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无岸

　　在更早的时候，叶家对待背弃家族的人，莲花业火说简单点就是以火焚身，那样要想回家根本不可能，因为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后来太祖父觉得残忍，便改了规矩，制了这鞭子。鞭刑能浴血如红莲绽露，鞭伤似火灼如业火加身，一百刑鞭，能熬下来便能回家。

　　叶家能在江湖浪潮里百年不倒，严苛的家规起了不小的作用，那些背叛家族的，搜抓回来几乎都熬不过去。此刻不说熬不熬得过去，只论是人都会怕疼，叶箐心里难免紧张害怕，他闭上眼睛祈祷着父亲能下手轻些。

　　虽然是有准备的，但当鞭子毫不留情的挥了下来，仅是一鞭，就能感觉到鞭子上的钩刺将皮肤撕破，背上火辣辣的疼，伤口立即就有温热的感觉。

　　叶弘宇打得不快，可鞭子越慢越是煎熬。他这么做第一是教训叶箐三年前的不听话，二来更是抱了试探的意味。是不是真心诚意的回家，就看叶箐的表现了。

　　不过几鞭叶箐就冒出了一头冷汗，内力被封，这样的痛感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不是不能将穴道冲开，只是怕逆了爹爹，还好此刻还能忍住。

　　鞭子甚是厉害，灼痛感蔓延整个背脊，疼得叶箐脸色苍白胸口闷痛。没一会叶箐就必须双手撑地维持跪姿，喘息不已。

　　叶弘宇脸色微沉，心里却是想，你一个堂堂醉月阁阁主，这么点就受不住了？想是这么想，不过十余鞭他便停了手，并吩咐下人将叶箐以前居住的和竹苑打扫干净。

　　叶箐听到可以住下，心里乐滋滋的，就连身上的疼痛都全然抛至脑后了。他抬起苍白的脸望着叶弘宇，那喜悦的表情一下子便映入眼睑。

　　不过是让你住下而已，有这么开心？叶弘宇偏开头将鞭子扔给一旁的侍卫，人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祠堂。

　　银月悬空，清辉万里，凉风习习，吹得落竹院里大簇大簇的铁海棠摇曳不止。

　　屋内亮着荧荧灯火，叶箐赤着上身趴在铺垫了厚实锦被上，嘴里还不忘啃着果子。

　　小三儿一脸无奈，叹了口气，剜了把手中瓷皿里的上好玉琼膏啪的抹在叶箐的伤口上。这可是玉琼膏啊，止血愈伤，去淤化肿的良药，千金一小罐，还不一定买得到，庄主这么毫不吝啬的拿出来，他就知道庄主是豆腐心。

　　药敷在伤口上本是冰凉舒适的，可实在耐不住药膏上那只粗鲁的手，叶箐是疼得忍不住哀嚎道：“小三儿你悠着点好吗！”

　　小三儿瞪了眼他那位过去一同长大的主子，这二少主三年没回来，回来了就跟三年未曾离开一样的，还是那副德性，一点都不生疏。什么嗜血成性，什么大魔头，什么地狱罗刹修罗，横着看竖着看没点样像。

　　小三儿咕哝着：“也不知道二主子心里想什么，三年前走得那么决绝那么惨烈，走便走吧，如今又回来，二主子又想再惨烈一回？好在庄主就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不然哪里还能趴在这舒适的床上上这么好的药？”小三儿努了下嘴，十几鞭而已，上个药叫得天都塌了，这二主子怎么能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

　　闻言叶箐扬唇浅笑，他将果子丢在榻旁矮几上，头直接侧着搁在手臂上。午后被带到祠堂里，在场的不过是几个侍卫下人他就知道父亲不会真的罚他。如此大刑，叔伯不至，叶家人不全是不会开始的，因为太祖父也定下了规矩，凡是大刑必须叶姓全在场，目的是为了能警示其他人。

　　小三儿瞅着自个主子没有声音，以为自己刚说的话太沉重又改话题道：“庄主给这院子起名和竹院，小主子你却满院的种了一堆铁海棠，三年里你虽然不在，可每日都有下人来照料，这一长就长了一大把，我每次进院打扫屋子都得时时刻刻提防着。”

　　叶箐乐道：“提防什么，它们又不会吃了你。”

　　小三儿苦瘪着脸道：“能不提防吗，那些个花是红，那些个叶是绿，只是那茎粗硬还满是锐刺。我记得有一次大少主赏了件新衣，我高兴得忘记脱了下来就跑来打扫落竹院，等我想起的时候这衣摆都被那些刺勾出好几个窟窿，最惨的是腿也被那些尖刺划了好几道痕，当真苦不堪言。”

　　叶箐瞅着小三儿的表情笑出了声，道：“不然怎么叫铁海棠呢，你不长脑怪谁？”

　　小三儿顿时一阵委屈，道：“我还不是替主子打扫才这么惨的，主子还这么幸灾乐祸！要不是庄主要求每七日打扫一遍，我才懒得理，早就让那些碜人的东西枯死了！”

　　叶箐取笑道：“都说让你别人小翠玩一块，你看吧，三年不见，小三儿你就跟小媳妇似得。”

　　小三儿呆愣了回，想想方才自己说的话还挺像怨妇的，脸唰的一下就羞红了，随即低下头又剜了把药膏狠狠的抹在叶箐背上的伤口上。

　　叶箐痛得一边皱着眉头一边闷头笑。

　　叶弘宇带着端粥的下人来进时看到叶箐这般调皮竟有种错觉，就好像这孩子从未离开过山庄，一直在庄里生活一般。

　　叶箐听到动静倒是眼疾手快，他说一把将单衣穿上跳下床去，还很市井的用袖子抹把梨花木桌旁的圆凳道：“爹爹快坐！”

　　叶弘宇就势坐了下来。还以为百足鞭威力无比，当时看叶箐那副惨兮兮的脸还以为十几鞭能打得他起不来，没想到还这么活蹦乱跳，看来手松了劲也没什么作用，下次非要狠打个三十鞭才能在床上乖乖趴着。

　　下人将粥搁下后便退下了，小三儿也识趣的退了出去。

　　叶箐站在叶弘宇的旁边，模样倒是乖巧。叶弘宇道：“坐下。”叶箐乖乖的坐下。

　　叶弘宇又道：“把药粥喝了。”

　　叶箐揽过碗就埋头喝了起来，完全不在意叶弘宇那冷冷的命令般的语气。

　　只是叶箐即使埋头喝粥也不忘问道：“爹爹，哥呢？”

　　“出去办事了。”在没摸透叶箐真实想法前叶弘宇不打算让叶笙在场，这个做哥哥的比做爹还疼这小子。叶弘宇头疼的捏了捏眉心，笙儿那种什么事都护着叶箐的疼爱应该说是溺爱。

　　叶箐埋头扒着粥，自然看不到叶弘宇的表情，他又继续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叶弘宇不耐烦硬声道：“食不语，还不够痛是吗。”

　　叶箐乖乖闭嘴喝粥，只是他喝粥的速度很快，房内只剩父子两人，叶箐喝完粥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手也不知道放哪里妥当，一时间有些尴尬。

　　叶弘宇斜睨了一眼叶箐，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叶箐一时讶然：“什么！”随后脑子立即冒出奇怪的念头，爹爹想干嘛？不是又想开揍吧，方才自己好像没哪里犯错吧……

　　叶弘宇看着叶箐愁眉苦脸忍不住笑了下：“你在想什么东西？”

　　叶箐努力思索着，道：“爹爹是不是觉得火又来了？”

　　叶弘宇一阵无语，半晌后才好笑道：“你伤口上完药了？”

　　“不不不，不用了！”叶箐一把抓着自己的衣襟，就好似老爹还要给他上刑一般。

　　叶弘宇无声看着叶箐，明明那双眼中没有什么情绪，但还是看得叶箐心里发毛。按爹爹的脾性，不高兴了基本就是这个样子，面无表情，周围气压很低。

　　叶箐抵不过，每次他爹爹这样冷着脸瞪他他就害怕，可能是爹爹天成的威严让他害怕吧。于是叶箐就乖乖的背对着叶弘宇将身上薄薄的单衣脱了去。

　　“趴到床上去了。”

　　闻言叶箐便又听话的趴回了榻上。

　　看着叶箐背后交错的那几道鞭伤，叶弘宇挖了些药轻涂在叶箐背后的伤上。

　　待伤全涂抹了药膏，叶弘宇将空了的瓷皿合上，道：“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叶箐心中咯噔了一下，父亲冷不丁冒出的这句话让叶箐无所适从却又感触很深。父亲这话虽是讽刺，可是他同时也知道父亲当年是如何的失望，失望到甚至都不认为他会再回来。

　　忆起小的时候，父亲总能放下身段来，让他骑在肩膀上，而另一只手则牵着哥哥，会带着他们两兄弟逛灯会，会带着他们在人潮拥挤的街头看那些为了混口饭吃而表演的皮毛武术，还会带着他们吃路边小摊上很美味的馄饨，会挨个揉着他们两兄弟的脑袋，还会轮流将他们举得高高的逗他们开心。小的时候他调皮捣蛋，落水坠树，捣乱生事，可不论怎样他都不会有事。那时候他望着父亲就跟天神一般，只要父亲在，天是如何都塌不下来的。

　　所以这一次，换他守护大家吧。

　　想着叶箐觉得眼眶有些酸胀，即便三年后的今天，他想要回家爹爹也未曾绝情待他。叶箐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止去翻涌的心绪道：“是箐儿……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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