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丁洋

作者:千本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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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梅


      与恶魔的交易,会付出什么,文若丁一无所知。

      牢房外面的狱卒,白天的值当只要拖出去几个人,就算办完了差事儿。
      这个点儿,他们腰牌甩地叮当作响,只在猜拳喝酒,根本没一个人多看一眼身后的文若丁。

      文若丁浑身痛得发烧,仿佛依然仍沉浮在海中,耳膜轰鸣,视线模糊,根本吃不下饭。

      牢饭只有晚上送过来一次,既然决定要活,他不能让自己在这里饿死。
      饭吃到一半,已经吐到满额细汗。
      他按紧了绞痛难忍的肚子,硬是强忍着把饭吃了下去。

      文若丁在牢门朽木上刻着印记,暗自数着日月交替。
      之后,七天过去,再没看见有人进来,只是一件事让文若丁费解。

      连着七天了。每天早上起来,他身上的伤口,都被上过药,日渐愈合。
      然而,药是被人夜里上过的。
      如果是做阉割的师傅怕人死了,插麦管涂粉药都是正常事儿,为什么偏偏等他睡熟了才做呢。

      他摸着牢门上的印记,第七天的日出,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脓,已经开始结痂了。

      文若丁背对着狱卒仍然一副吃得很香地样子,筷子扒拉着碗的声音,敲击地很响。

      入夜。起风了。
      牢门锁链被摇地哐哐作响,比平时更难捕捉脚步声音。
      文若丁一直静静躺着,一动不动。

      直到,他察觉到有人碰到了他的衣衫。
      文若丁猛一抬手,分明看见了抓住他衣襟的手腕。
      等他要去抓人时,已经是捕风捉影,眼前竟是什么都不见了。

      他只记得后颈被人用掌刀磕下,眼前一黑就昏睡了过去。

      等第八天日出,文若丁没顾得上检查伤口,从破木板下面,悄悄拿出来了他昨晚顺下来的玉佩。

      白玉无暇,一圈麦穗镂雕,中间刻的是麒麟骑虎纹,这花纹文若丁太熟悉了。
      这是大邹皇宫里的雕刻,确切说,麒麟骑虎纹,只有文家皇族人身上才会有。

      文若丁立即把玉佩翻了过来,可惜背面的花纹不见了,不然该有刻字。
      明显被人用刻刀抹去过,刀法凌乱,深浅不一,似乎是情急中刻意抹去了背后的纹面,之后又一点点磨得更模糊了。

      文若丁见过四皇叔的玉佩,这不是四皇叔的。
      这世上,四皇叔是他最后一个亲人了,绝不会再有他人。

      可是,这玉佩又是谁的呢。

      仔细回忆。昨晚,他原本是要去捉住夜里那个来人的衣领,这玉佩是从那人怀里猛着劲儿拽出来的。
      玉佩并没有配在腰带上,而是牢牢藏在怀里,挂在颈圈下面。该是被当做件贴身的宝贝戴着的。

      文若丁正握着玉佩陷入沉思,听见替值狱卒的脚步声,他快速把玉佩藏到了怀里。

      天刚蒙蒙亮,外面飘了一夜的雪。
      文若丁头上被蒙层了黑布,腿上有伤走不动,只能被四个人抬着坐上了囚车。
      换了几次引路人,押到了狄原皇的书斋,威明堂下候着。

      这一等就是几个时辰,约摸着快到了晌午,里面才有人传话,让把人带上去。

      文若丁被灌了杯水,摘了头罩,由着一个白发无须冠上戴珠子的内宦带到了门口。

      门半掩着,内宦跪拜在门外。
      “进来。”声音浑厚有力。

      屋子里头生着香炉,熏香弥漫。暖和地看着外面冬雪红梅如赏画一般让人能忘却严冬寒。

      文若丁还没见过狄原皇霍坚。

      霍坚改年号不过百日,称元兆帝。
      元兆帝,一直统率狄原铁骑四处征战,骑惯了马,肩宽背厚,坐在椅子上也是盘着腿。乍眼看并不是个高位雅座的皇帝姿态。

      他瞟了眼地上的文若丁,嘴角微微动了动,推开了茶杯,抬手折了旁边一枝红梅转在手里。似乎并不急着让脚下跪着的内宦起身。

      “福春,朝臣他们怎么说的呢。”元兆帝旁侧,正品着茶的太后先开了口。
      太后是霍坚父亲的晚年宠妃,遗诏封后,跟皇帝同岁。

      文若丁视线太低,余光扫过屋角,他看不到上面太后的容颜。
      几双讲究的精致鹿皮靴子,围站在一双绣着凤凰腾云的卷云尖靴旁边。
      卷云尖靴上面是一身紫色的柔光段子,披着件鹅绒大氅,雪貂围腰,捧着雕梅香炉的一双手,葱长的指甲交叠在了一起。

      董福春十指按地,没抬头,对着皇上的鞋面回道,“回太后的话。袁帅主杀。其他人主留。”

      “福春,站起来说话。”太后也放下了茶杯。
      她乌发高拢,凤冠摇坠,微微一笑,抬起了手,问:“袁帅他不是最疼老八么。记得这孩子是老八的手下战俘,他怎么舍得杀了呢?”

      董福春拍拍袖子站起身,毕恭毕敬跟皇上作了个揖,才继续弯腰低头回话,“袁帅他说,前朝余孽,斩草除根,是建国之本,人心所向。”

      太后放下茶杯,掩着嘴笑了笑,看着皇上说:“福春,这里不是朝堂上,说点儿我能听明白的。”

      董福春这才细声回道,“袁帅下面的几个将军传言,说这小贼子国色天姿,当时从海里捞上来,人鱼一般粼波闪闪,神色楚楚动人。”
      他余光察觉到皇上面带愠色,没再说下去,改口低声道,“袁帅说这副姿色会误事儿,所以进谏一定要杀……”

      元兆帝没等董福春说完话,摆了摆手。
      他垂眸看着地上的文若丁,声音低沉,“把头抬起来。”

      董福春抬手在文若丁肩膀上一掰,让他把脸扬了起来。
      文若丁吃痛,却说不出话来。进来之前被灌进喉咙里的半杯水,此时烧得嗓子里像着了火,眼看着豆大的汗珠从鼻梁上滚了下来。

      元兆帝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文若丁,传言不假,灰色牢服也衬着一双桃花眸子勾人,果然病恹恹的美人坯子。

      老八霍飞宇是幼子,长这么大,陪他四处征战,昨晚头一次开口跟他要赏,而且,只要了这么一个人。
      这些年,他一直外头拼杀,跟几个儿子平时交流的少。坐上了这皇位,肯跟他说话的人就更少了。老八能开口跟他要赏,他自然是开心地一口便答应了。

      “这副姿色会误事儿”袁毅的这句话,真像一条爬虫,似乎百足,在他心里越爬越痒,向来战场上所向披靡说一不二的霍坚坐上皇位,竟开始犹豫了。

      元兆帝本来还盘着腿喝着茶,一副悠哉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一双凌然剑眉已经锁在了一起。

      他把手里的半截红梅直接丢在了桌子上,仿佛就此扔掉了文若丁的命运。
      他抬手指着文若丁,一个“斩”字还没出口。

      “这副小模样,看着楚楚可人,竟是个老实孩子。”
      太后细长的指甲划了过来,突然按下了元兆帝的袖子,取走了桌子上的红梅。

      太后抿着茶,扫过文若丁,看着手上的红梅,细细品了口茶。

      皇上的八个儿子中,她最疼母族血亲的四皇孙。她早已铁心要推四皇子上位。
      而老八,虽然整日不学无术,却是皇上独宠的幼子,倒不如趁这个机会给他多添个玩物,由此丧志。

      太后一副笑眯眯的眼角边,卷起了一抹重重的鱼尾纹。
      她温和地跟皇上说:“老八那孩子从小没了娘,难得开口跟皇上要点儿什么。就这么一个小孩子,不是还净了身么。皇上既然要大赦天下。要不,先搁我身边吧。”

      元兆帝端着茶杯,正抿着茶,一时沉寂。

      旁边垂立的董福春悄然跟太后对视后,弯着腰转向元兆帝,双膝跪下叩首,说:“太后一心向佛,宅心仁厚。不扰皇上批注奏折,奴婢这就收拾下,给太后送过去。”话说完了,董福春不敢抬头。

      元兆帝眉心依然拧着,手指敲了敲桌角,说,“太后,毕竟亡邹欲孽还流亡在外,狼子贼心不得不防。坚儿担心您的安危。既然太后心慈,不忍杀了他,不如把他送到宁和寺戴罪修行。”

      太后一抿嘴,未露齿,先笑了,柔声说,“皇上是一国之君,当然都听皇上的。”

      恐怕太后才是这君上之君,什么时候不是口是心非?!元兆帝眼中寒光闪过,重新扬起了嘴角。

      太后含笑点头,元兆帝也赔笑着,冲着董福春挥了挥手,“带下去。”

      文若丁被董福春倒退着往外拖着,放下帘子时,看见元兆帝招呼了一名贴身小旗,把半枝红梅捏在手心里,咔哒,掰断了。

      太监?和尚?文若丁并不在乎是什么结果,早已丝毫没有情绪的起伏,他躺在架子上一动不动。

      往下抬人的时候,董福春喊了句,“这孩子伤得不轻,路上小心点儿。”他冲着旁边领路,挂着刑部腰牌的小旗递了个眼色。

      小旗似乎会意,微微颔首。
      董福春刚拍拍袖子晃悠悠离去。小旗就听见皇上身边的另一个小太监跑过来,贴着他的耳朵低语:“记得,手脚利索点儿。”
      小旗恍惚了下,立即点头应允。

      文若丁被抬着走了有一炷香工夫,明显跟来路不同。
      周围没什么声音,他被放下了。

      他隐约听见小旗跟几个人说话,“一个小屁孩儿,不用兄弟们沾手,大家先回去买酒,这里交给我一个人就行。”

      几串铜钱的叮当声之后,“大人,那兄弟们走了。”

      文若丁察觉到头上套着的黑袋子一下子被抓紧了,瞬间呼吸困难。

      这是要遭黑手。
      小旗揣度着皇上的意思,要害他。
      死在这个人手里,倒算是解脱。
      可是,还没看见四叔的碑塚。

      文若丁犹豫片刻,胳膊一抬,双手之间的铁链子直接套在了按着黑袋子的小旗脖子上。

      文若丁动作够快,但身上有伤,力气用不上,想双手拉直铁索,跟小旗抗衡起来。
      突然,压在他身上的小旗手上的力度没了。
      砰一声,人倒在了文若丁的身边。

      文若丁松开了铁链子,抬手摸了摸小旗,脖颈处在冒血,人已经断气了。

      文若丁耗尽了力气,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脸上的黑布已经被摘掉,夜色已浓,周围烛灯高挂,竟是到了陌生的院子里。

      “把人放这儿,给大人们掌灯,送客。”他看见一个弯腰驼背家奴模样的人在做交接。

      声音近了,他听得更清楚了。

      声音很熟悉,熟悉到了文若丁眼睛里一辣,眼泪要跟着出来了。

      他不可能听错,就算声音再沙哑沧桑,他都不可能听错。

      “文公子,老奴这里得罪了。”说着话的人,近一步站到了文若丁的肩头。
      俯视着他的眼神有些陌生,一只眼睛罩着黑布,背脊弯曲,半张脸红肉疙瘩堆积在一起,面容可怖。一眼看过,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丑奴,快点儿,把人搬到宁和寺去,别搁在这儿碍眼。”另一个年轻管家模样的布衣朝着这边嚷了起来。

      丑奴?不,这不可能,文若丁使劲儿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自己是睡了还是醒着,他简直无法判断这是不是一场梦。

      眼前的丑奴,分明是他的张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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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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