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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毒佛不渡四
【转二】
慧刚是被遗弃在少室山脚的孤儿,自幼长于深山,一心向佛,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和尚。耳濡梵音晨钟暮鼓,目染佛家经律论三藏,生性坚韧,慧根极深。
时年二十有八,遇障难解,方丈放其下山,于红尘中历练,以求破境。
下山前一晚,得佛祖托梦,拈花一指向西南。
慧刚遂自少林始,过洛阳经洛道入巴陵县,访瞿塘峡逆流而上达白龙口,再北上成都落脚稍歇,看过这软红婆娑世,观过那人间几百态,却始终找不到心中出路。
菩萨那一指虚无缥缈,究竟是让自己来找什么呢。
总不能是让自己来找这挂在身上的大嗓门女施主吧。
初遇便见这女施主于江边掏挖人心,青草地皮浸浊流湿软粘脚。她赤足迈于尸首间,满身血污如地狱阿修罗在世,行动也不似寻常女子般注重仪态。然慧刚对她既无恶感,也无好感,观她如观万物生灵,只觉做力所能及之点化即可。
可她不信佛,无需他渡。
再遇便是成都。登徒子欺人在先乃因,女施主意欲报复他们为果,慧刚听得清楚,也瞧得明白。本打算施以援手,助那女施主一臂之力赶跑恶徒,也当救那几人一命。没曾想未及出手,那几人已惨死暗巷。我佛慈悲,纵当面行凶,然杀戒在身,不得打杀,只可稍作惩戒,却被她一哭乱了章法。
她杀孽深重,实在难渡。
然后便是如今,哭得稀里哗啦挂在自己身上了。
慧刚满脑子佛理无处说,不知如何处理当前事态。虽说当朝民风开放,可男女终归授受不亲,这般当街被一衣着暴露女子攀缠在身,也实在不妥。
慧刚身边一大一小俩绣坊姑娘已经傻眼了。
尤其是大的那个,傻眼得更厉害。
这个红衣服的女子忒也大胆,当街搂抱,打的莫不是让和尚“肌肤之亲”后负责的主意?
其实姑娘你真的想多了。
晴桑只是怕粉衣小女娃脚边那只兔子罢了。
兔子大爷头顶桃枝乌纱帽,额前毛发浓密,呈中分之势遮眼覆脸,三瓣嘴不知道在嚼吧些啥,圆滚滚一身子□□似的往前又蹦了两步。
离慧刚,和扒在他身上的怂货晴桑更近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慧刚救命兔子过来了啊啊啊啊啊啊——————”
“……”
慧刚满面隐忍,袈裟上刚添置的一封补丁,就这样被晴桑猛然间爆发的手劲儿给撕扯开来。
刺啦一声露出底下白花花的里衣。
是可忍孰不可忍,一言不合撕衣服这可要不得。
女施主,小僧针线有限,粗手粗脚,缝补衣衫十分不易,可莫要再继续撕扯了。
慧刚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否则袈裟破裂事小,被她在耳边大狮子吼成聋子可就事大了。
我佛慈悲,把人从身上撕下来推开,貌似是不可行的。
毕竟她都喊救命了。
“……阿弥陀佛,女施主,得罪了。”
和尚叹息一声,不带任何旖念,缓缓伸手环稳晴桑水蛇腰,大掌在她臀下一兜,跟抱小孩儿般将她抱好了,歉意转脸向身畔粉衫女子道。
“阿弥陀佛,我欲送这位红衣女施主回家。这位女施主,可否行个方便,帮贫僧将那佛杖一并带上?”
自己抱美人儿,却让别人扛棍子,还是让另一个美人儿帮自己扛棍子,这和尚简直岂有此理!
围观人群指指点点,啧啧啧啧。
慧刚充耳不闻,满面淡然。
绣坊姑娘连脸带脖子涨得通红,却行个拱手礼,应下了。
当然,粉衫小女娃连带着她的兔子惨遭驱逐。
小女娃待三个大人走远后,流里流气呸一口把山楂子儿吐地上,两下拆了发花儿,细看竟是个小男娃。
那和尚有什么好!头发没自己长长得没自己好看还不会跳舞!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那个红衣暴露女段数高啊!师姐个傻憨憨的怎么还不知道放弃!
等他长大不好么!
围观群众自然不知道小女……小男娃心中所想,只是开始另一轮指指点点,啧啧啧啧。
说好的七秀坊不收男弟子,人妖也不呢。
十分有见识的众人尽皆感叹一番,觉得这江湖真是世风日下啊。
然后作鸟兽散。
另一边,晴桑带着哭腔告知慧刚自己落脚地,还不忘抽空拿眼角去夹一夹粉衣女。
这般作态看起来十分不是个东西。
也是人家粉衣女涵养好,跟猪八戒扛钉耙似的托根佛杖,不跟她小女子一般计较。
只是这落脚地实在有些有辱斯文。
慧刚怎么也想不到,这杀人不眨眼的女施主竟沦落了风尘。
想她也是堕入苦海之人,虽犯杀孽,现下也叫人心生怜悯。
粉衣女心中却是窃喜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和尚即使以后还俗也不会要你这么个勾栏女子的!
可见人不可貌相,只要还是个人,肚子里其实都还是有些坏水儿的。
当然,和尚这种半只脚踏入“不是人”境界的不算。
慧刚将晴桑在国色天香后巷暗门处放下,接回金花双轮十二环锡杖靠墙安好,双手合十胸前颔首行礼。
“阿弥陀佛,女施主受苦了。”
晴桑不是很懂和尚脑回路。
自来成都,她吃得好睡得香,好像还长胖了几斤——呀这个不算好事儿回头要减肥——怎么就受苦了呢?
但是好像和尚对自己不似一开始那般排斥了!
晴桑高兴得恨不能原地转三圈再蹦跶几下,可惜有外人在,不方便毁形象。
虽然也没多少形象了。
她一双杏眼笑眯起来,颊肉上堆,本是一张美艳脸,偏生真正开怀时就涨成了毫无心机的娃娃脸,讨喜的很。
晴桑也不管什么男女之防,她借着暗门灯笼光看和尚脑门儿光生生的,便想也不想抬手撒摸了一把。
手感真不错,跟师父房里那块球形玉似的,只不过要更暖和点儿。
慧刚受惊倒退着踉跄两步,合十双手都忘了放下,脸颊已是悄悄地红了。
这位女施主,一言不合撕衣服不可以,吼人也不好,但是光头也不是说摸就能摸的啊!
他小时候被方丈摸了小光头都会嚎着耍赖说有人欺负他的!
因为听来送菜的大叔说,被摸了光头长不高。
现在他不需要长个子了,可是姑娘你也不能说摸就摸啊。
“女,女施主,男女授受不亲,你已回到……落脚处,小僧这便告退了。”
说罢抓过自己的锡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踩着蒲草僧履走了。
徒留粉衣女在后巷与捧腹大笑的晴桑相对。
绣坊姑娘觉得自己好像被发了一把狗粮,还是泛着醋酸味儿的。
她从头到尾没找到与和尚说话的机会,和尚除了拜托她帮忙拿佛杖外也没正眼看过自己,这个风尘女凭什么!
更过分的是这风尘女竟然还知道和尚的法号!她都不知道呢!
粉衣女看着笑得扶墙站都站不稳的晴桑,恨得牙根痒痒。
晴桑的笑便是这个时候倏地一收,慢条斯理站直了,端出个人模狗样来。
“我知道你心里定是看不上我的。不过没关系,只要你不与我抢那和尚,我就不杀你。”
清清脆脆黄莺声,鸣出的是理所当然的威胁语。
晴桑一张巴掌大欺霜赛雪的脸,不知是笑太狠气息不顺憋的,还是暗门边那盏红灯笼照的,搽上酡酡薄红。
便更衬得那双眼晶亮亮,明晃晃,随随便便就能看到她心底。
她讨厌她。
因为讨厌,所以能毫不犹豫说出“杀了你”。
这便是晴桑的处世之道。
我不喜欢你,我还惹得起你,只要你哪天惹了我,我就杀了你。
绣坊姑娘没有感觉到杀气,也感受不到更多的恶意。
但正是这种堪比稚子无意伤人的纯粹,才更让她觉得本能地胆寒。
她朝晴桑一拱手,对她的威胁不置可否,倒退两步方转身离去。
在她身后,晴桑眨巴眨巴眼,心情很好地一跃跳上墙头,三两纵回了房。
然后就被一巴掌拍翻在了地上。
“能耐啊!你可真能耐啊!!”
晴桑勃然大怒,长这么大敢照着她脸抡的只有几个人硕果仅存!这上来一巴掌还特么直接给她掀进地里去了!!
愤慨蒙蔽双眼,晴桑捂着脸爬起来,半跪在地,看也不看,指间挟枚大杀器虫蛊就朝声音来处抛了过去。
打人者一声冷笑,便见蛊阵黑紫暗芒于脚下闪现,凭空招来两条女人小臂粗的蟒蚺,蛇吻张合间便将晴桑那虫子吞将下去,连个嗝都不带打的。
晴桑这才抬头看清打自己的那个十恶不赦者是谁。
“——曲徵你个哈麻批那是老娘炼了四十九天哩寒冰虫种!!”
她腾地窜起来,像个冲天而起的小辣椒,张牙舞爪就想来一场师兄妹反目成仇。
曲徵以为在国色天香这种腌臜地儿找到她已经是十分糟心的了,没曾想自己爱蛇吞的居然是寒冰虫种,登时心疼得不行。他反手一巴掌随便一拨又把晴桑给搡了个屁股墩儿,掐着白蛇尾巴倒提起来,跟捋绳子似的将那倒霉蛇霍地抻直,硬生生把还没滑到胃里的虫子给挤了出来。
白蛇遭了大罪,被放下后委委屈屈爬到床底下不吭声地团成了蚊香,它的青蛇好基友也跟进去,嘶嘶吐信聊作安慰。
宝宝不开心,主人们打架每次遭罪的都是他们这些畜生。
还有没有蛇权了。
有没有蛇权不知道,反正晴桑在曲徵眼里现在属于没人权群组。
他那张天生慈悲相的脸看不出喜怒,除了先前那一声断喝与方才几番动作外,肚皮里头的怒火被那张面皮遮得严严实实。
晴桑最怵的就是曲徵这副模样。
可是怵也没什么卵用,皮糙肉厚不怕开水烫,对待曲徵,晴桑秉持的是“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不听你的”方针。
她干脆盘腿在地上坐好,也懒得起来了,省得一会儿又被他三两巴掌把自己挥到地里去。
这老姑娘十分不检点地竖起小手指掏掏耳朵,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迎接暴风雨的犀利,说啥都洗耳恭听。
……小牲口。
曲徵顿时觉得更糟心了。
或许晴桑跟阿苗,是相互生错性别的可怜人。
这小牲口要是有阿苗一半,不,三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的矜持,师父他老人家估计当场就能含笑九泉。
曲徵叹口气,把一腔拐弯抹角的斥骂在嘴里逡个三转,又咽回肚里。
他来找晴桑是有正事儿的。
“女娲娘娘在上,传教主口谕,圣蝎弟子晴桑听令。”
先前还坐没坐相爱咋咋的糟心小牲口,唰地肃起脸色,飞快站直身子微微颔首,保持姿势凝滞当场。
“晴桑在。”
“近日获悉天一教于融天岭抢夺补天石,更有势力渗入成都。现着所有成都附近弟子通力合作,探查成都巫蛊丘,确定天一营地方位,一举击破,不留活口。“
“弟子得令。”
正事儿谈完后,师兄妹二人就“姑娘家竟然混迹青楼”一事进行了友好会谈。
曲徵十分发愁。
他想,他这唯一一个宝贝师妹估摸着是长不正的了。
只希望那个和尚心性够坚定,不要被晴桑给吓坏了才好。
佛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对吧。
……好像原句不是这样的,记不清了,大概都是这么个意思。
曲徵看着没心没肺拈桌上糕点吃的晴桑,心下感慨。
那个不知名的和尚哟,晴桑这块儿疯魔地狱,你不入,也没人能入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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