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不住的心动

　　入口处密集的人群缓缓涌进来，各个脸上挂着笑，有回头的，有勾肩搭背的，形色各异，说笑声盖过了台上的歌声。

　　三三两两一伙靠近舞台，按照长条桌上的学号坐下。这会儿离舞台近，说笑声已经盖不过歌声。
　　有人听到后不免往舞台上看，舞台上旋转的霓虹灯漫着五彩的雾气，让人看不清坐在中间握着麦克风的人。

　　不一会儿，烫金的学号前几乎坐满了人，副班长李文博粗略扫了一遍，手指指着空位，按照大小号问，“15，16，26，27，38还没人，15是班长，26是闫罗王，其他人呢？”
　　有人搭话，“班长正在二环上堵着呢，一会儿到。”
　　李文博忽然想到什么，一拍大腿，“烟酒不分家，16号是卓烟。”
　　坐他旁边的云潇潇拧眉，“都多少年了，还瞎说。”
　　李文博一笑：“怎么？还惦记着你酒哥哥呢？”
　　他的话音刚落，离门口最近的人喊，“班长来啦。”

　　云潇潇刹那间忘了斥责他的话，转过头看向门口。李文博是站着的，他一抬眼，视线顺着昏暗的灯光落在玻璃门投下的阴影上。

　　两桌子满满当当的人齐刷刷看过去，入口处一个挺拔的人影跨进门槛。
　　走了不过半步，别致浓醇的歌声传来，“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他听到后，身形倏的一僵，顿了两秒，才缓慢的走了进来。

　　坐在长条桌尾部的人开始哄的，“吆，苏大班长迟到喽。”
　　“就是，迟到就算了，还不穿校服，这是闹哪样。”
　　一堆人你一言我一语，生生把歌声盖了过去。

　　一首十年唱到了末尾。
　　“不是为你而流，也为别人而流。”

　　舞台上的霓虹灯停止旋转，一道稍微亮点的鹅黄色灯光射在卓烟脸上，她还闭着眼。

　　苏酒行至一半的脚步又停下来，目光如泥鳅一样从台上滑过，光线还是太暗了，台上的人看不清长相，但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额前虚虚散着的几缕染着既像黄又像绿的颜色。

　　后面的头发似乎还有燕尾，前面比后面短，有点像九十年代的发型，却又比那时候时尚，好看。
　　脸型跟一个熟人很像。
　　他低下头，嘴角勾着漫不经心的哂笑，“怎么可能。”

　　云潇潇远远的看到他，可他没往她这边看一眼，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隔着几米远，李文博朝苏酒招手，苏酒一路打着招呼走过去坐下，李文博是14他是15，而他右手边是空的。
　　李文博狠劲锤他的肩膀，“靠，居然没残。”
　　他笑着摸到桌前的罐装啤酒，单手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口，“彼此。”
　　挨他们近的人调笑，“咱班的男生唯一没有发福的就你俩，别招人恨了。”
　　觊觎苏酒许久的女生们，纷纷直着眼看他，李文博好心的替他挡挡，笑着说，“一个个都当娘的人啦，还看什么看。”
　　“没能拥有男神，还不能看了。谁让人家比你帅。”
　　李文博被噎了一口，“好好，今天不是什么十年聚，是苏酒观摩日。以后咱就把十月六号立为苏酒日，满足你们求而不得的心理，行不行。”
　　众女生眼亮了，“行，行，行。”

　　李文博懒得理这些花痴，又扫视了一圈问：“16，26，27，38都有人通知吗？”
　　话题被拉回来，刚才想开口的云潇潇终于能说上话了，声音透着激动和得意，“听说卓烟下海拍片了。”

　　不待别人有所反应，苏酒低着头玩手机，另一只手捏着啤酒瓶，手上的力道稍微加重，瓶壁凹进去一大块。
　　他没抬眼，随口问，“谁？”
　　云潇潇故意提高音量，“卓烟，就是咱班苏妲己。”
　　苏酒手上的动作没停，恍然道，“奥，忘了。”

　　他这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何止没忘了，他还深刻的记得她。

　　他之所以能这么深刻的记得卓烟，不是因为那晚，而是他老妈崔燕霞女士神来的添油加醋，崔燕霞是他们那届的班主任，他当年去给卓烟送笔记也是崔燕霞授意的，崔燕霞教的是语文，视卓烟为难得一遇的文学奇才，每篇作文都是当范本在国旗下朗读的那种。

　　他毕业后，每隔半个月回一次家，崔燕霞女士每每与他聊天就会谈及往事，例如惯常的那句，“你们那届的小烟真是可惜了，是个做文学的好料子，不过…心气太高，说消失就消失。”

　　综上所述，他忘了她这种可能性等同于山无棱天地合，自然而然那个狂风骤雨的一晚时不时的在他眼前冒泡，由不得他不深刻。

　　他随口的话让云潇潇心中暗暗窃喜。

　　台下的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台上已经进行到第二首歌的末尾。

　　云潇潇一谈到卓烟，话就多了起来，“前几年听隔壁班同学说，卓烟跟了个老头，俩人一块去看房子，好像是要结婚。我看是老了没小/片可拍了，所以才跟了个快死的人。”
　　李文博睁着大眼，“靠，是不是真的？”
　　话匣子一开，就有志同道合的人凑过来，“是Y市的长藤小区吗？”
　　云潇潇点头，“是Y市。”

　　“那跟我看见的一样，我老公是Y市人，前几年在长藤小区买了套房，我跟着一块去的，当时就觉得售楼部里有个女人跟苏妲己长的很像，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是真的啊。身边是跟着个老头，那老头还摸她屁//股呢”。

　　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旁边的人都信了，真相一下子被做实，连给当事人反驳的话口都没留。

　　罐装啤酒瓶已经被苏酒捏扁，他猛的松手，瓶子张开，发出一串嘎嘣嘎嘣的脆响。
　　李文博听到后，侧过头问他，“什么时候去美国？”
　　苏酒低着头玩王者荣耀，说话也没个情绪，“明天。”
　　“挺快啊，那得庆祝一下，以后也是有绿卡的人啦。”

　　说着，打断还在细数卓烟诸多不是的女声们，站起来，双手举着酒杯，大张旗鼓的冲两桌子人吼，“宣布一个好消息，咱苏大班长要去美国造飞机了，来，走一个。”
　　一群人兴高采烈的起立，咿咿呀呀附和，“班长，恭喜恭喜。”
　　“今天当给班长践行了。”
　　“去了美国，可别忘了我们。”
　　夹着一堆阿谀奉承中，有人提醒李文博，“李副，赶紧放视频啊，这可是你负责的。”

　　眼看两桌子人都把酒干了，苏酒半瘫在座位上，手机自落座就没离开过他的手和眼，他单手捞过啤酒敷衍的喝了一口。
　　人多光线又暗，他夹在中间没有站起来，也不是太显眼。

　　台上的第三首歌《味道》唱到了中间部分。
　　“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

　　熟悉的旋律，微沉独特的嗓音，苏酒玩手机的动作一滞，微微侧头，漫不经心的朝台上看了一眼。

　　恰巧，舞台的管理人员收到李文博的视频，走进中控室放投影，操作过程中误摁了舞台中央的LED灯。

　　一刹那，台上白光浸染，摆放在舞台中央的乐器、染着五花八门发色的乐队成员，全都落入苏酒眼里，连刚才卓烟那缕看不清颜色的发，此时也清楚到一丝一毫。

　　卓烟被突如其来的照明刺到眼，她下意识用手遮遮，惯性的拉着麦克风转了个圈，背对观众。

　　不料背后的LED屏正播放着金苑一中13届7班参加各种活动的照片合集，一张张尚算熟悉的面孔匆匆在她眼前闪过，耳边的音乐似乎被点了静音，她忘了自己的工作，怔怔的盯着大屏幕。

　　五分钟后毕业合影流线式的在屏幕上消失。

　　随之而来的是崔燕霞老师戴着金丝框眼镜，一身暗红色花瓣旗袍，笑眯眯的坐在红木沙发上，声音一如从前的温柔和煦，“为了这次聚会，李文博这臭小子骚扰了我一个月，可我想了想，要是有个老师在，你们肯定玩的不自在，所以我这老婆子就不去了，在公园里跳跳广场舞更适合我这年纪。”

　　崔燕霞停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继续道：“一晃十年，你们这些孩子都长大了，以后可别再熬夜了，熬夜伤身体。有空多回家看看爸妈，陪陪爱人和孩子，别为了工作耽误了家庭。什么前程似锦、事业有成的话老师就不说了，只要你们健康开心老师就满足了。”

　　她揉揉有些红的眼眶，“对喽，要是小烟在，可得让她好好听着…小烟，老师可惦记你，你给老师写的诗，老师还裱起来挂客厅了，不信，你问问苏酒，他给办的。你呀，得空了来看看老师，还有你妈…你妈她…她也可想你。”

　　每个字似乎都带着钉子，扎的卓烟体无完肤，鼻头一酸，眼角的泪倏地溢出来，她匆忙拿校服袖子擦掉。

　　台下一片安静，四十多号人或低头笑，或揉着眼睛抹泪，或风轻云淡的抬头直视大屏幕，画面停在崔燕霞最后那个和蔼的笑上。

　　有眼尖的人认出卓烟，惊呼，“卓烟！”
　　卓烟低下头呼出一口气，缓了缓情绪，随后云淡风轻的转过身子，把刚才那首歌的最后一句清唱出来。
　　“记忆中被爱的味道。”
　　尾音发颤，如同一碗酣畅淋漓的米酒，辣了人却暖了心。

　　她眼睛弯弯，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的看着台下，“今晚的最后一首歌送给各位，祝各位前程似锦、万事顺遂。”
　　稍一凝神，视线便落在台下，那万蓝丛中一点黑上。

　　苏酒垂头抬眼，与她清淡的视线碰在一块，后者大方的扯了个笑，嘴角的弧度是她近十年来最大的，可见她给他们的重逢送了个多大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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