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之将相和

　　“对——不——起——”

　　“叔——不能再——保护你——了——”

　　那滴泪滴在白起的手上，迸溅到手边透着寒光的铠甲上。白起忽的心中一抽！

　　上一世应侯出手对付自己，是因为要保护郑安平。这一世，他死到临头还想要护着的人，又是谁呢？

　　白起不置可否地看了看眼前苍白脆弱的脸颊，紧了紧手中微弱跳动的脖子，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再也没有声息。

　　犹豫半晌，白起终是，松开了手。罢了！这人是生是死又与自己何干？

　　秦王要杀自己，左右是飞鸟尽、良弓藏罢了！这人，不过是替秦王背了天下人的口实，想来这日子也不会怎么好过。

　　白起终是松开了手，任范雎的头重重地跌到了地上，“梆”的一声。

　　打量了一下破席中的躯体，白起也是一震。竟然被人开膛破肚？！

　　生生从右边胸口往肚脐开了一个洞，鲜血不断涌出来，将临时包裹的麻布染成了褐色。整片皮肤被掀起来，耷拉在髂骨上。而右侧的肋骨像是被钝器缓缓击打过，竟然被凿开，每隔一指宽便有一个小洞直戳下去，仅仅在纵深处留下毫厘的残骨，让整个肋骨保持着形状。却又让受刑者承受了一遍又一遍磨骨钻心之痛！而细看那肋骨上，有一排排竖直向下齐整的利器刮痕，看上去像是铁梳之类的刑具所致。

　　暗红的鲜血依旧不断地涌出，与那日杨谷丹红的溪水相似。白起心里想着，觉得胸中的野兽又开始苏醒，神色一凛。这人，生死由天吧！如此想着，便将身上的披肩撕破，扯了块大致紧了紧伤口，尽量止血。又用剩下的披肩将他包裹住，提着回了秦军大营。

　　不意与他牵扯过多，白起将人丢给了营中军医偃陆，便再无半点询问。生死由天吧！白起如是想着，头也不回得向大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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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那日将军带这人回来已经十多日，偃陆拿着手中碾碎的草药渣汁，敷在了伤口上面。伤口已经开始结痂，颜色由初时的鲜红慢慢转为了暗沉的紫色，斑驳地覆盖在这人的胸腹和后背上，看上去十分可怖。

　　偃陆从未见过伤得这么重却还能支撑着活下去的人。这十几日以来数次高烧不歇，神志全无。但每每去到生命垂危的时候，这个人就会迷迷糊糊醒过来，望着狼虎军的营帐顶棚，痴痴地不断喃呢些什么，仿佛从中可以获取生的力量。

　　偃陆后来陆陆续续帮他缝合皮肤了几次，这人应激似得痛得全身抖个不停，可就是硬憋着不发出一声。初时，偃陆只以为他声带受损严重已经发不了任何声音，后来才发现，他可能是错乱的以为着自己还在炼狱里，怕任何一声嚎叫都会变成行刑者耳中的服软哀求，便是连做恶梦也不允许自己吐露半点。偃陆心想，便是狼虎营最出色的士兵，也未必能有他这么顽强。

　　检查了一下伤口，偃陆看着前几日用女红绣针丝线堪堪缝合住的伤口上终于有了些血痂，不再像第一日见到时那么血肉淋漓，也是稍微松了一口气，只盼这人能坚强地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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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来，须贾此刻应该已经游说成功了吧！白起这时候也是无所谓了，记得从前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大梁被围月余，几乎就快要可以破城而入之时，国舅派人前来宣布了秦王退军的命令。当时的自己，眼看着功败垂成也只得领命，带着士兵们班师回秦。然而，这些曾经的失意，在现在精神所承受的折磨之下，显得微不足道了。

　　连日的幻象里，自己被生生世世困在这血与火的天地里，那些投降的士兵们要么被杀了，要么饿死了，纷纷变成了厉鬼，围拢住自己啃咬。

　　“啊！”白起大喝一声，觉得头痛欲裂，仿佛真是被那些厉鬼撕咬着灵魂！白起已渐渐控制不住胸中的狂兽了，感觉胸腔浴火，下一刻那头狂兽便可破体而出，自己也便由此解脱了吧！

　　如是想着，白起拿着剑，一手捂着头，跌跌撞撞的走出营帐，向军医帐走去。

　　“将军？”偃陆很快发现了白起的不对劲，立刻扶着白起做了下来，双手缓缓地在承灵穴、神庭穴、百会穴等几处轻重不一地按压。少间，又取来针灸，在率谷穴以及天柱穴上刺激，以便稳定将军的情绪，减轻头痛。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这才将白起的狂躁暂时压了回去。

　　“将军，您的狂躁症有恶化的趋势，须得早日离开战场回咸阳休养一段时日方得康复。”偃陆照实禀告，又担心武将心中恐怕难以接受从此像王公贵族一样孱弱地一辈子待在咸阳秦宫里。哪知白起听后并无甚反应，只是冷着脸不发一语，静静地望着角落出神。

　　“武安、君……武安君……”忽然听到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喊，白起一愣，抬头看向偃陆，准确的说是看向偃陆身后床榻上躺着的人。

　　“他刚刚说什么？”白起走到塌前，看了看他苍白的面色，皱着眉头问偃陆。

　　“好像这位先生有一位名唤‘婉君’姑娘的意中人。”偃陆摸不清白起想问什么，只能据自己所知道的照实答了，还补充道，“数十日来这位先生高烧几番反复，几次挺不过去的时候，他就会喊着这个名字，这才稍稍有了点抵抗伤痛的气力。”

　　白起也没什么期待或是失望，只叹了一口气说，“好好照顾他。待他伤愈之后就送他去咸阳吧……”说着，准备转身离开。
　　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衣裾，被那昏迷中的应侯死死地拽着。

　　白起“……”

　　白起不欲多待，抬手扯开了拉得死死的手，立刻看到原本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了青紫的指印。

　　“好好照顾他。”白起转身走到帐边，掀开了门帘，再次吩咐了身后的偃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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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雎彻底醒来，已经是来到秦军营一个多月以后了。看着营帐顶部的狼虎军军徽以及雏燕的秦军标识，范雎知道自己被秦军所救，应该暂时安全了。

　　只见一个身着玄青色长袍，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拿着托盘向自己走过来。

　　原来是偃陆！范雎想了一会，终于想起来眼前之人的身份——武安君白起的亲信，神医秦越人的徒孙。倘若他在这里，那武安君应当也就在此附近领兵了。

　　范雎记得从前有排过秦军历兵记，约莫记得秦军围困大梁，大概就是在魏齐将自己囚禁起来之后的两个月左右。正想得出神，就见偃陆兴奋地走了过来。

　　“先生醒了？”偃陆将手中的托盘放下，托盘里石钵中盛着刚刚碾制好的草药，一阵清香飘满了军帐。“在下叫偃陆，是个大夫。先生现在正在秦军营中，大可不必怕仇敌，安心养伤。”偃陆先做了自我介绍，怕范雎在陌生环境感到不安，还酌情抚慰了一下。

　　“在下魏国张禄，多谢先生救命之恩。”范雎想了想，还是用了之前入秦时的化名，免得多生事端。

　　“不敢当张先生这个谢字。”偃陆笑着摆摆手，“先生当日大梁北郊遇难，适逢我国大良造白起将军经过，便带了先生回来。”

　　竟然是他？！

　　范雎有点不可置信，印象中武安君可从来不是好管闲事之人呐！

　　转念之间，想着也罢，既然有机会又回到了这时，便真是应了自己临死时许下的诺言，定是要护着他一世，不见谗疑，不染战殇！范雎暗自下定了决心，仿佛将前程旧事一刀挥断，只余下这一个愿望以及生命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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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白起此刻则单膝跪在中军帐中，听着来使宣读秦王诏令。果然不出所料，这几日魏国中大夫须贾、将军段干崇先后带来了秦相魏冉的亲笔文书，兼有秦王亲自发布的撤军命令。相国大人果然又一次轻轻放过了魏国，让他们不至于家国破灭。却又一次辜负了秦军狼虎营十万将士抛头颅撒热血换来的战斗成果！

　　白起命人将诏令宣读出去，众将士纷纷哗然。看着将士们站在不远处，一脸失望地向南望着破败的大梁城，白起都可以听到胸中那头狂兽的咆哮！

　　就快结束了！白起难以抑制胸中那头野兽，仿佛要大开杀戒茹人饮血一般，一阵戾气由胸中直冲上来，白起强硬地控制着身体不被那野兽趋势，一来一往之下，仿佛双方都迸发出了竟然的潜力，竟然生生将中军帐里的木台一角捏得粉碎。“轰”地一声，木台应声而倒！

　　不待多时，白起提了寒剑，奔出了营帐。

　　站在溪水边，白起再不避讳两股力量的碰撞，狂兽一般的爆发力被他近乎自虐的一动不动禁锢在躯体里，不得发泄。右手持剑指向大梁城，为了控制那头狂兽，而越来越颤抖。

　　那剑尖映上月光的寒意，因为手强项压制的颤抖而左右摇晃，实在因力道过大，破空而挥立即发出“簌、簌”两声，清脆悦耳。

　　“啊！”再也忍不住胸中的躁意，白起仿佛也挥手斩断所有往事，然而他过不去回忆，去不了来生，就这样困顿着，怆然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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