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之将相和

　　阎季看着范雎，仿佛见到了自己即将成型的艺术品。右手用鲜血勾勒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指腹由胸口划到肚脐。

　　冰冷的手指沾着温热的鲜血，范雎感觉到一条毒蛇冰冷地蜿蜒在自己的胸前，吐着信子，仿佛一张口便将噬骨剧毒浸染全身，不由得咬紧牙关。连日折磨止不住的恐惧让他害怕自己一张口，便屈辱求饶，只能颤抖着，控制着自己，一声不吭。

　　“范大夫，素闻您学富五车，精通音律，不知我们今日是鼓一曲入阵，还是抚一段阳春呢？”说话之间，阎季将右边的皮肉掀开用铁钩固定住，拿起一套玄铁制的锤锥，比划着。

　　“呜！”范雎终是忍不住一声惨叫，然后口里的药包塞住了大部分声音，只传来喉咙里血肉相间的悲鸣！原来是阎季将锥子抵住第四根肋骨，用小锤子“啪、啪、啪、啪”砸了下去。

　　一下一下，范雎不知道是听到自己肋骨炸裂开来的痛苦，还是感到胸口汹涌翻滚的悲鸣，喉头再也忍不住了呼喊，一声一声直呜咽得喉咙的血管迸裂，鲜血涌出来浸湿了药包，还顺着药包流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打在玄铁的锥子上，和着玄铁的清鸣，又有骨头裂开的撕裂声，在阎季看来，这就是一出美妙的音乐。

　　“有琴无酒，难逢知己！”阎季左手拿着陈年的女儿红放在鼻尖嗅了嗅，便拿了铁梳子倒了酒上去，由上自下刷起了范雎的肋骨和皮肉。

　　范雎再也忍不住，“呜！”地一声引长的脖子垂了下来，晕了过去。

　　“嘁！”阎季发现范雎的身体没了动静，这才看到他已经晕死。“这魏廷的药包越来越不经用！改日找那老儿用十倍的量来制，那才有趣！”说着，拉开范雎紧咬的嘴唇，把药包拉出来，听到“科、科、科”几声，这才发现范雎痛得硬生生将牙齿咬得七零八碎，有的沾在药包上被扯了出来，掉在了地上，有的则还在口腔里，和着零零碎碎的血肉，一片狼藉。

　　“行刑到一半就晕了，晦气！”说着就着酒壶饮了一口，“可惜了我这成年美酒！”说着便吩咐了下人收拾残局，自己拿了酒，边酌边走离开了相府。

　　----------

　　杨集被叫着过来清理，内心十分恐慌，据说上一任侍卫就是看着酷刑被折磨疯的，现在还在家里躺着，每日大小便都无法自理。杨集内心祈祷着，等自己还清了赌债，就不再做这伤天害理的侍卫，从此离开相府再也不要回来。

　　杨集一边拖着那囚犯的身体往监牢里弄，一边吓得两股战战，看着那人的惨状，杨集决定今生都不要得罪那典刑司的人。

　　忽然，杨集的手被一长血肉模糊的手捉住！“啊！”以为是厉鬼来找自己了，“你、你你、你要报、报仇，也去找那阎季，小人什、什么都不知道啊！”杨集吓得尿了裤子，跌坐到墙边。

　　“咳咳，杨侍卫，你，救我。”只听到一阵气声，但不知为什么却安抚了杨集恐慌的神经。

　　“你，你是人是鬼？”杨集不相信，被阎季开膛破肚的人能这么快就清醒过来。

　　“你救我！西北乱葬岗荒野入口第三颗树下有黄金十镒，足够你还清赌债，带着琇儿远走高飞。”

　　应侯醒来，尽管全身剧痛，也飞快弄清了自己的状况。这点痛虽然锥心刺骨，但比起当年受完阎季的全套刑罚，还是好很多了。应侯只能苦中作乐宽慰自己，继续给在一边吓得魂飞魄散的老熟人——杨集，洗脑。

　　“琇儿姑娘天生丽质，今年已是及笄，若是再不还清赌债备上聘礼，只怕你们这对鸳鸯就要被人生生拆散了。”应侯已是气若游离，但仍冷静地劝说着。如果这次不能劝服杨集帮自己逃出去，等待自己的可能是如上一世一般接踵而至的三十多种酷刑。

　　“你，你怎么知道？”杨集慌不择言，坐实了与琇儿的事，应侯这才松了口气，暗道自己赌对了，这时琇儿果然还未被魏齐的侄子强抢去做小妾！

　　“你只需禀告相国，说罪人范雎已被酷刑折磨至死。再将我抛到乱葬岗听天由命吧！”应侯稍微适应了全身烈痛，神志也越来越清醒。

　　“那阎季向来是一沾酒就是不醉不停，今晚肯定无法辩解。待到明日木已成舟，他抓不到什么把柄，也暂时奈何不了你。”应侯抬起头来望向杨集。

　　“待杨侍卫还清赌债，剩下的钱足够与琇儿姑娘成亲，到时举案齐眉夫唱妇随，这钱花销十年也是有余，到时便可带她离开大梁纷乱繁杂之地，往秦国避免再受战乱之苦，岂非美事？”应侯还记得上一世杨集大约就是这么想的，只是后来为了替琇儿报仇，死在了魏谵手里。

　　杨集听在耳里，也被这阴森恐怖的相府私狱吓怕。如若真的可以就此与琇儿长相厮守，远走高飞，也未尝不可！

　　打定主意，杨集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帮范雎用麻布粗略包了一下伤口，希望能止血，便出去回禀了相国。

　　魏齐听到范雎已死的消息竟然莫名松了口气，皱了皱眉头看了看浑身恶臭的杨集，暗自想着这阎季手段狠绝，今日不知又琢磨了什么新法儿，虐死了范雎，更是把这小侍卫吓破了胆儿！挥了挥手，吩咐道，“你找张破席将他的尸首处理了吧！”杨集领命离去。

　　----------

　　杨集用草席裹了范雎，带到大梁城北的乱葬岗，果然在树下找到了黄金十镒，对范雎生出了些感激并些许同情。但他不敢真跟阎季为敌，私下窝藏范雎，只好对他说，“范大夫，我送你到溪流边，是生是死便听天由命了吧！”应侯也了然，点了点头说，“那就劳烦杨侍卫了。”上一世救了自己之后，杨集便去跟魏谵拼了命，今世有机会也不苛求他什么了，希望他与那琇儿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吧！应侯如是想着，却也只剩下一口气，无力再多说些什么。

　　杨集看着生死不知的范雎，也不想为他搭上琇儿与自己的幸福，只他摆在溪边，看看他的造化吧！

　　杨集走后没多久，白起从水中冒头出来，皱着眉头，冷冷地看着溪边的草席。

　　杀敌破袭之后，白起惶惶然奔出军营，仿佛置身长平焦土，受烈火焚身。胸中的野兽更是不断告诉自己，他被囚禁在这焦土之中，灵魂永远不得解脱。白起恨不得一剑劈了那头怪兽，握剑乱挥砍倒一片树林之后才稍微平静下来，自嘲地发现，那头戚戚然不断咆哮的野兽，不正是自己么？

　　半夜的溪水寒冷彻骨，白起却仿佛无所知觉一般，将自己全身浸在溪水之中，方求得半份安宁，心中那头怪兽也终于咆哮地累了，跌跌撞撞向荒原跑去。白起赤着一身虬龙，任溪水潺潺冲刷着，似乎洗着洗着，那些手上的鲜血，就会一点一点变得淡淡，而自己宝剑上的血锈也会一点一点再无踪迹。世界顿时安静了，只余下一片溪水“倏、倏”之音。

　　正在这时，白起见到有个侍卫模样的人，偷偷摸摸得拖着什么重物来到溪边。

　　此处是大梁城北郊，尚算敌军范围，白起也不想多生事端，只得将全身埋进溪水了，拿了根粗壮的芦苇草来呼吸。不一会，便见那侍卫匆匆离开了。

　　深更半夜，荒郊野外抛尸，看来这大梁城的龌龊事倒真是不少！白起如是想着，半点也提不起兴致，拿了岸边的衣衫穿上，准备离开。

　　鬼使神差地，白起还是掉头走到了那破席旁。一手掀开破席，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张熟悉的脸——应侯范雎？！

　　破席被人掀开，一阵昏暗的天光射进范雎的眼眸，激得他不由自主地流下一滴眼泪。白起看在眼里的，却正是应侯这一幕的脆弱。

　　看着昔日的仇日满身破败、气息游离地躺在自己面前，白起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掐上了范雎脆弱的脖子。渐渐使力握紧，白起感觉到了弱弱的颤抖和小小声的喉音痛嚎。

　　应侯感觉到有人掐住自己的喉咙，空气越来越少，几乎快要窒息。

　　恍惚之间，应侯仿佛又回到了武安君去世之后的那两年，他殚精竭虑地对付魏赵两国，如果不是极困，他每宿都不能轻易入眠，因为一闭眼，就可以见到武安君在梦里对自己微笑。眼前要杀他的将士面容模糊着在黎明时分并不十分清晰，只见他也是穿着秦军铠甲。空气越来越少，范雎被摁住喉咙，呼吸趋近于无，长久的缺氧状态已经使范雎两眼翻白，眼冒金星，只是在心中反反复复地默念那个名字......

　　看来这一世重生便要折在这里了。想到自己又要失信于武安君，应侯费力地抬起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抓着眼前的人，仿佛他就是那匹桀骜的战狼，气若游丝地对他说了埋在心中许久的话，“对——不——起——”不顾脖子上要杀死他的手，应侯飞蛾扑火一般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说道，“叔——不能再——保护你——了——”一滴泪溢满扩散的瞳孔，缓缓地滴了下来，仿佛烈火，滚烫地打了在白起的手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