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短文集

　　陌初寒再次见到云笙时，是在第二天的早晨了。
　　不是她不愿意早些去见云笙，而是她昨天跪的久了，双腿酸软无力，根本站不起来。今天虽然还是很疼，但勉强能走动，再加上她十分思念云笙，便是将大夫说要躺三天的话给抛之脑后了。
　　云笙的闺房在三楼，陌初寒打发掉身边的侍女，吃力的爬了上去。
　　抬手正要敲门，却又顿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理了理垂在肩上的头发，确认无误后，这才要敲门。
　　但门抢先被打开了，云笙扶着门，眼里里有笑意，调侃道:“不知我这门有什么好的，竟让陌小姐驻足观赏了这么久？”
　　陌初寒自认自己经商多年，脸皮厚如城墙，却不料此番被她一打趣，竟是微微红了脸:“没，我只是走累了，歇歇而已。”
　　云笙觑着她，继续道:“云笙不知陌小姐如此羸弱，只爬个三楼就如此累，若是早知道，定是不会把闺房选在三楼的。”
　　明知她是在调侃自己，可陌初寒还是忍不住从心底高兴。
　　“阿笙，我同阿姐说了你我之事，她应了，你呢？你可是心悦我？”
　　她说着，直直的看着她，眼里有光，也有几分忐忑。
　　云笙笑了笑，却不答，只是拉着她进屋坐下，素手拎起茶壶，为她倒上一杯清茶。
　　陌初寒此时并不想喝茶，可一想到这茶是云笙亲手为她倒的，便是端起来一饮而尽，随后放下茶杯，盯着云笙，很焦急的样子。
　　云笙知道她的心思，略微抬头，朱唇轻启，可偏偏说的又是另外一回事:“陌小姐的腿可是好些了，还疼么？”
　　陌初寒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阿姐做事素来会顾及到她的面子，昨日之事，也不过就只有阿五和那位大夫知道罢了，阿五是她的贴身侍女，断然不会往外说，而那位大夫的嘴也被银子封住了，怎么云笙还会知道这事呢？
　　云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药，轻声解释道:“贵妃娘娘昨夜前来与我说过此事，她希望我不要负你。”
　　“那你呢，你是何意思？”陌初寒抿抿唇，又哑着声音道:“你且放心，若是你不愿，我绝不逼你。”
　　云笙没回答她，只是道一句:“脱裤子。”
　　陌初寒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看云笙的样子又不像，于是她不由红了脸，低声说:“这，这也太快了吧。”
　　云笙莫名其妙的瞥她一眼，道:“上个药而已，怎么就快了？”
　　说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陌初寒的神色多了几分戏谑。
　　她目光很直白，陌初寒的脸于是更红了，头也埋得更低了。
　　陌初寒终究是没有脱裤子，只是将裤腿挽了起来，露出膝盖上的一大片淤青。
　　云笙眼眸闪过一丝怜惜，却转瞬即逝，只是蹲下来为她上药，至始至终都不发一言。
　　陌初寒没看见她眼里的情绪，只是觉得这样的云笙让她怵的慌，便是找了个话题说:“先前我说的话，你是否应了？”
　　云笙已经为她上好药了，那药膏是浅绿色的，残留了些许在她细嫩白皙的手上，她便是用手绢擦了擦，漫不经心的道:“陌小姐先前说什么了？”
　　陌初寒觉得这是她在委婉的拒绝，星月般的眸子黯然了，略微低下头，但心底却是不甘的，于是，她道:“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云笙，你可愿意？”
　　云笙虽然在擦手，但眼睛却是一直瞥着她的，看着她眼底的落寞和不甘，不由一笑:“陌小姐，你聘礼在哪里？”
　　陌初寒一愣，再抬头时，眼睛是红的，连声音都在发颤:“你，你同意了？”
　　云笙没想过她会这样，暗道自己莫不是逗得过火了，心里不由升起几分懊恼，但她也没道歉，只是说:“怎么，陌小姐后悔了？”
　　陌初寒一把搂住她，咧着嘴傻笑，“才没有，你是我的妻，这辈子都不会变。”
　　云笙对于她的这个样子有些无奈，嗔道:“你还未娶我，我如何是你的妻，陌小姐莫不是在占我便宜？”
　　陌初寒搂着她，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梦呓似的说:“你早晚都是我的人……”
　　云笙低眸，掩去眼里的异样。
　　婚礼定在七日之后，不是陌初寒不想快些娶云笙，而是条件不允许，一来她腿上未痊愈，走路有些瘸，她不想让人说云笙嫁了个女瘸子；二来她想要办一场盛大的婚礼，需要时间去准备，三来成亲需要挑个好日子，不能太仓促。
　　可也不能太晚，因为她阿姐只能在家呆十天，若是太晚了，她阿姐就不能喝上她的喜酒了。
　　虽说女子娶女子，且还娶得是青楼女子，这是有违常理，万民所指的事，可婚礼当日，仍是来了不少宾客，毕竟陌家是大家，就算不赞成这门婚事，该给的面子也还是要给的。
　　只是这祝福的话得改改，像什么“早生贵子”“儿孙满堂”“郎才女貌”这类的，是断不能说的。
　　其实他们多心了，就算说了陌初寒也不会在意，因为今日她的心思都放在那身着嫁衣，盖着盖头，被丫鬟扶着，朝她缓步走来的人身上。
　　三拜过后，是给长辈敬茶。
　　云笙父母双亡，也无别的亲人，所以这高堂之上只坐了陌霏雨一人。
　　陌霏雨是贵妃，按说她喝的东西都会有人事先尝一尝，可这毕竟是她妹妹的喜茶，所以她从云笙的手里接过茶杯，直接就喝了。
　　放下茶杯，她衷心的祝福道:“愿两位新人伉俪情深，白头到老。”
　　盖头下的云笙抿了抿嘴。
　　月至中天，宾客才散去。
　　陌初寒酒量很好，但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是以她不敢喝太多的酒，免得在云笙面前丢脸。
　　挑开盖头，露出一张倾城绝世的面容。
　　云笙平日不爱描妆，大多的时候都是素面朝天的，像不食凡间烟火的仙子一样，可今日她描了些淡妆，眼波流转间，略带风情，可又没有太过，恰到好处。
　　那立在云端的仙子下凡了。
　　陌初寒痴痴的想着。
　　“发什么呆呢？”
　　云笙捏捏她的脸，眼底笑意一片。
　　陌初寒穿的也是新娘装，不过没有云笙那么繁琐，但也是极好看的，此刻她因醉酒而微微脸红，清秀的眉眼都好似带了笑意，经那烛火一衬，宛若一只红梅，妖而不艳。
　　陌初寒搂住她，一板一眼的回答:“我没有发呆，我只是开心，开心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云笙推开她，在她失落和惊讶的眼神里端来两杯酒，递给她一杯，笑着说:“不知怎么办？我教你，首先，我们得喝合卺酒，当然，你若不想喝，便……”
　　她话还未说完，陌初寒便一饮而尽了，末了咂咂嘴，嘀咕道:“世人都说合卺酒辛辣、味涩，可我今日尝着，怎么觉得甚是好喝呢，还有股子梨花味。”
　　“是么？”
　　云笙垂眸，饮了杯中的酒，而后放下杯子，看着陌初寒道:“还真有股梨花味。”
　　陌初寒像个孩子一般点点头，抱着她，傻傻的说:“你看我没有骗你吧？”
　　她笑了一会儿，又道:“初次见你时，你身上也有股梨花味，跟这个酒的气味几乎一模一样，你说那不是香粉，我便觉着是你的体香，可惜后来见你时，你身上又没有那股味道了，”她捏捏云笙的鼻子，不满的说:“所以说，你那就是香粉，要不怎么时有时无的呢。”
　　或许她真是醉了，竟觉得云笙的笑里带了几分苦涩，可仔细看看，却又没有，云笙还是一副浅笑怡然的样子。
　　陌初寒吸口气，将云笙按在床上，喃喃的说:“夜深了，睡了吧。”
　　云笙愣了愣，随后道:“好。”
　　陌初寒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估摸着是寅时，肚子不知怎么回事，疼得厉害，宛若有上万只蚂蚁在撕咬一般，想喊人，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手脚也很无力，动都不动不了。
　　而身边的云笙不知何时起身，此刻正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睨着她，虽然没点烛，但陌初寒借着窗外的月光，她还是察觉到了她冰冷的眼神。
　　她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云笙约莫知道她的想法，便是冷冷的说:“陌初寒，这是你们陌家欠我云家的。”
　　什么？
　　陌初寒惊讶的看着她。
　　云笙并未理会她，自顾自的说:“六年前，你阿姐与狗皇帝的妹妹暗通幽曲，后来此事被那狗皇帝知道了，可他却不仅没怒，反而极力掩盖此事，不仅将长文公主送去和亲，还杀了知道此事的太医，并抄了他的家。”
　　你是那个太医的亲人？
　　陌初寒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但云笙依旧看懂了，便是冷笑一声说:“不错，我正是云太医的小女儿。”
　　她站起身，走到陌初寒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里尽数是恨意:“我家世代为太医，忠心耿耿，可那狗皇帝却为了陌霏雨，一个背叛她的女人，不仅将一母同胞的妹妹送去和亲，还抄了我云家。”
　　她弯下腰，手掐住陌初寒的脖子，大声道:“我父亲被斩首，爷爷被活活气死，男子流放边疆，女子贩卖为奴，我云家上上下下一百二十人啊，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陌初寒，这都是拜你陌家所赐！”
　　陌初寒被掐的喘不过气来，肚子也疼的更为厉害了，她想说话，想告诉云笙，抄了云家的是当今圣上，并非陌家，她要怪，就怪圣上。
　　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吐出了一口鲜血。
　　鲜红的血溅了些许在云笙手上，她突然心里一慌，松了手，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道:“你说我身上有股梨花味，我不妨告诉你，那是“离草”的气味，先前敬给你阿姐的茶，你喝的合卺酒里，我都下了离草。”
　　陌初寒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自然是听过离草的，那是一味很奇怪的药材，气味若梨花，食之痛不欲生，但并无毒，药效一过就没事了，怎么云笙会用它？
　　“我恨你陌家入骨，自是想让你们尝尝痛不欲生的感觉，对了，我是把离草和别的毒药混合在一起下的，你放心，你阿姐已经去了，过不了多久，你也会去的。。”
　　她说的十分轻描淡写，仿佛陌初寒的死对她并无任何影响。
　　你一直在骗我？
　　陌初寒眼里有泪光，不是因为肚子痛，而是因为心痛，她可以接受云笙骗她，却不能接受云笙从头到尾都在骗她。
　　云笙没有再看她，是以也就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朝门口走去，背影纤细，却也绝情。
　　陌初寒闭上了眼，任由死亡来临。
　　她不爱她，她一直在骗她。
　　可没关系，云笙，我爱你，我不在乎你骗我……
　　陌家的后门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一位姑娘站在边上，如果陌初寒在这儿的话，就会知道她是谁───陌初寒的贴身丫鬟，阿五。
　　可她不知道的是，阿五原叫云小五，是云笙的侍女。
　　云笙从后门走出来，看见阿五，想笑，却是吐出了一口血，险些倒了下去。
　　“小姐。”
　　阿五赶紧将她扶上马车，拿出解药递给她。
　　她擦擦嘴角的血，接过小瓷瓶，倒出里面的一粒药丸，却没有吃，凝眸看了一会儿，丢掉了。
　　“小姐，你怎么把唯一的解药给丢了？”
　　阿五刚想叫车夫停下去捡药，却又听见云笙说:“不用麻烦了，我虽然中了毒，但毒量很小，不足以致命，只是会有些疼而已，一会儿便好。”
　　“可是小姐你时常接触那些毒药，身体早已很虚弱，虽不会死，但每到换季之时都会痛的宛如钻心一般。”
　　云笙靠在马车上，闭着眼，声音轻的好似能化在风里:“那便好极了……陌家欠云家的已经还清了，我欠她的，却是无论如何都还不清，能够赎赎罪，也是好的……”
　　马车外的秦淮河上依旧是灯火通明，可惜弹琴的女子走了，听琴的女子也走了，唯剩那条秦淮河悠悠的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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