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无岸

　　叶笙是在第三天才知道叶箐回来了，对于这个小他三岁的弟弟，叶笙也是喜欢的，不仅是因为当年二娘对他非常好，视如己出，更是因为他打心里的喜欢这活泼调皮的弟弟。更何况好歹他也是享受过叶箐娘亲的疼爱，而叶箐出生到现在真的是没娘疼，所以叶箐以前调皮捣蛋，被父亲责罚的时候他总是极力护着的。

　　“爹，箐儿回来了就好，何必罚他跪这么久？”叶笙迈进叶弘宇的书房内，叶弘宇正站着案桌前练着字。

　　“我可没让那兔崽子跪，他自己要跪我还能不让他跪？”叶宏宇放下笔啜了口茶，意味深长道：“笙儿，我不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管这件事。三年足够改变一个人了，不久之前的传闻想必你也听说了，即便他是我叶弘宇的儿子我也不能轻易让他入庄。”

　　“爹是指叶箐吗？”叶笙笑笑说道：“叶箐不过十七，当时他就是贪玩又图新鲜，你看这新鲜劲过了不就回来了吗？”

　　对于叶笙闭口不谈当时的传闻依然故我，叶弘宇也无可奈何，但他也知道了叶笙从未信过外头对叶箐不利的言论。若是从前，他会对兄弟能如此感情感到高兴，可是现在，他反倒害怕叶笙的太过信任会害了他自己。“不谈这个，过会儿我就去找他，整日跪在我柳烨山庄的门口前也不成样子。”叶弘宇从右手边的一垒账目中抽出一本，递与叶笙，缓缓说道：“这个账本有些地方有问题，我希望你出庄处理这事。”

　　叶笙身体不好无法好好习武，可是那精明的头脑，生意事交给他都是没有问题的。

　　夜笙接过账本，忍不住低喃道：“可是我还未见过我弟弟呢……”

　　叶弘宇低沉下声音，手指轻扣着桌案上的镇尺，淡淡道：“他若是真心诚意没有其他意图的话，我自然会让他回来，到时你还怕看不到他？不要磨蹭，赶紧出发！”

　　深知父亲说一不二的性格，也对那小时候用来揍他们兄弟俩的黑檀镇尺有些许畏惧，叶笙无奈的接过账本一瞧，这是俞州钱庄的账目……俞州那么远，他又不是什么习武之人，这一来一往以及这账目的种种漏洞，怕是个把月都回不来了。这爹这是要把他调开的意思吗，不过听爹爹这话里的意思是准许叶箐回家了？

　　“那笙儿先下去打点了。”

　　“嗯，早点出发。”

　　叶弘宇把叶笙支开后又开始在宣纸上继续练着字，心底却是思绪翻飞。虽然叶箐是他儿子，可是他毕竟三年都未曾待在身边，在那个令江湖甚至是朝廷都闻风丧胆的杀手聚集地醉月阁里，叶箐真的不会改变吗？都说环境最能改变一个人，在那样的环境里，当时的叶箐也不过十四岁，要不动摇何其难。更何况他还要登上醉月阁的高峰，可哪个上位者脚下不是踩着累累白骨？而且他这儿子不仅上位了，还来了一招血腥镇压，几乎削去了原醉月阁三分之一的部下。虽然他叶弘宇不屑这醉月阁，但是总有风声能飘进他的耳里。三年了，他的箐儿还是不是那个箐儿他已经摸不透了。假若箐儿嗜血成性该如何？如此血腥的手腕管理着醉月阁，他还会是从前的箐儿？他这庄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的性命……他不敢赌也不敢让那些无辜的人有什么闪失。

　　写着写着笔尖重重的压在宣纸上，墨汁缓缓晕开。叶弘宇皱着眉头望着宣纸上的墨迹，随手丢在了一边。

　　叶笙出发前偷偷命人给叶箐送水去，本是想亲自去，却又怕见着了弟弟自己舍不得去俞州心里更挂念，毕竟父命难为。

　　下人将水送到大门外跪着的叶箐面前便马上就离开了，庄主虽没说不让理会可也没说可以照顾，不是大少主的话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送水。

　　当一碗清水摆在叶箐面前的时候叶箐轻轻舔着干裂的嘴唇笑了笑，他心里一片澄亮，他这个哥哥真是一点都没变。

　　三天不饮水即便是习武之人也分外难受，叶箐正想端起来喝上一口，一个阴影就悄无声息覆盖在他身上了。

　　叶箐端碗的手轻微抖了一下，抬头一瞧：“……爹爹你来了？”这手上的水端着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叶弘宇不吭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叶箐猜不出他的喜怒，只得将水搁下，手放在身侧两旁，努力跪直身子又垂下了头。

　　叶弘宇半蹲下身子，盯着叶箐，拿起放在地上的碗，随意将碗摔在了地上：“叶阁主，你可以喝水，那树上不是还有你的暗卫吗，命他取来便是，不要装可怜骗取笙儿的同情。”

　　叶箐有些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是他疏忽了，柳烨乃天下第一庄，即便黑夜里没有侍卫守在大门外也会有暗卫时时盯守着庄里庄外的情况。

　　许久叶箐才扯着干哑的嗓子道：“没有，箐儿是真心诚意想回家，并不是为了骗取同情才跪在这儿的。”

　　叶宏宇站起身来，并不听叶箐的解释，他质问道：“你曾是醉月阁阁主，如今为何要放下你的身份来回柳烨山庄？是对我柳烨山庄起了心思吗？”

　　叶箐听着爹爹这语气仿佛是质问犯人一般心里有些难过：“我……是因为想念爹爹和哥哥，我是因为想家，我怎会对柳烨对家不利？”叶箐眼神清澈，叶弘宇看着不像撒谎，但人在江湖久了，假戏也一样能演得真，不过只言片语不足为信。

　　随即叶箐低下头，其实想念爹爹哥哥只是回家的一个理由，有些事他还需要查清楚。

　　叶弘宇审视着叶箐，叶箐感觉到那两道灼灼目光倒也坦然，仰着脸垂目看着地面。叶宏宇挑眉，问心无愧吗？

　　俩父子竟就这样陷入了有些压抑的沉默中。

　　许久未见父亲说话，叶箐抬眸望着叶弘宇，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让爹松口，错也认了，娇也撒了，跪也跪了。叶箐咬咬牙心里估量着身体，终是开口道：“要如何才肯让箐儿回家，爹爹说吧！”

　　叶弘宇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头，这是作为回家的交易还是代价？他将那股窜起的怒火压下，哼笑道：“箐儿真是想家想得紧，口气也够大了，倒让为父来开条件了。”

　　叶箐再次舔了舔干裂脱皮的唇，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话的方式不对。或许在醉月阁那种地方待久了，人的想法也变了，在那样一个地方，利益至上，想要什么就必须等价交换。

　　叶箐努力解释道：“箐儿不是这个意思，箐儿只是觉得爹爹是还在生当年的气，只要气出了爹爹就会让箐儿回家。”

　　叶弘宇目光深沉晦暗：“是吗？叶家的家规祖训可还记得？”

　　从小就背的怎会不记得？叶箐垂着头闭上双目道：“记得。”

　　“记得便好。来人，将他带去祠堂！”

　　叶箐心中一沉，家规中，像他这种忤逆，顶撞还断绝关系后欲重归族谱者，当受红莲业火。手心不知何时攥出了冷汗，黏黏糊糊的，他抬头去看爹爹，爹爹的眼里满是冷冷冰冰的不信任。

　　“我叶家也不是说走就走，想来就来的。”

　　凡事都是有代价的，这个叶箐早就在醉月阁学得通透。爹爹不信任也是应该的，他在江湖上早就被人描述成嗜血成性的大魔头了，他的手上也确实沾满了鲜血。

　　叶弘宇点了叶箐的几处大穴，叶箐顿时感觉浑身无力，当真是厚待了，原来是内力被封。庄内侍卫立即上前架起叶箐，也不管他膝盖缓没缓过来，直往祠堂去。

　　没有内力，这膝盖淤滞的血液不通，疼起来比针扎还厉害。叶箐不想被拖着走，那实在太难看，他挣脱侍卫的束缚，踉跄着坚持自己走到了祠堂。

　　到了森冷肃穆的祠堂，望着面前一排排的列祖列宗，叶箐心中竟也是愧疚，他避开蒲团跪在了冰冷如铁的大理石地板上，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头。叶弘宇不着痕迹的挑了下眉梢，眸色愈加深沉。

　　侍卫很快就取来了一乌黑的鞭子，鞭子三指粗细，鞭身附着细小的倒钩，粗略看去宛如一只蜈蚣。叶箐认得这鞭子，这是祠堂里供奉着，专惩不肖子孙的百足鞭。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顽皮，非要拉着哥哥上后山玩，途中遇到毒蛇，哥哥为了保护他被毒蛇咬伤，他吓得哇哇大哭。幸得爹爹赶到，哥哥被救治得及时，否则哥哥真是要跟列祖列宗摆在一块了。当然，回来后他也没少挨一顿打，也尝过这鞭子的厉害，不过当时爹爹只轻轻打了一鞭给个教训，现在回想起来，毕竟当时还很小，是个什么滋味早已忘记了。

　　叶弘宇接过鞭子，对着空地甩了一鞭，刺耳的破空声在空中炸响，让所有在场为数不多的侍卫下人也跟着颤了一下。

　　叶弘宇再次冷声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依然可以回去当你的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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