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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回去的路上,最初车里有些安静。
还是宋绮年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俊生,我看这次有希望。不然那位傅先生犯不着给你台阶下。”
张俊生的脸色也比之前好了些许。
“不论成与不成,我都要好好感谢你的帮助。其实现在想想,破产也没什么大不了。祖父就是白手起家。他一个没读过书的工人都能做到,我堂堂大学毕业生,更应该做到。”
“你有这份心志就好。”宋绮年道,“俊生,我早说了,你缺的是经验,并不是毅力和勇气。”
张俊生朝她感怀一笑,白静的脸颊泛着分红。
张俊生此人,真是人如其名。
玉雕琢成的白净脸庞,狼毫笔细细勾勒出来的清俊眉眼。过去还没那么多心事时,他唇角总含着温柔的笑,眼里似乎荡着春日西湖的三千烟波。
一看这张面孔,便知他打出生起就没经受过高墙外的风霜摧残。
可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有把张俊生养成纨绔子弟,反而将他养得纯良而宽厚。女人被他幼犬般的目光注视着,几乎没有不生出母性怜爱来的。
说起来,那个傅承勖,还真是和张俊生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那男人是一匹穿过风雪,站在悬崖上啸月的狼。再精致的西装,名贵的首饰,都掩盖不出他身上的霜尘雨雪的气息。
宋绮年不禁道:“说起来,这位傅先生还挺有趣的。以前怎么没听说上海滩有这么一号人物?”
张俊生却是沉默了片刻,才道:“绮年,此人城府太深,背景也不大清楚,你还是少和他接触的好。”
宋绮年心底泛起丝丝甜意,忍俊不禁道:“今日我们想见他一个下属,都得求爷爷告奶奶的,哪里有什么机会和他本人有交集?”
张俊生望了她一眼,再一次郑重道谢:“绮年,自打我家出事,往日那些成天上门的亲戚朋友,几乎各个避我们如麻风,就你一直帮我们家奔波。今天能见到富□□,也靠你四处托人走关系。这雪中送炭之情,我张俊生没齿难忘。”
“尽和我客气。”宋绮年柔声道,“当初我那两个叔伯欺负我一个孤女,想抢我家产,是你和张家给我提供了庇护,帮我打官司。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今日帮你,都是我应该做的。”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话。
-
车开到一处石库门巷子口,便开不进去了。
“来我家用了午饭再回去吧?”宋绮年问。
张俊生摇头:“还约了人。改日再请你去吃粤菜。”
宋绮年也不勉强。
张俊生看着宋绮年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大门里,这才叹了一口气,发动了车。
宋绮年如今住在石库门里的一座独栋宅子里,是她过世的父母给她留下的家业。
这一片石库门房子楼龄尚浅,又因靠近法领馆和一所中学,环境较好不说,芳邻们也都是体面的中产阶层人家。
宋家原本是做米面生意的,宅子的一楼就是铺面。家境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宽裕无忧。
可惜好景不长,夫妻俩下乡收谷子的时候出了车祸,双双殒命,只留下宋绮年这一个刚满二十岁的独女。
宋家叔伯财狼饿虎一般来争产,蚕食鲸吞不说,甚至还想操控宋绮年的婚事,打算卖了她换聘礼。
多亏张家出手帮助,宋家老两口又曾结识过一位热心的洋人律师,代表宋绮年去打官司。
尤其是宋绮年自己,性格刚毅不屈,顶住了叔伯们的欺压,将家产保住。
宋家算上小阁楼,一共四层,供宋绮年这样的单身女子住绰绰有余。
宋绮年带着一个女管家,一名女佣,一个帮厨的杂工嫂子,关门闭户地过日子。宋家如今就是一个小小的女儿国。
进了家门,宋绮年刚将大衣递给女佣四秀,就听厨房里传来咣当一声响。
紧接着,一声厉喝传来:“你瞧瞧你。今天摔杯,明天砸碗的,开个瓷器厂都不够给你败!”
宋绮年和四秀对视了一眼,不用瞧就知道,肯定是做杂工的桂姐又犯了错,被管家柳姨训斥。
柳姨是本地人,说话带着浓厚的口音,语速一快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你要做得不开心,不拦着你换东家。成天摔摔打打的,给谁脸色看?”
桂嫂被骂红了眼圈,一声都不敢吭。
“算啦,柳姨。“宋绮年走进厨房,“‘碎碎’平安,人没伤着就行。”
主人家发了话,柳姨只好暂时作罢。
“杵着干吗,等发芽吗?还不赶紧把地上收拾了!”柳姨喝道。
四秀得了宋绮年的眼神,过去拉了桂嫂一把,一起收拾残局。
宋绮年朝女管家撒娇:“柳姨,我在银行里坐了一上午冷板凳。你这里有点什么热乎的给我暖暖肚子?”
柳姨紧绷着的脸松了下来,眼角浮起来笑意。
“炉子上炖着花膠鸡呢,就等你回来吃午饭。对了,怎么没见张先生?”
“俊生精神不大好,我让他先回去了。”宋绮年揭开炖盅的盖子,深深地闻了一口浓香,“他这阵子事事都要发愁,睡得一直不大好,听说他吃了西医开的药才能多睡两个钟头。”
柳姨不屑:“睡不着还能找西医开药,有什么好愁的?我们穷人家都是自己找块砖头,敲晕脑袋了事。”
宋绮年笑得险些跌了盖子:“柳姨,哪日听不到你埋汰人,我也会愁得睡不好觉。”
柳姨看着宋绮年这乐呵呵的样子就忍不住叹气。
别人对她好,她记着,对她不好,她也不在意。心大得能开邮轮,好像没什么事不是豁达一笑就能看开的。
说她天真不知愁苦吧,她年纪轻轻便父母双亡,还一度被叔伯欺负得险些存身不住,也是狠狠尝过一番苦头。
可夸她有着老江湖的从容豁达呢,她又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
柳姨一直不大喜欢张俊生,觉得他不过是个离了父兄的庇佑就一事无成的小开,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对象。
但是当初宋绮年受叔伯欺负,张家确实出人出力相助。现在张家遭难,宋绮年确实理应还这个人情。
想到这里,柳姨问:“张家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这次好像有几分希望。”宋绮年突然想起一事,“你对了,柳姨,你是本地人。傅承勖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
“全上海几百万人,我哪里认得全。”柳姨道,“怎么了?”
宋绮年道:“说是富华银行中华区的主席,这么大的人物,怎么报纸从没提过?今天在银行,是他接待我们,谈吐举止很是不俗。这人非常老辣油滑,让俊生有些招架不住。”
“兴许是刚来沪的吧。”柳姨说,“他刁难了张先生?”
“倒也不算刁难。”宋绮年轻笑,“只是俊生这人你是知道的,棱角还没打磨平,有些受不住激。就我看来,这傅先生对俊生已经十分手下留情了。”
傅承勖这男人也真是奇怪。
明明身居高位,却亲自接待两个普通客户。
他出口毫不留情,句句都直指要害,看似要将申请驳回,却又在最后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
像是故意把人逗着玩了一回似的。
可看他那倜傥的气度,那份疏朗与洒脱,又怎么都不像个顽劣之人。
四秀笑嘻嘻道:“我看呀,这人没准是对小姐有意思,故意落张先生面子吧?”
宋绮年摇头:“不像。”
她知道自己年轻美貌,很有吸引异性的资本。可是她觉得,傅承勖的打量自己的那些目光,可之前等待区里那个男人的,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里并没有狎昵之意。
他显然对自己很有兴趣,却又十分克制。
像看到枝头开得正好的花,很喜欢,却没打算摘回家。
这个男人是一片深海,短短片刻的接触,很难读懂他眼中的情绪。
“张先生经过这次的事,也该懂事些了。”柳姨道,“他那个青梅竹马的覃小姐,以往成天跟他出双入对,三句话总有两句是挤兑你的。现在张家一垮,她就不知道遁去哪里了。”
“覃小姐母亲生病,她好像回去侍疾了。”宋绮年说。
“不早不晚的,这病生得比学校的钟都还准时。”柳姨冷笑,“张俊生这下应该能把人看清,知道谁才是真心对他好的。”
“我只图问心无愧,没想和什么人比较。”
看着桂嫂拿着簸箕走出了厨房,宋绮年低声对柳姨说:“她手脚确实粗苯了些,要是在不行,换一个就是。”
柳姨哼了哼,却说:“她确实蠢得没救,但是寡妇还带着一个多病的儿子,咱们家不用她,她还不得饿死?”
宋绮年笑,拉着柳姨的手摇了摇:“我就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平日没少骂她,却不忍心扣人家工钱。”
柳姨道:“辞不得,克扣不得,我还不能骂几句解气了?”
“我这是夸姨姨心肠好呢。”宋绮年给柳姨夹了一块鸡腿肉,“赶紧吃吧。我下午还得回店里呢。欠了不少活儿,李大老板还不知道会给我什么脸色看。”
说到这个,柳姨又开始翻白眼。
“就算现在家里不如过去,铺子那边一年五六百的进账总是有的。别说养我们娘儿四个,你就是再招一个上门女婿,都够吃用。可放着家里的小姐不做,偏要去别人手下做小学徒,天天被人家使来唤去的。你说你图什么?”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宋绮年感慨一笑,“人要追求梦想,怎么能不吃点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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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