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残

作者:轻言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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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萤点点


      女人倚门回首,一笑森然,“小妹妹,你可有地方住,有地方睡?出了这个门,你就是眠风宿雨,也不会有好心人领你回家,送你姜茶的。”女人一句轻描淡写,送来阴风煞煞,直穿飞尘,她已如一个破漏斗,渐不知苦乐,流失尘缘。耷拉着脑袋,慵懒成自弃,“你查我?”
      女人放空双眸,目光纤细一如窗外雨丝,滑入每一寸犄角旮旯,她只见飞尘漫漫,无力躲避,陷入每一个毛孔,为等女人一笑,一切落定,“小妹妹,你瞧你一身的褴褛落魄,哪里需要查?玉姐姐可怜你,才留你呢。这份可怜能持续多久,需要你自己掂量掂量。”
      “可怜?”她站起身来,穿冷风一缕,薄雾一袭,绕女人一圈,把轻蔑一扬,“姐姐,你呢?同样是女人,同样给人打工。你来这里,也是因为别人的可怜?”
      窗外黎明将曙,天光微露锋芒,雨后的盛夏酷热依旧,女人淡漠点头,好似昨夜那倾城的温柔,只是一幻,羞见光影。
      她听见女人微微一笑,“是的。我也是因为老板可怜,才有这一身的珠光宝气。”女人复而转身,遥望飞尘如萤,她展开双臂,轻念一段沧桑,“小妹妹,你还太年轻。磨炼多了,自然懂得其中厉害。”
      那人的背影,烙印一圈幽绿的微光,流泉一般飘洒自如。她看着看着,竟有一瞬的呆滞,心驰神往,魂渐离体。差一点就随她而去。赶紧收回迈出的左脚,回看一地尘土。一室空幽。
      廊上忽闻一阵脚步声,踢踢踏踏,一路磕绊前行。近了,近在耳畔,一墙之隔外,颓丧一声敲门声,咚咚—嗡嗡地响起一句疲累,“开门,我要进去打扫卫生。”
      好不客气的话。
      多正常的语调。换了她,天还将亮,多数人还在被窝磨磨蹭蹭的,蹭着温柔乡。她要拎一桶灰泥,处处伺候人,得骂了,“听见了?开门。耽误了时辰,你帮我抵扣掉的工资…”
      门已经开了,她就站在门里,冷眼瞧着这位老太婆,灰蓝校服,深蓝校服裤子,头发蓬乱,已如死灰,双眼臃肿下垂,叫人恍惚一见年老的猪肚子,困顿不堪囚在笼中。她没想通,无论是哪里的学校,哪一个年级,怎么都爱蓝色校服?身披天空的蓝意,便能一心疏阔?套了海一样的深沉,就算知识渊博?
      她即便是俗人一个,看见书就头疼的流氓,她也懂得—越是得不到什么,越是追求什么。越是追求什么,越是被什么抛弃—的道理。那他们呢,为什么不懂?
      见此人一脸凶光,她好似已经懂得她所懂得的所有,心有不甘,叹一句身不由己。听不得半点真话,真话已在梦里轮回万遍。她就笑嘻嘻,拉过老婆婆的手,把人牵了进来,“不好意思啊,阿姨。我刚刚在刷牙呢,一嘴的白沫子也见不得人呀。”
      老婆婆放下塑料桶子,目光一放。随后摇头,叹息一声,“怎么这么脏?”她就像见了自己奶奶,对着家里顽皮的孩子,见一地狼藉,一边怨言不止,一边细心收拾。
      怔在原地,这婆婆转变得好快。
      说是—遇佛杀佛,遇神杀神—一颗杀戮冷血的心,也遇不见神佛。世人过于自作多情了。
      忙为老婆婆安排一个座位,拎出一瓶牛奶。嗯…糖精勾兑的牛奶,也算牛奶吧。挺甜的,她刚下去买的。拉开罐子,递了过去,“来,刚买的,喝一口解解乏。”老婆婆笑弯了眼,眼不见缝,口能见残缺的牙,多可爱,“小姑娘,你真好看。来这里可惜了。”
      她也坐下,端了一杯牛奶,手拿一个白馒头,大口啃着。坐在老婆婆身边,烂漫天真地问,“为什么来这里可惜了?”老婆婆也问,“你不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
      她坦然自若,“昨天不知道,今天知道了。”白面馒头干,噎得嗓子哑了,她猛灌一口冷饮,激得身子微微颤抖,冷意如针,奴役她为丝线一缕,落寞细微,不如飞尘一粒,还可自在来去。她有点失落,“没事。我不跟他们混,每个月只拿死工资就好了。”
      老婆婆又奇道,“你看着人家穿金戴银,一身名牌的,你不羡慕?你能管得住自己?”
      能管得住自己?
      她坚定点头,“能!”
      老婆婆哈哈大笑,“好孩子!”已有一双粗糙的手,自断荆棘,已近枯藤。轻轻慢慢地攀上她的脑袋,抚了一抚她的乱发,温柔似清风数缕,伴她一日安宁。
      一夜又临。
      想说一句,“在哪里不都一样?”是呀,在哪里都一样,只要在人世间呼吸一瞬,便受一世囚困。哪里都一样…心里的话堆积如山,只等来一对对情侣,一开口说话,却如来世,耳畔缠绵不尽。唯她一人孤单,站在冷石下,抱着手机,偷偷听歌。
      几秒过后,又来一对情侣,上前询问,“请问你们这里住一晚上要多少钱?”她念经一样,念着今生,“778元一晚,普通房。1314元一晚,豪华房…”
      面前一声笑,似有清风拂动千云,月华散落白霜。逼她定神见一见那人,果真是他。还是一身高级的西装,白衣黑裤,映射寒华,款式丑得她想吐。偏他一脸冷酷,自觉高贵典雅,“小美人,你好,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在这里。”
      “小美人?”
      她幽幽转脸去寻,男人身边已经多了一位女郎,肤白貌美,眼尾上扬,一股子狐媚妖娆,纤弱一声嗔怨,“漠,你也太花心了。”
      男人笑纳。不辩一句。她白眼一翻,换一身冷漠,标准一笑,“先生,小姐,请问需要什么?”男人没说话,女人上前一步,捏起她的下巴,左边晃一晃,右边翻一翻。任她眉眼如霜,她也扬手拂开了她,“小姐,我是直的。请您自重。”
      啪—好一声脆响,砸碎了一夜美梦,梦中一丝归心似箭,折成三片。女人立在跟前,与她呼吸交错之间,趾高气昂地向她逼问,“我是顾客,你是服务员。你这什么态度?会不会好好说话?”
      周围的情侣已经停了脚步,看她好戏。
      不是她说啊!这里住一晚上可不便宜,跟她浪费,哪值得?这一次,换她不懂人心了。她忘了,那夜她也是站在门外,看热闹一样,看那小姐妹被折磨的?
      同样是顾客,换了身份,怎地不能懂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换脸比换衣服勤快,忙对女人点头哈腰,“对不起,小姐。只是看您长得太美,被您仔细盯着,有点发癔症。才急得甩开您的。”
      狐狸女人退开一步,离她一丈远,远在男人身边,千丝结,结一颗浪子浮心,自恋着,“你是对谁都这么说吧?哄男人也特有一套。”男人便立于人潮,石头一样,冷眼她们的热闹,冷眼入心窗,夏夜微微凉,她会甜甜微笑,装不知苦,不知辱,只念繁华若梦,“我有眼睛呀,谁美谁丑,自然看得见。好看的小姐,谁见了都会心神荡漾。不敢对男人发花痴,怕…被扣工资。”
      女人被逗得娇软一笑,“这还差不多。”
      她转脸对男人一笑,笑似木偶,“先生,为这位美丽的小姐订一间贵宾房吧。贵是贵了点,可住得舒服,浪漫到极致。您应该拥有这样的春宵良夜,您说呢?”狐狸女人两眼望穿,正对男人一脸花痴,小鸟依人。人如浮云。不知是谁在装模作样,她只觉得,二人极配!
      这一出闹剧,就此揭过。
      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跨着高跟鞋,抽风一样,一扭一扭地跟着男人。她目送人远去,却惊觉,女人回望她一眼。那双眸剪水,微波潋滟。美则美矣,看过一眼便可随意丢弃。
      她站在原地对她一笑,心里暗叹,“丑八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有人眼盲,因命运如夜,沉淀了一颗明镜般的心湖,将天地宽容。有人心盲,放逐自己迷入华屋阙宇,痴心一梦。她见那男人不得了,眼不盲,心不迷,只因看得太多,兜兜转转,竟痴迷上了自己。可笑了。以为众生低贱,忘自己也是微尘。
      笑了一夜,太累了。
      哪是笑了一夜啊。从上班到现在,笑了半周了,脸都笑僵了!
      她陷入酒店废弃的蚕丝被里,静静地躺着。剥了一颗茶叶蛋,一上一下,一左一右滚在脸上,“哎呀!总算可以休息一天了。”
      闭上眼睛,不知不觉间,也跟了手机的调子一唱一和,“夜朦胧,梦绕荒草满山空,满山空,流萤点点遍苍穹…”她越唱越痴迷,闭上眼睛,飘忽着愈渐通明。
      忽闻一丝香风清冽,独立山巅饮明月。很好闻的味道,比之酒店的脂粉气,它像仙霖。便又慢慢地陷入星河,划过微风浅浅。
      缓缓闭上双眼。
      丢了红尘攘攘,淡忘半生流离。
      一缕开门的声音,光影轻摇落叶,让人不可察觉。她因心情闲适,倦倚窗纱一身入梦,不期然地听风辨云影。就对门外的人说,“阿姨,今天不用来打扫卫生了。我休息,自己的房间自己整理就好。”
      “小日子过得挺好。”是那男人的声音,笑意深浓。一如初见,他永远为她酿一泉酒,面前摆上两个空空的杯子。她一声嗤笑,惊落了高脚杯,破碎一地冰雪,“先生,这里是员工宿舍,算是私人领地。可不是你那春闺软榻。请你出去。”
      男人走了进来,他哪是听人差遣的主?
      她翻了个身,摸出手机,拨了一串陌生的号码。一只贵气的手又一次向她伸来,华光熠熠,闪得人眼睛疼。第一次近距离见这只手…手上满是薄茧。
      不晓得怎么弄的,与他一尘不染的气质格格不入。它像突刺一样,扎入光芒,使得满室摇曳,她迷迷糊糊地晃了晃心神。
      微凉缠入晨风,越过心防,见男人慢条斯理地接过手机,放在衣兜里,轻轻念,“把她们招来了,一定是你倒霉。”这人就这么不是人,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恐怖的语句,施施然,念着寻常,“小美人,你这么喜欢招惹人,怎么没勾搭上警察叔叔来做你的保护神呢?”
      她随手一抛,手中茶叶蛋砸在垃圾桶里,咚隆一下闷响,一点雷雨,不忘那日惊险。她摸了摸脸蛋,搽去了多余的红茶渣滓,香——茶叶蛋不吃,用来闻也足够香,香得骨头倦懒,她将随心所欲发挥到极致,“勾搭一个有什么意思?我走去哪儿,就勾搭哪儿。警察叔叔,警察哥哥不就都是我的守护神了?”
      男人细细思量,遂点点头,“有些道理。小美人,你很聪明,不怪你瞧不上我这俗人。”她赞同。眼皮都懒得掀开,背对男人,慵懒低沉一语,“谢谢俗人夸赞,知道自己俗,就应该离美女远一点。”
      她把后背交给他,她问过自己的心没有?
      也许,只是不怕死,生死随缘而已。
      不怪一只有力的手,擒上她的后颈,疼意汇聚成火苗,烧入骨髓。她坦然接受,随男人钳制,翻转身来,双眸却清浅如月,染在天边一抹告别,苍白无力着微悬,掉落青丝数缕,“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窗外初露微光,廊上人语暧昧,这般黏腻潮湿,沉重的心,轻诉卑微胆怯。他们趁着天还未亮,太阳远在山巅,他们躲在高楼里,空闻一缕暗香…一直沉眠,醉入梦乡。
      怎不与他们一般?她不惧生死,也不惧如何生死?
      明明求一求男人,动动嘴皮子哄一哄男人,用她惯会的技能…男人最经不得哄,她心知肚明。怎么—今日她却放弃了所有?拼一拼一丝幻念。她封冻了声音,留给男人两字绝情,“放手。”
      男人把手臂收敛了几寸,把她贴近他的鼻息,逼她呼吸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再近一步,便是肌肤相亲…他眼里落寞的昏黄,划过浅浅的风痕…她会误以为,夜里衾枕冷,他曾为她失落过一滴清泪。他却在温柔微笑,带着眷恋,远送晨曦落月。而在人前的他,始终从容,问她两字淡漠,“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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