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笙静歌

　　直到桌上桌下的酒都喝了个光，文艺歌也没用上他的支付密码。
　　“我收回我那句话。”
　　“哪句？”文艺歌斜眼看着他。
　　“不醉不归。”
　　林逸良尚且还能保持清醒，可这一桌子人，却并不都像他一样能喝。放眼望过去，倒得倒，点头的点头，更有甚者抱着酒瓶子就唱起了“老男孩”。想来也是将要踏入社会，在这儿借着酒劲缅怀青春。
　　“这一桌子醉汉，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唱歌的负责送他们回去，”林逸良招了招手，“我一向负责送姑娘回。”
　　文艺歌本来还想调笑几句，转念一想也对。这酒过三巡之后，属他最清醒，醉汉尚且可以凭着残存的意识爬上出租车，可喝醉了的姑娘就不一定了。
　　故而她们需要一个护花使者，这个护花使者当然是要清醒的了。
　　将醉汉们三五成群的塞上出租车，文艺歌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可眼下倒还有一个不小的麻烦——那个叫“苏柔”的姑娘，已经喝的不省人事了，可林逸良却不知道她住在哪个宿舍。
　　于是他们只得坐车到学校门口，给她的室友打电话叫她们来门口接她。
　　其实文艺歌很早就看出来这姑娘是装醉，哪有喝多了的人会搂着一个人的胳膊那么紧的。
　　等人等的无聊，于是林逸良便与她闲聊。闲聊中得知他其实是这个学校的硕士生，只是因为成绩优秀，又和教授们混的很熟，于是教授生病啊有事啊之类的情况，就会让他去代一节课。大学生的课倒也好讲，照着书随便念一念，在黑板上写个几笔也就完事了，左右也没有人听。
　　文艺歌听他说到“没有人听”的时候，惭愧的挠了挠头。
　　等了好久终于等来了苏柔的室友，把她接走之后，林逸良问:“用不用我送？”
　　文艺歌摇摇头，心里却早已有了去处。
　　仍是那座底下的酒吧，也仍是她一开始坐的老位置。文艺歌只想买醉，喝的意识模糊神志不清了，也就不用再回忆甜蜜，感受痛苦。
　　当乔乔帮她开了酒瓶，文艺歌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还说自己没有心事？”
　　文艺歌也不否认，只疑惑的回头问了句:“你怎么跟来了？”
　　“路过。”他说的言简意赅。
　　哪有路过回原点的…文艺歌腹诽，可说出口的却是:“那…要不一起？”
　　她看似清醒，可那么多啤酒下肚，酒精早已化作她脸颊的酡红。她借着酒劲邀请他，他顺水推舟，坐到了艺歌身侧。
　　喝酒有个伴，倒也不是个坏事。
　　只是今天这酒，不知怎么，不醉人。
　　喝的越多，眼前浮现的东西越多。曾经逃避的一幕幕往昔，一件件回忆，竟都一股脑的往脑海里涌。有在路灯下的相拥，有在咖啡店的嬉笑，有在图书馆的研学，也有在游戏厅的玩闹。
　　仍记得第一次来酒吧，还是赵仕铭带的她。那时刚毕业，也正值成年，一群青少年少女们对这花花绿绿五彩缤纷的世界颇为好奇。那时的文艺歌像是个异类，她偏偏就不愿四处乱逛，她只想在些熟悉的一隅一角与赵仕铭谈天说地嬉笑玩闹。
　　赵仕铭则不同，向来好奇心重的他则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便要去尝试一番才算罢了。迫于他去哪里都要带上艺歌的原因，她倒也算是天南地北走了一遭，可她习惯不了尝试陌生的环境。
　　她怕生的习惯是从小养成的，父亲自她小时就教育她姑娘要文静，于陌生人要保持距离，能不讲话则不讲话。
　　于是一向严尊父教的她，对于陌生人陌生环境天生来的便带了那恐惧的情绪。倘若不是赵仕铭耐得住她这安静恬然的仿佛不会说话的性子，纵给她万般胆量，她也不会喜欢他。
　　起初进班时，他是班里永远都活力十足的学霸，文艺歌则与他完全相反，冷淡，不近人情，
　　他天天坐在文艺歌的书桌前，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她考试考差了，他便拿着自己的卷子把最前一行的名字改了换成她的。她看别人吃零食嘴馋了，他便厚着脸皮去讨了几颗，解了她嘴急之渴，放学后再买新的给她吃。她家道远，路又黑，赵仕铭就送她回家，一路上念念叨叨说个不停，文艺歌却听的乐此不疲。
　　有次赵仕铭送她回家，在马路旁瞧见了个纸飞机，玩心大起的他当即从背包里掏出来张折纸，就着路灯的亮光两三分钟便折出来了个精致的。他原本想试一试看能不能把飞机扔进离他有些远的自行车车筐里，但他瞧见了安静站在一旁等他的文艺歌。
　　他小跑两步，将纸飞机递到她手里道:“喏，送给你。”
　　文艺歌捏着尚带着他手掌余温的纸飞机，懵懵的问了句:“这个…怎么飞？”
　　清脆如山间泉鸣。那是她第一次对陌生人开口，赵仕铭虽吃惊，但他仍是先教了她:“像这样，”他将纸飞机拿过来，对着头吹了口气，“哈——一下，然后用力扔就可以啦。”
　　文艺歌学着他的样子吹了口气，用力把纸飞机扔了出去。不只是初学者的运气还是他飞机折的足够好，文艺歌这一扔，竟直直的超过了赵仕铭原定的目标。
　　她顾着追飞机，而赵仕铭则一边跟着她一边问:“你…原来是会说话的…？”
　　文艺歌没回他，他接着道:“他们都说你是哑巴。”
　　“你才是哑巴呢。”文艺歌没好气的回了句。
　　赵仕铭则傻笑着挠头:“其实我也不信，你长的那么好看，怎么可能是哑巴呢？”
　　他总不算是陌生人了吧…？文艺歌在心里悄悄将他划进了线。她虽不与陌生人说话，可她在网络上却活跃的很，于是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便是再也收不回来了。
　　“我就是…不和陌生人说话而已。”文艺歌怕这样说他不相信，于是自己又添了句:“真的是这样。”
　　赵仕铭不回她，可往后的回家路上，他再也不必一个人叨叨了。

　　他们去的酒吧，坐落于市中心的一处闹市区。刚一推进门，文艺歌便被那震耳的音乐声吓了一跳。赵仕铭紧拉着她的手，越过舞池向里面的卡座找去。
　　这种地方赵仕铭也是第一次来，他是受同学的邀约，再加上自己的确是想见识一下这灯红酒绿的酒吧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于是他便带着艺歌来了。
　　果不其然，往里走了不过两步，便看到有人向他招手，于是他领着艺歌落了座。
　　音乐还是很吵，吵的艺歌心神不宁。
　　“不介绍介绍？”卡座上的朋友朝文艺歌这边努努嘴。
　　赵仕铭替她介绍了一番，文艺歌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见她一副不爱讲话的样子，座上的两男两女也就打了个招呼，而后便也没再理她。文艺歌乐得清闲，没人理她最好。
　　酒桌上的平静打破于赵仕铭。
　　与出生于酿酒世家的文艺歌不同，赵仕铭并不善于喝酒。两杯酒下肚他便已经晕晕乎乎，于是连连推脱递过来的的酒杯。可正在兴头上的男男女女又怎能轻易饶过他，他越推脱，就越想让他喝。
　　“我替他喝。”沉默着的文艺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仿佛是被她刺激到，赵仕铭的脸色有些挂不住，原本推脱的他端起酒杯就准备一饮而尽，文艺歌拦住了他在他耳边说:“别逞强。”
　　“我能行。”似乎是不愿让她喝酒，赵仕铭的眼神坚定而又断然，“哪有让你替我挡酒的道理？”
　　她还是夺过了他手中的三角杯，面不改色的替他喝了。她瞧见赵仕铭一再推脱的样子，便知他是不会喝酒的，喝酒本就伤身，勉强更甚。
　　一杯下肚，她面也不红，也不似赵仕铭那般眉头紧锁。仿佛她喝的不是酒，而是水一般。
　　赵仕铭回头惊讶的看着她，她却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她本就在酒厂长大，儿时以她的性格又交不上朋友，于是终日在酒厂晃悠的她，终是忍不住偷开了一瓶尝了尝。
　　她那时六岁，不知酿酒都是先甜后辣。她只当是甜甜的好喝的水，于是不免多喝了两口。可真当后劲上来之时，肠胃与喉咙传来的辛辣灼烧，让她疼的直打滚哀叫。
　　还好文爸爸正在酒厂，扣了两下她的喉咙催她吐了出来，这才使她感觉好了些。
　　再之后，文艺歌每顿饭的饮品，都从白水换成了低度白酒。文爸爸一心想让她接自己的班，好好的将这个酒厂经营下去，于是从小培养她的酒量，倒也是一件说得过去的事情。他一次只给她倒一个杯底，暖胃又不伤身。
　　瞧见文艺歌似乎是很能喝的样子，座位上的人登时对她感兴趣了起来。她一向不善交际，于是都是赵仕铭替她讲话，她替赵仕铭挡酒。直到男男女女均是摇摇晃晃，这酒局才算作罢。
　　忍着吵人的音乐声，文艺歌被赵仕铭带出了酒吧。望着那步履蹒跚，走路都需要女伴扶着的两位老同学，赵仕铭无比感谢文艺歌替他做的决定。他现在清醒，文艺歌看着亦没什么大恙的样子，倒不知是谁灌了谁，逞强又有何用？
　　“不喜欢这里。”文艺歌对着赵仕铭说道，“这里音乐太吵，而且饮料也不好喝。”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她的脸红扑扑的。七月暖洋洋晚风吹过，有颗蒲公英的种子偏巧落在了她的额头，文艺歌扭头一看，可不正是那两个大男人喝多了酒，捡着花坛里的蒲公英互相吹着玩。
　　她伸手去掸了蒲公英，迎头正对上赵仕铭的目光。她脸红红，他亦有些羞涩。他伸手搂她，可没曾想她更主动些。
　　文艺歌垫着脚尖，昂着头刚刚好触到他的唇。略带着酒气的呼吸铺在赵仕铭的鼻尖，却引得他更想探索一些。唇齿交接，她嘴里的酒味更浓，他手覆上她的腰间，似要将她融了一般的贴近。她的手贴在他的胸前，潜意识的抗拒，却在这波涛一般的情海中，转眼间便化为了依从。
　　“我喜欢你。”
　　分开之时，文艺歌气喘吁吁。还没等她喘过气，赵仕铭便补了这么一句。
　　借着月色，文艺歌定眼看了看他，他虽面色微红，但目光却满含着温柔。她二人的关系一向都是顺理成章。他陪她回家、带她吃饭、随她逛夜市、领她来酒吧。牵手拥抱甚至包括酒精冲动之下的吻，都是顺理成章。她从不觉得不妥，迷迷糊糊的，好像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之后，她听到他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这便是喜欢吗？连朋友都没交过的文艺歌不太懂。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脸上的温度也比之前高了那么些。
　　她环臂搂在赵仕铭脖颈，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
　　“好巧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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