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不渡

作者:三水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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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毒佛不渡三


      【转一】

      有些人,天生就不是知书达理的料。

      例如晴桑。

      教师堂的柳老先生那颗顽强的小心脏,在晴桑对着一个“兔”字尖叫起来时,彻底告老还乡。

      柳老先生教了一辈子书,头一回见到这般不着调的学生。

      老先生捂着心口缓缓坐倒在地,讲堂内的学生一片人仰马翻。

      晴桑怕兔子,非常怕,以至于所有与“兔子”有关的东西她都害怕。

      她的师兄曲徵十分不能理解,兔子多可爱啊,比毒虫可爱多了,为什么害怕。

      晴桑给他的回答是,兔子那大板牙能咬断人手指头!你怕不怕!兔子拉的粑粑特别臭!你怕不怕!

      ……曲徵表示他还真的不是特别怕。

      那肥肥白白长耳朵的玩意儿,在他看来顶多就是一盘菜,还是有很多种烹饪方法的菜。

      可惜晴桑不这么想。因此她对着那个“兔”字,大声尖叫起来。

      并把自己求学的最后机会给叫散了。

      成都广都镇三所讲堂,仅有一所可容女子旁听。晴桑把柳老先生一嗓门嚎得缠绵病榻,再也没有人愿意教她所谓的汉人礼仪。

      更何况,听讲一月有余,她竟然死活学不会汉家女子的穿衣方式,依然是那一身叮铃当啷五毒衣饰到处跑。

      可见有些人,真的是天生烂泥不扶上墙。

      晴桑特别不服气。

      她可是央叟唯一的女弟子,聪明着呢。

      她蹲在镇子外墙上,撅着嘴,人中上架根狗尾巴草,想出个馊主意。

      世间何处女子最多?世间何处女子最会对付男人?

      唯勾栏院尔。

      于是晴桑随便抓了个游手好闲小混混,问到了广都镇最有名勾栏坊所在,光着脚就跑去了。

      “国色天香”的老鸨春羽被震天响的砸门声从床上唤起来时,差点以为是衙门那吸血鬼又来讨债了。

      没曾想是个大美人,身后跟着出来的护院和龟公都明显一愣。

      春羽从没见过这样的姑娘。

      上赶着要来卖身,看起来还不是那种被逼走投无路的姑娘。

      她打量着这穿得比楼里姑娘还暴露的人儿,没敢直接放人进来。搞不好这是哪家的小妾,被主母打发到这儿来寻晦气也说不定呢。

      “哎哟这水灵灵的人儿,可别乱闯进来坏了名声呀,姑娘您有何贵干哪?”

      “我来学东西!”

      “学东西?咱这儿可不是教师堂,可没什么能学的呀?”

      “只有你们这儿能教我怎么对付男人!”

      “……对付男人?”

      “我要勾引一个和尚!”

      ……春羽觉得要么是自己没睡醒,要么是这个姑娘脑子有问题。

      她心思电转,迅速权衡一番盈亏得失,认为送上门的美人不捞进手里简直愧对国色天香这块招牌。

      再说,即使脑子有问题又如何,身子能用就行。

      她挥退身后的护院龟公们,满脸堆笑将晴桑让进门。嘱咐她先跟着一个小丫头上楼去,自己转到后院去寻了棣棠。

      棣棠是个快要不能再接客的老姑娘,剩余价值仅有培养新人一项。大白天被吵起来也没法朝老鸨发火,于是她准备将这一腔的不满全转到新来姑娘身上。

      晴桑新奇地房中转上两圈,也没换那丫头拿来的衣服。反手一撑坐上桌,捏个小杯在手中把玩,开心得很。

      棣棠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山野精怪般的女子,裸背对门,肩润若贝,听见响动回眸一笑,灼灼若艳桃。

      棣棠一身的起床气瞬间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姑娘有礼了,奴家名唤棣棠,是来教规矩的。”

      “我叫晴桑,我想学怎么勾引和尚。”

      ……这姑娘怎地这般不害臊。

      棣棠老脸一红,低头蹲福以掩饰面上尴尬,抬脚跨过门槛轻掩上门。

      距上次被慧刚撞见她在小巷子里杀人后一月半,晴桑在广都镇最大的勾栏坊“国色天香”的淸倌儿生涯就此开始。

      这黄花老闺女在世俗眼中的一世清名,就此付诸流水,性子也越发不靠谱起来。

      老鸨春羽平白得了个姑娘,立刻着手让下头的人去查她身份。挖到的消息少得可怜,看起来就只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外乡人”。

      脑子不好使就不好使吧,长那么漂亮,肯定能捞不少钱。

      于是晴桑要学勾栏女子的手段,老鸨想利用晴桑捞钱,两人的算盘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晴桑好歹也是个习武的,对身形动作十分敏感,舞姿每每看一遍即可记个七七八八。可乐器这方面,除了笛子,啥都学不会。春羽和棣棠没奈何,只得定了她舞娘身份。

      但是晴桑不开心。

      她想学的是如何勾引男人,如何让男人坠入自己温柔乡,而不是这些奇奇怪怪的风花雪月。

      晴桑十分不开心,她觉得棣棠和春羽都没什么用了,但短时间又不想离开这不用给钱的大客栈(……),只好按捺下杀心。

      被关在这国色天香里小半个月,晴桑都要闷出病来了。

      这夜,国色天香又点上大红灯笼后,晴桑换上一身暗红的秦风大摆裙,光着脚翻窗而出,身姿轻灵如猫,无声无息落在隔壁屋脊上,踮着脚飞快地跑了出去。

      她从来不知道,学狐媚之术居然还不准吃夜宵,可把她馋坏了。

      夜风鼓动晴桑那如牡丹般的裙摆,起落间犹如牡丹花瓣层叠绽放,在夜色中掠过一抹不起眼的暗红。

      在靠近小吃街时,她挂在腰间的雄蛊盒子又开始如蚂蚱般跳了起来。

      晴桑杏眼儿一眯,在屋檐上急停,踢掉了几块瓦。

      她站在暗处,心里雀跃的紧,循着雄蛊乱蹦的方向看过去——

      灯火阑珊处,有僧人头戴斗笠,手捧木钵,低头鞠躬向小吃摊主化缘。

      老旧的白纸灯笼挑在屋头檐角,蜡烛黄光透壁而出,带着一丝散尽红尘里的味道,把一段一段软光夹杂着阴影,铺在佛子朴素的袈裟上。

      晴桑那颗躁动的心忽地就静了。

      见君心静,不思邪淫。

      她跳至屋边暗巷里,理顺裙子大摆褶皱,学着棣棠教给自己的步姿,袅袅娜娜地走将出来。可惜因为没穿鞋,没能达到步步生莲的效果。

      她装作不经意地左右看看,再作偶遇惊喜眼神……

      ……谁来告诉老娘那个粉色衣裳的女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女子,先晴桑一步立于和尚身侧。

      背负双剑,头梳堕马髻,斜插璎珞步摇,粉面香腮,雪颈皓腕,端地是一个美人儿。

      可惜在晴桑看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方有少许长进的心境如银瓶乍破,带着满腹春水东流而去,兜兜转转淹没了无情落花。

      晴桑两指并起,自随身小囊中挟出指甲盖儿大小的一枚小虫,面上如桃李花开般染上个笑。

      她这是要杀人了。

      幽香一缕浮于空中,晴桑不声不响又退回了暗处。

      她干起了那十分不入流的听墙角之事。

      “何其有缘,竟在此处再遇大师。”

      “阿弥陀佛,女施主有礼了。”

      “大师这是要往哪里去?”

      “天下之大,贫僧只往去处去。”

      “去处是何处?”

      “佛祖言,不可说。”

      晴桑忽地心情又变好了。

      虽然一个字都没听懂和尚到底在说啥,可看那粉衣女的表情,明显就是吃瘪了嘛!

      干得漂亮!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她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已经把和尚归成自己名下所有物了,也不管人家佛子是否乐意,只自己小性儿得逞便好。

      于是晴桑决定拯救属于自己的男人。

      她将蛊虫塞回小囊中,拍拍手带着十足嚣张的气焰冒出来,神气活现地准备顶那个不知好歹的粉衣女一跟头。

      “人家和尚不想告诉你要去哪里,装什么傻呀!”

      欲言又止的粉衣女和端着碗粥半天没喝成的和尚一同转过身来,反应各不相同。

      粉衣女当即就被晴桑这一身暴露穿着震撼了,樱口微张抬手掩嘴,默默撇开视线去。

      和尚则是虎目一瞪,剑眉微竖,手中木钵搁置小吃摊面,金花双轮十二环锡杖稳握中段,不轻不重就地一杵,摆出迎敌之姿。

      “阿弥陀佛,女施主有何贵干。”

      “我来找你的呀和尚!”

      晴桑笑盈盈上前两步,慧刚单手五指并拢竖掌胸前,念声佛号将粉衣女挡在了身后。

      顿时晴桑就不乐意了。

      那女的谁啊,和尚看起来竟然是在护着她!难道自己还会对她不利不成!

      ……好像确实之前有想对她不利来着。

      察觉气氛不对,粉衣女反手抽出一剑,落后和尚一步距离与他呈同一阵线,微侧了脸低声询问慧刚是否遇上了仇家。

      “出家人,无谓仇家冤家。只是两次与这女施主相遇之时皆有血腥,难以释怀。”

      “如此,大师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晴桑不干了。她今天是出来玩儿的,没有随身带上自己的玄神舞韶光,可看样子对面两人不知何时组成了狗男女二人组,竟然想一起来欺负自己!

      之前柳老先生对自己说过一个什么词儿来着?对,岂有此理!

      真真是岂有此理!!

      “和尚!你给我过来!不准护着她!”

      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晴桑小女子的小心眼儿里,浓情蜜意化作山西老陈醋,翻江倒海淹过理智的界碑,指使着她扑过去就要挠那粉衣女的脸。

      得是什么样缺心眼儿的五毒娃儿才会在没武器的情况下想要和俩武装到牙齿的人肉搏哦。

      当下佛秀二人组如临大敌,和尚甚至都掐起了无相诀,正面迎击张牙舞爪的女魔头。

      然后这紧张的武打片剧场被脆生生的女童音打破了。

      “师姐?你怎么在这里呀?”

      粉衣女的缩小版,头扎双髻的粉衣女娃娃,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

      女娃嘴角沾着糕点渣,手上还有串糖葫芦,脚边跟了只嘴巴不停嚼动一脸“愚蠢的人类”表情的刺鼠色垂耳肥兔子。

      就算是刺鼠色垂耳肥兔子,那也是只兔子。

      而和尚眼中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最怕的刚好就是兔子。

      晴桑不负众望一声惨烈尖叫,抱紧自己跳着脚在地上蹦跶了一圈儿,裙裾翻飞露出白生生一条大腿来,令和尚不忍卒睹地撇开了脸。

      他觉得这位女施主不仅杀人不眨眼,还十分不害臊,简称不要脸。

      阿弥陀佛,嗔戒不可犯,阿弥陀佛。

      大概是没找到能像树屋墙壁那种方便攀登的东西,晴桑表演了一会儿单人疯癫跳大神,果断地把和尚那根禅杖当成了攀爬架。

      手脚并用盘了上去,以一种神奇的姿势双脚临空,死抠着佛杖头直至指骨发白。

      “……女施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兔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可怕啊妈卖批快球几把点给老娘唠开勒个狗日哩批玩意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吃街上人声鼎沸,即便如此也压不住晴桑的尖声大叫。众人回头看热闹,对晴桑的大白腿与癫狂姿态表现出十二万分兴趣,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连带着和尚与粉衣二人组一同成为目光焦点,登时让那颗瓦亮瓦亮的光头成为最大灯泡。

      “……女施主,还请放开小僧的佛杖。”

      “啊啊啊啊啊啊啊兔子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师兄呜呜呜嘤嘤呜呜呜呜呜……”

      “女施主?!”

      “呜呜呜呜呜呜慧刚呜呜呜呜呜啊啊啊慧刚……”

      慧刚被晴桑的眼泪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低头与她视线相对,惨兮兮哽巴巴,还小小打了个嗝儿,简直与前两次所见形象完全不同。

      虽然上次不知道为什么她也哭了,但没哭得这么厉害啊。

      而且她那两声哭腔明显的“慧刚”,软绵绵轻若鸿毛,扑簌簌顺耳而入,飞入了心底。

      慧刚锁眉阖眸,沉声念道南无阿弥陀佛,不再看她。

      晴桑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了,摸到和尚拄杖那手陡然打了个机灵,跳下地来再原地一蹦,便十分不检点地两腿离地缠上和尚腰,整个人重量都挂在和尚身上。

      一举出,尽皆哗然。

      “……?!”

      “……哇!”

      “女施主自重!女施主!”

      “慧刚……呜呜呜呜呜呜呜慧刚有兔子啊慧刚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下山修行的日子,是真心没法儿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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