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残

作者:轻言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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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梢缺处


      被人摇醒,“小姑娘,别这样睡。屋子里开了空调的,你这样会感冒的。”他这嗓音略显粗糙,似以烟酒慰平生,推窗一见雨满城。叶下无归,梦也难留一孤魂。再一睁眼,她见着一位大叔,浓黑的眉眼,幽华清浅,居然,似有一缕温柔,给予一笑,“醒了?”
      她甜甜一笑,忙起身来,“不好意思,我也该走了。”大叔拉了她的手,引她坐下,“来,累了再歇会儿。不差你这一个位置。只是不能睡着了,不然真会感冒。”
      她该如何面对?谁会如此待她,以微笑?太假,一滴清泪?浇上心头,烟水茫茫。她就此僵在木凳子上,光下一飞虫,便于此地朝生暮死。感觉,也不亏的。
      桌上的面碗已经空了,连汤汁都没剩,大叔却没收走,一直放着,一直等来一盘烧饼,里头裹了肉沫。他说,“来,小姑娘。这是叔叔家的土特产,今天孩子中考完了,高兴。跟你一起乐乐。”
      她双手成环,锁了那一捧肉夹馍,唇瓣微扬,滑落一丝光芒,此后长夜。她告别,“好好读书。跟我妹妹一样,成绩好了,学校出钱供她读书,供她养父母。”
      大叔赧颜,憨憨地挠挠头,皮屑雪一样飞,“哪能有你妹妹聪明。就是成绩一般般,只够哄父母傻乐呵。”她霸气十足地睁圆眼睛,宣誓一般说,“那也不比我这个笨蛋聪明百倍?天天考试,天天不及格,连累妹妹帮我骗爸爸。”
      大叔笑了,孩子也笑了,笑得书也不看了,一家子目送她走入夜下,霓虹浮遍冷雨,千丝万缕,早已你中有我,我便是你。算不清叶落几丛,已遍地是殇。
      歇了一下午了,她把胳膊都睡得酸胀麻木。扬了一扬,又捏了一路,长街寂寥,只她一人身影怪异,却无侧目。一直安然无恙地走去酒店。
      她停步,抬头看了看那酒店的招牌,“花梢缺处”,她感叹一句,“好土。”却蓦地转身抬眸,望了望花梢缺处。无星无月,雨雾飘渺,残枝渐冷。
      寻不见自己,瞧不清过客。已失人踪。
      手机响了,她吓了一大跳。赶紧逃进屋檐下躲雨,屋檐内正是男男女女,两两成行。筑成了一座偌大的酒店,里面花梢不缺。粉烟织就桃花林,乱了繁华虚实。
      她只念—还好还好,没花钱的手机就是抗造。虽然浸了雨,它也没敢坏。死皮赖脸的,赖在她怀里,掌心护着。一串陌生的号码。她在犹豫要不要接。
      那就不接。
      这年头,贩毒的不如诈骗的,诈骗的不如好奇心大的。越是犹豫,越需舍离。
      她挂了电话,碎步跑着进了酒店,遇见一个白衣黑裤的女人,标准的工作装,黑与白,最是冷酷的色调,却默默的,将烟雨花月包容。
      不为人知,又怕人不知。无限娇羞。她见之,不觉间已心旌摇曳,忙上前打着招呼,“您好,白天给你们打了电话,来应聘前台接待的。”
      那人满脸堆笑,“好的,请稍等。”她定眼望了望那人,左看右看,上下细看,前凸后翘,纤细窈窕。的的确确是一个姑娘,一个娇悄的女人。
      为什么这么看她?
      她试探一问,“我们认识?”女人复而微笑,笑意妖娆,“不好意思,我们的工作就是这样。已经习惯了,不是对你一个人这样。”
      是的。女人没说谎,领着她一直转弯,遇见的女人都是一张脸,娇悄可怜的,花雨破碎,飘零无所归。直至一扇门被推开,里头来了一个女人,果真克隆的一样,娇媚一笑,“来,小妹妹,我们商量一下工作的事情。”
      她定在廊上,先问一句,“这里是干什么的?”女人又是一笑,反问,“小妹妹不是也看见了?情侣酒店。”她惊叹,“这么大?”
      女人依旧微笑,似有微笑症一般,叫人怀疑她的精神问题,心一惊。以为进了鬼屋。忙又瑟缩一阵,四处打量,一阵粉云如幻,疑似仙林。
      她看不出来什么问题。
      然而也已经退避墙脚,实在无路再退。
      女人才幽怨一句,似有责怪,“有钱可赚,生意自然就做得大了。”可她脸上的白粉,飞蛾一般扑棱,交错在光线下,不知明晦。这怪异的梦,好似没有边际,偏那女人又说了,“不过近两年不容易了,大家都发现这样的酒店能赚钱,都往一处咬…”
      她不想听牢骚话,忙打断,“我是来工作的,其他的不管。你跟我谈谈我应该负责的工作吧。”她是她娘,还是她儿?谁搭理她的难处?她怎么不搭理她的难处?正如此说着,才缓缓踱进那间办公室,一样是绯红色,飘着流霞。
      女人正欲为她添一杯酒。她瞥一眼—挺高级,红酒。
      不识得什么好劣,只这独一份的玫瑰红,已经彰显了贵气。在她印象里,这是不可企及的。虽然她知道,这杯酒,并不值钱。
      她看着女人拔开酒塞,缓缓到了一星半点出来,玫瑰红淌入琉璃,晚霞已入囚笼。无人惋惜,无人愿意瞧见这份窒息,犹在艳羡高贵。
      她喝不了,高脚杯就搁在手边。明明近在咫尺,可她心有不安。谁都不会懂得,谁都不能懂谁。她单刀直入地问,“你们这里工资待遇怎么样?一周上几天班?管吃管住吗?”
      女人含笑敛眉,娇软温柔,将她身上未干的雨滴包裹,她恍惚已在爱里。迷了神智。猛地摇头晃脑,想求片刻清醒。
      一声轻笑,将她逼问,“小妹妹,你喜欢钱吗?”她一瞬清醒,瞪大眼睛瞅女人一眼,一张瓜子脸,下巴尖似蛇尾,眸若荧光,唇瓣妖魅。好一个吃人精血的妖魔。她坚定,“我需要钱生活,可并不喜欢钱。我是来工作的,不想听其他的话。你不回答,我这就走。”
      她一起身,女人便拉了她的手。这手真是细腻,柔似情丝,似有若无的,挠得人心痒痒,任她是磐石,也无能随流水而去。
      “来,坐着。咱们商量一下前台的工作。”她便转回身来,神智恍惚,听女人一笑,一一介绍,“小妹妹,前台的工资是一月四千。不管吃住。上六休一。”
      四千,还不管吃住?她是耳朵有问题吗?转脸盯着女人瞧,一脸痴痴情深,瞧着她这谪仙。一阵悚然,身上衣裤黏腻,相逢春潮。她痴然一问,“四千不管吃住,你让我们员工怎么活?”
      而直至此刻,她才知道,这家酒店没什么大问题。以后呢?谁也不敢论以后,一提起,便是生死轮回,起点即终点。
      她把自己看得太轻贱…她如何有底气,把自己看得不轻贱?
      无可辩。
      女人又笑,“人嘛,谁不是被逼出来的。我们不都活得好好的?也没见谁饿死。”听闻至此,她才彻底从女人的笑里清醒。冷眼一瞥,直指门外站着的女人,“她们脖子上挂的,手上戴的,可不是四千工资能买得起的。”
      女人随之一回眸,见她们脖子上的银饰,指间钻戒,坦然一笑,“小妹妹,从来男人赚钱养家,女人才能貌美如花。她们来这里,只是来玩闹的。可不打算把这儿,当份正经工作。”
      没由来眼皮一跳。这社会属实有病—上学堂,教他们自立自强,自尊自爱,自给自足…出学堂教他们攀附权贵,乖乖为奴。
      她站起身来,推却,“我考虑考虑。后天再给你答复。”她晃晃悠悠,歪歪扭扭地走去了门口。一阵香风袭暖,不知日夜流转,只如身在仙乡,唯愿醉生梦死。如此朝暮,一生足矣。
      难怪呢,难怪那男人会对她说上那么一句话,说时从容淡然,叶落悠悠。这么一比,一切都正常得太过寻常。
      她该如何?前后都无路可走,纵有长桥如虹,难填世路坎坷。她走在云霞之下,无风乘往,难越沟壑,已一身疲累。
      觉得好一阵眩晕,她有点想吐。愈发使得脚步匆匆,却四处冷墙森立,由得她去磕磕碰碰。
      最后是一声女人的喟叹,怜惜着什么,始终不舍见别离,“嗐~小妹妹,你要是觉得为难。我去帮你申请一间宿舍。这么大个酒店,哪能缺你一块住的地方?”她木然转身,好似是问了一句,“可以申请宿舍?”
      好似什么都不再问,眼前是妖精洞府,她也得化身妖魔。好似如此,她与她们,她与街上行人,一色相通。有家可回,有月可见。日头出来了,也可不必躲缩。
      她要的,不过是一个人的身份。便需要人来证实。
      被逼无奈着转回身,复又坐在女人身边,问上一句,“宿舍干净吗?能住人吗?可别给个垃圾堆,就把人诓了进来。”女人已经拨通了电话,竟不避讳她,就此一问一答,一笑一谄媚,“老板,人留下来了。”
      “她没地方住,能给批个宿舍吗?”又一阵停顿,听见窗外风雨凄凄,绿叶早谢,天地间的生命,在彼此轻贱。哪都一样,何况是人?她渐渐放松了身子,一摊烂泥一样,趴在沙发椅上,越陷越深,直至一声判词传来,“小妹妹,老板同意了。”
      她波澜不惊,回以淡漠,不睁一双紧闭的眼,“嗯。”灯暗了,不知是谁按下开关,竟比夜深,遥望落叶翩翩。她的命途就此下坠,远随流水。
      还是女人一声媚笑,“小妹妹,你随我来吧。”
      她艰难起身,一路跟着女人转弯,却是越转越明亮,越转越如云海,缥缈山外。她疑惑,这不是夜吗?她一身泥泞,难道做得假吗?
      无可解说。
      终于,女人在一扇门前止步,掏出钥匙,解开门锁。一直咔哒咔哒,转在脑神经里,颠三倒四,她闷闷地疼痛,不知天明。
      女人领着她进屋,“小妹妹,进来看看吧。”
      她不客气地走了进去,满墙灰白,一地积尘,木质单人床两边分散,窗外一池污水,漂浮烂臭。而女人犹在解释,“这里本来是员工宿舍,只是姑娘们私生活太丰富,很早之前就作废了。你不提,我也想不起来这回事。”
      女人站在门边处,不即不离。只是一张笑脸,灰白如尸。撞见噩梦一般,撞上阴冷的墙壁,却在坚定温柔,为她解释,“你如果不嫌弃,以后就住这里吧。我明天派个人来打扫卫生。”
      想起坑她进颜悦的小姐妹,她不得不提一嘴,“我一个人住?”女人摇头,“不一定。凡事都有例外,以后的事我不敢保证。”
      已经很好了…
      她在贫民窟,一个月工资从一千五,涨到五千多,之后,任由她怎么努力加班,努力生产,工资也难有起伏。不管吃住,逼她跟小姐妹合租,遇见之后种种…三年磨难,以为会有天青云散的时刻。转眼,又是雷雨交加。
      她只想要一份安稳。
      只想一份安稳…
      她再一次见这位女子,不由得多了一份笑容,细把眼前人打量,秀气的鼻梁,低泣命途艰难,把纤薄的唇一抿,欲诉又无言。碎发飘零,摇碎一颗冷酷的心。一惊,“你,好像…跟刚刚长得不太一样。”又一样,一样为求人施怜,千般姿态,唯显—妩媚—二字。拚尽一生,牺牲长夜安恬。
      她们是天生适合在这里,或者如女人所说,被调教而成?而站在酒店里的她,终有一日,也同她们一般无二。
      只等女人告诉她,“小妹妹,怎么会一样?刚刚那人负责人员流动,我负责人员安置。我们是两个人,两张不一样的脸。”又退后一步,歪头一笑,“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她不是男人,不知该如何回答。
      反正她看她们是一样的脸。
      她依旧为了自己,一再询问,“四千一月,没有上升空间的吗?”女人摇头,“看你表现,如果表现不错,又一直在这里工作,半年之后,会每月加五十。”又一转脸,冷作雨水,为她脚下泥土,一直流淌不息,“另外提一嘴,房子给你住了,其他费用还得你自己负责。这个是没得商量的。”
      学人模样,苍白的脸上堆满飞蛾,脆弱地扇动薄翼,光影破碎,似有泪泣。一笑娇弱,“那姐姐,我说了考虑两天的。你不会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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