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泉淮同人]山海不相逢

　　如她所想，外面阳光很好。院子的路径被细细打扫，不妨碍行走，雪松苍翠的针叶上折射出粼粼的光，映的整个庭院明亮非常。
　　她的脸枕在月泉淮衣领的毛边上，柔软暖和的触觉让她忍不住蹭了蹭，额头不小心碰到对方脖颈，这才注意到对方的体温比她高。他不冷吗？对比了一下他们衣着的差距，心底浮出这个疑问。渤海真的好冷，她跟随阿耶一路北上，从幽州到营州，再到叔父所在的建安州，冬天太过漫长，纵然有煤炭取暖，还有家族的补贴，父女二人也难熬天气的酷烈，身体渐渐衰弱。阿耶提过想让卢玉娘回到长安去，但她不愿意寄人篱下，也不想看到退婚的那个人，纵然这退婚是由卢玉娘提出来的。长安在她心里，不再是家了。回去？回去继续看它的血盆大口，吞噬下一个无辜者的生命吗？
　　她原来有多爱长安，现在就有多恨。便是死，也不愿意再回去。
　　那个帝王，也不再是她心里的明君了。
　　“院子空荡荡的，还没来得及种上什么，玉娘有喜欢的吗？”月泉淮语气带笑，似乎心情不错。
　　被提问的卢玉娘看着积雪覆盖的庭院，一时不知怎么回。这样的天气，什么花都活不下来吧。
　　“这里这么冷，如何能种花？”
　　“你病了许久，大概不知道这里是上京。虽然比不上长安的满城朱紫，但一园花，还是种得起的。”
　　她从前的花园里有什么呢？窗前一从细竹，廊下胡乱撒的种子，三季都能看到叫不出名字的小花，牡丹是阿娘种的，老梅是搬来就有的，若是认真算，只有一棵她及笄那年应名所栽的玉兰，可惜没机会见它开花。
　　“我想要一株玉兰。”
　　但愿这次，她能看到玉兰盛放。
　　不过说了会儿话，她已然精神不济，在对方回话的间隙，就这么靠在他怀里睡过去。一个弟子带着消息而来，被月泉淮眼风定在原地。
　　将人妥当安置，如同以往那样静静看了会儿，这才出门。

　　刑事大堂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都给人冰冷的感觉，更别说，这瑟瑟风雪的天气。迟驻跪地没多久，双膝已经失去了知觉。
　　“想了三年，终于想明白了？”月泉淮坐上中间唯一的一把椅子，笑意森然。看着地上那人不自然下垂的右手和伤痕累累的左手，吩咐道。
　　“把茶给他。”
　　他脚下不知踩折踩弯多少铁骨铜筋，最喜欢看他们绝望认命的样子，然后乖乖成为他身边的一条狗。
　　正礼需双手奉茶，一坐一跪两人心知肚明迟驻是做不到的，这场认义父的礼，不过是月泉淮的又一次捉弄。但迟驻没有选择，事实上，他何曾有过选择呢？闭眼压下纷杂情绪，勉强持茶端过头顶。
　　看着茶水洒了一地，最后杯子也四分五裂。莫名想起第一次同卢玉娘的见面，正是鲜活的年纪，被他气的摔了茶碗，放了几句没什么威胁力的狠话，却又口是心非撵着他离开碎片附近。那是他头一次，对长安产生了希冀，因为一个人。
　　“行了。”制止了新月卫的动作，他还要去见玉娘，并不想带着血。
　　“多谢义父。”

　　晚香小心翼翼顺着头发，还是断了不少，干枯无光的头发，要养回原来的模样，不知道要多久。不过，这病总算是有起色了。有希望就是好事，就是好事啊。
　　卢玉娘坐在镜前，手里是样式少见的六瓣莲花白玉环。不过其中一瓣缺了一小块，是她在路上不小心碰到的，虽然后来用金嵌补完整，终究不再是完整的环了。
　　玉中圆满者，称“环”。
　　这是从小带到大的礼物，也是她名字的寓意，为人父母，都是希望孩子生活圆满的。可惜世事难全，际遇不定，眼前和愿景，总差了那么一点。将玉环妥善放回盒中，刚合上盖子，便见到月泉淮进来。
　　“玉娘。”
　　“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面前人有副好样貌，即便是在长安那样繁华的都城，这位月泉宗主的容颜，也担得上一句掷果盈车。除了脸，一身充满着异类气息的邪肆，无论你喜欢还是讨厌，都足够惹眼。或许很多时候记住这个人的反而不是脸，而是那不可触摸的，名为“气质”的东西。
　　卢环确实不理解，为什么这个人一边轻贱她，一边又把她视如珍宝。幽州的天气实在称不上好，而阿耶还因为寻找迟驻往更北的方向走，如果说最初寻找迟驻她是心甘情愿的，到后来看到阿耶为此付出的代价，她的心情不可避免地转变为怨恨，甚至卑劣的想过，或许她这个表弟，早就死了呢。
　　最终他们止步在渤海国与唐的接壤处开原，因为阿耶的病已经到了吐血的地步。
　　可能是劣质炭烧的过多，这种地方一年里的一半多时间都被冰雪覆盖，父女不约而同的患上了肺病，只不过卢环年轻，表现的不明显。那是天宝十二年的九月，阿耶咳了血之后就没断过根。卢环为了给父亲治病，独自前往龙泉寻药，可有些东西，不是钱就能买到的，何况手握灵药的大商人也不缺这点儿金银。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月泉淮出现了。
　　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药弄到了手，并提出了要求——让卢环给他作妾。
　　认真地算，或许是第八个妾。
　　真是荒谬，他一个身份低微的江湖草莽，竟然敢让一个世家贵女作妾。
　　但更荒谬的是，她觉得这个条件也不是不可以。
　　这放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若是谁在她十五岁的时候说她卢环将来给一个不认识的江湖人做妾，她定要把那人打出门去。
　　但如今二十三岁的她，家破人亡，只剩一个危在旦夕的父亲。
　　神州九万里，江海八千顷，于她而言，竟是无立锥之地。
　　听完要求，她怔怔看着锦绣在身的月泉淮，一边哭一边笑，扯裂了皴干起皮的嘴唇，就着铁锈的味道答应了。
　　但命运对她不再仁慈，或者说自从“元宵之变”被卷入太子和李林甫之争，她的生活离平静越来越远。将自己交换出去的灵药甚至没送到阿耶手上，就得到叔父传来的噩耗，父女未能见对方最后一面，自此天人两隔。强撑精神的卢环失去了最大的支柱，瞬间病倒，之后的一年都是在死亡边缘徘徊。
　　听晚香说叔父知道她拿自己做交换气坏了，赶着大哥的头七要把自己带回去，把药草原路奉还给月泉淮，想将交易作废，可惜月泉淮不同意。二人几乎要打起来，最后还是月泉淮退了一步，同意让她给父亲送葬，之后再带她走。
　　卢环不太记得当时的情况了，她一直浑浑噩噩的，直到起灵那天神智清楚了些，扑在棺材上不让人走，哭得肝肠寸断。但终究改变不了什么，她的爹娘成了家族祠堂里的一对木牌，她则成了家族里的笑话。只有叔父没有放弃她，仍然想法子要带她离开这里。但月泉淮神出鬼没，势力不明，计划终究是落空了。卢环那时候已经有了轻生的念头，可当她看到头发花白的叔父，后知后觉其实他也才三十七岁，她怎么能那么自私，让他送走自己的大哥后再送走自己的侄女。于是她说自己因为连年奔波底子坏了，无法怀孕，高堂如今相继离世，拿出去联姻也得不到多大利益，再者，让她回到长安的贵族圈子，她也不愿意。
　　就这样挺好。
　　至于真的好不好，二人对此都保持了沉默。

　　若是月泉淮真的喜欢她，怎么会用威胁的手段让她做妾；若是不喜欢，这一年中给她吊命的药材都是实打实的银钱，真正的花钱如流水，而且她完全没有受到外界的干扰，他的另外七位妾室销声匿迹，不说是后宅的针锋相对，便是常规的探望也没有。
　　他做事不合逻辑，只是现如今，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胸口发闷，多年的毛病了。”
　　许久不说话，嗓音总是带着一点嘶哑。
　　“你的药快用完了，我去幽州一趟，可能要月余才回来。需要带信给你叔父吗？”他神情放松，好像二人是多年的夫妻，此刻不过是在聊些家常。
　　卢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她看起来暮气沉沉，精神和身体都十分怠缓，不能正常跟上他人的谈话节奏。
　　“好。”
　　月泉淮替人掖过散在额前的碎发，又给下人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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