漓溆措手不及，他才定睛细看，那人就和他撞了个满怀。两人双双倒地后，都不免揉着疼痛的地方低低□□。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叫你让开你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着？”是个流气的少年，黑色束发首上，一袭黑衫贴身，他指着漓溆没好气地说道。
　　“我……”对上那犀利的眼眸，漓溆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手撑地，站起。“真是个恶棍……”
　　“你以为你小声嘀咕我就听不见？我还就是根恶气满满的小棍子，你能拿我怎么着？打我啊，你打死我啊~”他说着，又是挤眉又是弄眼。
　　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几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大汉就来到了他的身后，其中一个一手就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他惊呼，张牙舞爪，活脱脱一只小疯犬。
　　目送那些奇奇怪怪的人离开，漓溆低头望着地上的包子摇了摇头。“真可惜……这个人，和他太不像。”他自语，接着便是一声轻轻的苦笑。
　　这近五年的时间里，漓溆遇到了许多人许多事，但他总觉得都算不上值得回味。自己的记忆，好像已被一个人填满——早在那一年夕烟与和风缱绻的黄昏。
　　当漓溆再一次拿起那只素白素白的纸鸾，时间已是‘五年之约’的末尾。今夜夜央，那日他所言的五年就完完全全杀尾了。灏漫黑幕中的那弯暖月散着白泠泠的光，映亮了漓溆棱角分明的脸。窗前，他正将纸鸾把在手中仔细端瞧。窗子外头的竹影落在纸鸾上，黑灰的一片一片缓缓摇移。黑灰转青再至消失不见，鸡啼唤来了天明。
　　抖擞抖擞精神，漓溆推开了屋门，一股清新的香气立即扑鼻而来。纸鸾的尾翎随风飘了起来，明晃晃一条条，在漓溆身边舞动，有的缠上了漓溆及腰的黑发，毫不羞涩。也不知怎么的，漓溆竟然觉得今天同往常有所差异。
　　着一身自认最为满意的纱衣，漓溆早早便来到了当日放纸鸾的大草地。
　　绿意新浓漫华了坪坡，一层披着一层，一层更胜一层。碎花星星点点，阑珊在那清明的线。最高处，当年那棵树依旧兀立，只是更美了，茂了，硙然了。
　　踌躇了许久，漓溆提着纸鸾转身走向街市。街上人群熙攘，漓溆走得小心，生怕手中的纸鸾被伤着了。从这街走到那街，往复来回，天光晃着晃着便近了黄昏。再次回来的时候，漓溆看见了树后那青色的衣角。强抑着体内莫名加速的跳动，他缓步走上前去。
　　距离在不断缩短，视角慢慢转正，他的侧颜落在漓溆眼中。满面的英气盖过了草上的雕花长剑，上唇微薄下唇微实，相合便含住了引人遐思的列齿。他侧着头，靠着树栋小憩，一脸恬然。
　　是他吗？乍一看有些像，再一看却找不见当年那份纯气。
　　漓溆一拍脑袋，整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他以为，他们都还活在五年以前呢！他的动静大了些，闭着眼的人睁开眼来，细长细长的眼逢紧紧将漓溆捕捉住。那寒气震慑到了漓溆，他一颤，拿着纸鸾的手慌张抬起。
　　他故作冷静的说道，“说好了五年的，我……我来了。”
　　“呵……”树下俊美的男子轻声一笑。“恕在下记性浅薄，阁下是……？”
　　他眉毛一挑，看得漓溆极不自在。漓溆被问得有些茫然，他晃了晃手中的纸鸾。
　　“这……做工不错。不过……在下见过纸莺，但像这只这样的，还第一次见。”尽管他说得自然，但是了语气中还是带了些许烦意。
　　有些反应过来的漓溆倏忽感到不好意思，他问道，“敢问……敢问阁下姓名？”
　　“在下姓沈，名皓。”
　　说完，他拿了剑起身。青色的衣袂遮住了雕花的剑柄，几条青草从他衣上掉落。他的体格显然要比漓溆健魄许多，投在漓溆身上的影子黑了漓溆一大片视线。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呵……后会有期。”
　　他的声音很轻，像飘在风里，掠过漓溆耳际就消失了。留下一抹笑意，他转身便离去。脚步轻盈，青影翩然，逐渐在云烟氤氲处淡却。
　　看得久了，苦笑从漓溆的嘴角荡漾开去。
　　“终究是记不清楚了啊……五年的时间，他会忘掉他随口说的话。”
　　颓废了似的坐下，漓溆将纸鸾放在一旁，双臂圈住曲起的双腿。
　　“等呢？还是走？走吧……走吧……”
　　一个人习惯了，漓溆偶尔会自言自语。他不停地说着‘走吧走吧’，血色浅浅的双唇闭闭合合。纸鸾躺在一边，线筒被藏匿了，漓溆有些茫然。
　　黄昏就要走到尽头，最后一缕红云也褪色了。地上碎花逃入了天穹，渐渐明亮起来。
　　“不是说要走吗？怎还不舍得站起？”
　　谁人压低的、温缓的声音在夜色四合的时候，悠悠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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