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泉淮同人]山海不相逢

　　天气没晴几日，又开始下雪了。
　　“才一年啊。”
　　“感觉半辈子都过去了。”
　　卢环执拗的要求打开窗户看雪，拥着狐裘抱着手炉，哑而低的声音被风一吹就散。晚香去给她端药，其他的下人不敢搭话。
　　风轻雪淡，满地阒静，于是远处充满恶意的笑声就这么传入院内。
　　“那是谁？”
　　这唯一的响动让屋中女子稍微有些好奇。
　　一步之遥由女新月卫担任的婢女开口解惑，“是宗主的义子们。”停顿一下，“大概又是在嘲笑迟驻，他之前因为忤逆宗主被严惩，后来低头认错才获得原谅。”
　　卢环消化着长句，直到略过那两个分外熟悉的字眼，僵了一瞬。
　　“让他们过来。”
　　婢女不知其中用意，但并未迟疑，利落地出门执行这个命令。
　　卢环很难描述此时的心情，既期盼着这是她和阿耶寻找多年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亲人，又觉得如果是真的，那在她父母皆去孑然一身时命运突然的慷慨，只会显得她卢环是多么的可笑。扣在手炉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她为这一切感到窒息。
　　敲门声打断思绪，跟在婢女身后的是四个衣饰相近的青年。不等卢环开口，当头的那位行礼道。
　　“岑伤见过义母。”
　　“义父临走前曾交待我们不要打扰您休息，没成想兄弟们开玩笑声音太大，还是惊扰到了义母，实在该罚。”
　　被一个小不了自己几岁的人叫母亲，这是出乎卢环意料的。
　　“我只是一个妾，当不得这么重的称呼。”
　　“义父重视您有目共睹，那些虚名有何重要，江湖里不会因为一个人叫‘天下第一’就认为他武功真的天下第一。”
　　这是一个骄傲的年轻人，一身江湖气，自然也就不知道在庙堂里，名分代表了脸面，代表了地位。她不仅是卢环，是左侍郎的嫡嗣，是范阳卢氏的贵女，这些称呼不是虚名，是她的筹码。
　　“你们真的在开玩笑？”她并不指望对方理解她，因为他都没把她当人看，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义父新的战利品，他崇拜义父的一切，她则是点缀月泉淮功绩的一颗珍珠。
　　于是转回了话题。
　　除了岑伤神态自若，另两个垂首不言，第四个则脸上挂彩。
　　“抬头。”
　　痩了很多，这是她第一想法。
　　好像昨天还是矮矮地脸带婴儿肥的小郎君，带着他那个玩伴风风火火耍着木剑，试图表演一个潇洒的江湖人士。
　　她可怜他，也恨着他。
　　她母亲偏爱他，她父亲一路追寻他踪迹，倒显得她这个亲生的女儿吊在中间不尴不尬。非得最后她做了个低贱的妾，才见到本人。这件事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脑中嗡鸣，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实在可笑，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放不下从前高高在上的自尊心。
　　“你叫什么？”她听着自己问。
　　“迟驻。”
　　行道迟迟，好景不驻。
　　卢环一直觉得表弟这名字起得实在不够好，又是迟又是驻，死水一般不得流动。他这样灵动活泼的人，怎么叫这般老气横秋的名。
　　“听你口音，中原人？”
　　“正好我在这渤海国没人说话，让他留这儿给我当个侍卫。”她受了这么多苦，总得从他身上讨回来。
　　“义母若是觉得无聊，儿子可以给您解趣。”迟驻还没说什么，旁边那位反倒是跃跃欲试。
　　“岑伤。”
　　她看了过去。
　　“不管月泉淮跟你说了什么，我不喜欢别人反驳我的意见。”
　　她对这个大徒弟有点印象，但太过热情反而让人觉得不适。让她觉得他是不是在监视着她，这个想法让她的语气不由带了攻击性。
　　搬出月泉淮来，总算消停。
　　“是。”

　　寝间卢环仍旧摩挲着那块玉，晚香掀帘进来，汇报了她没看到的事。
　　“以您的名义给那四人送了礼物，伤药夹带给迟郎君了。”
　　“他算哪门子郎君，江湖草莽。”
　　“我不过是想让他快点好然后才能接受我的惩罚。”
　　晚香看她非要等自己回来，还紧张捏着玉环翻来覆去，明明心里挂记，嘴上却是不饶人的样子，真是熟悉的让人感慨。
　　“是。”她面上应下。
　　或许察觉到自己的欲盖弥彰，将玉环装回盒子，便匆匆说了句要睡了。

　　冬捕是渤海特有的习俗，祭湖、醒网、凿冰、撒网，穿着自己民族特有服饰，年轻的姑娘小伙们跳着欢乐的舞蹈，为长生天献上丰盛的祭品。
　　歌声在冰面上飘荡，气氛传染给每一个围观的人。
　　“我小时候年年看这个，已经看腻了。听说唐国的使节要到，好多新鲜玩意儿，我和马娘子去逛逛。”金恩丽今天穿的红火，同卢环交待完，转头就要走。
　　“你可别乱跑啊，这是月泉宗的地盘，跑也跑不掉。”又不放心的加了句。
　　“知道了。”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卢环艰难的转了下脖子，示意对方放心。

　　知道她病好了能走动，金娘子热情的邀请她出来玩，但现在看来只有“邀请”，没有“玩”。不过她本来也不习惯跟陌生人一起，自己走走看看挺好。
　　迟驻跟她一个月，话不多，吃得不少，比之前圆润了，小孩子嘛，还是胖点儿好。虽然如今这孩子已经比她高了不少。

　　迟驻穿着普通棉服也掩盖不了身姿挺拔，就是看着没什么精神气儿。
　　她想起小时候猫嫌狗厌的年纪伙同他玩伴用她头上簪好的花练手，想到舅舅暴跳如雷追着迟驻要揍他，想到舅母烧得一手好菜每次她都吃得很满足……沧州的秋天比之长安高阔不少，那边的人也如此，很有燕赵遗风。
　　“你不是中原人吗？怎么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
　　“避祸。”
　　对方简短又敷衍的回道。她也料想得到，只是想着找个话题不让气氛显得那么冷。又后知后觉，他如今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对着义父的女人，确实没必要过于热情。好在这时候去拿手炉的晚香回来了，她随手接过一个塞给对方，挥了挥手。
　　“你想自己逛就逛一会儿，不想逛回去也可以，我认得路。”说完领着晚香往冰湖去。
　　女式的手炉在他手里显得小巧，他从来没用过这东西，还挺暖和的。看了看二人的背影，轻车熟路向城里走去，顺手买了一根糖葫芦。

　　冰面在阳光的照射下实在刺眼，水汽蒸腾的网里扑腾着大鱼，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成人大腿般的鱼，微张着嘴看向晚香，发觉对方和她一样的惊讶，于是笑了起来。周围还有滑冰的小童，红扑扑的脸，摔倒了也是咯咯笑着，从二人身边穿来穿去，跟在后边的大黄狗甩着尾巴，不小心在她鞋面上印了朵脏脏梅花。

　　直到夕阳西下，卢环才带着晚香回去。路上的雪被扫起来堆在两边，炊烟带着隐约的人声飘来，若凝神去听，好像在说置办年货的事。
　　她今天心情难得好，一路上都带着笑。
　　远看着自己屋子已经亮起了灯火，心想大概迟驻回来的比她早。
　　进了正门，看到堂内坐着熟悉的月泉淮，一时间有了种温馨的错觉，好像是一个丈夫在等待游玩晚归的妻子。
　　“你回来了。”她边解披风边说。
　　“路上顺利吗？这几天天气还不错……”声音在看到内堂跪了一地人时止住。她疑惑得看向坐着的那人。
　　月泉淮还处在“卢环笑着对他说话”的状态里，她从前几乎是不理他的，于是原本因为人失踪的担忧和对一干侍从的火气全变成了绕指柔。
　　“我回来见你没在，身边的人也没跟着，你才病好，没人照看怎么行。他们太懈怠了。”伸手去拉卢环，对方却躲开。
　　心中一沉。
　　“是他们懈怠，还是怕我跑？”卢环哪里听不出来话外的意思，瞪了他一眼坐在对面。
　　于是那颗心又悠悠浮上来，手中虽然空了，人却是在笑着。
　　“这我真没有，你病了一年那么凶险，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当然要上心。”
　　卢环见好就收，摸到他的态度，也就没在纠缠。
　　“秀真，我饿了。”她对跪着的那个女新月卫说，然后看向月泉淮，“你吃饭了吗？”
　　“没有，来你这里蹭个饭。”
　　一场酝酿中的杀戮就这么消散，捡回一条命的秀真不得不承认，这位病恹恹的长安人在宗主心里的分量非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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