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柳莲二·心有灵犀

　　29、

　　我也听说了一些后面的事：

　　一年前那件事后，高草慎一就再没进过棒球部，当然，也没有参加春季联赛。关键时刻投手换人，立海棒球部也没有走远。联赛结束后，高草就提交了退部申请，只身搬到东京上升学班，再也没回家过。

　　棒球部也好，立海也好，都是他不想再踏入的地方。

　　他甚至连神奈川都回不去了。

　　我也曾是抛弃过故乡，想尽办法想与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划清界限的人。我大概能理解高草慎一现在的状态。若他不是仍对藤野存在着愧意的话，想必连我也是不想见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讨厌我或乙花。相反，或许我二人在他心中仍保持着美好的形象。

　　那件事曾给他带来巨大的刺激。这刺激，把那件事在他脑内抽象化成关键词。‘藤野慧’、‘乙花早良’、‘棒球棒’——这就是抽象化后的结果。只要听到这几个词、只要见到这两个人、只要见到棒球场、只要听到球棒击打的声音，他就会不可抑制的回想起那个晴朗的下午，那个腹痛的后辈，他被抢去的球棒，把相模川边的绿地、把夕照的晚霞、把藤野慧与乙花早良的身体、把高草慎一的人生，尽数染成了血的颜色。

　　一片腥红。

　　就如乙花所说，他的时间停了。藤野慧与乙花早良，自此化作一个带着鲜血颜色的词汇，变成了他的逆鳞。那逆鳞不经摸，摸了会痛。所以即使在一年后的现在他已经明白我与乙花仍还健健康康的存活于这个世界，也无法与我们坦然相见。

　　对乙花的时候，这些话我已想过一遍。对高草慎一，想必也同样适用：

　　前进总是艰难的，困苦的，总是常伴荆棘，甚至是刀山火海。但即使爬向前方的那段路会产生锥心的苦痛，我们也要拼着命去挪动。

　　抛弃过故乡的我，一味地抱怨着现实浑浑噩噩生活的我，已经在异世界伙伴们的帮助下重新开始了旅程。现在，我可以当你的伙伴吗？

　　不因为藤野慧与你的过去，也与她的想法无关。我，仅作为‘篠原京子’，够资格向你伸出手吗？

　　“我有分寸的，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不会再晕倒了。”我催着他：“我们聊聊呗。”

　　“咖啡店的话真没什么好说的，那本来就是我常去的店。早良是知道我常去之后才去的……。”高草无奈地笑了一下：“我本身就想避开她，怎会不知道她的休息时间？”

　　“你也并不是想说这个吧？”他又垂下头，沉着声音道。

　　“我想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了不让他又想逃避，我用了很严肃的声音，一本正经的问他：“宫崎的球棒被他们拿到了，是吗？”

　　“……！！”

　　如我所料，听到这关键词的瞬间，高草好似受到了暴击。他缩在椅子上，高大的背没精神的弯在那里，就着窗户吹进来的夏风，好似枝头的枯叶，即将飘零。

　　“我……我回学校找到了你，但我没和你一起回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我很没用。我让慧慧和早良两个女孩子去冒险，自己作壁上观。”

　　“如果我当时、当时有和你一起去的话……”高草满面憔悴，艰难地挤着不成语调的声音。

　　我心里揪得慌。

　　为什么他要这么说？

　　在那个下午，他是对藤野慧据理力争的。直到藤野搬出棒球部，他才同意留下。且不说我曾亲眼看过那段记忆，高草慎一绝不是一个只知独善其身的小人。不然，他为什么欣然前去相模川边？他为什么提出以自己为质？为什么在乙花和我仍健健康□□活着的现在，仍然不肯放下那沉重的过去，宁愿只自己远离故乡苟延残喘？

　　所以，他就算明知那个下午藤野拦着他的事，也不会告诉我。

　　藤野慧已经失去了记忆，那就尽量减轻她与那事的纠葛。就算只有她一人也好，希望她不要对那事抱有责任感：就这样当成一场彻彻底底的意外，把自己当成无辜的受害者，尽可能减少些精神上的苦痛，只待时间带走一切。

　　你以为自己是谁？

　　狼狈成这个样子，还不忘逞英雄？

　　“慎一，看看你这样，真是不像你啊……。”我忍不住流下泪，颤着声音。

　　我是想模仿她的。可我在哭鼻子、又没力气，要怎样才能发出那种中气十足的声音啊！

　　“……你这个混蛋，该不会以为自己很帅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别拿老掉牙的戏码出来搪塞人了。”我抹着眼泪，对他大声道：“你给我冷静一点……！！”

　　语音未落，高草已是抬着头，怔怔的看着我。

　　“你竟然还记得……？”他紧紧地抿着嘴唇，酸涩的喃喃着：“说好的失忆了呢，真犯规啊……。”

　　一滴泪水划过他清秀的面庞。

　　“你倒是，怎么哭了？明明是男孩子。”我吸着鼻涕，整个人一抽一抽的，也不忘揶揄他：“慎一，真不争气啊。”

　　“你不也是？明明是那个慧慧？”高草哭着说着，竟也抽了一下。我忍不住，破涕为笑，他也与我一起露出笑颜。那笑颜，照片上的他非常相像，没有精神压力，没有痛苦的过去，高草慎一就像一朵清雅的梨花，沁的我心里满是芬芳。

　　“给我拿纸来，我要擤鼻涕。”我冒了个鼻涕泡，毫不客气的支使着他。“哭到鼻涕都流出来了，……好脏啊。”虽是吐槽着我，高草还是顺从的拿了纸巾过来，甚至在我擤湿了一大把之后，帮我捏去了垃圾桶。

　　可这并不是结束。

　　既是已打算面对，那到解除心结为止，我是不会停手的。

　　“相模川边发生了什么？”我问高草。

　　“……。”虽已不如刚才那样抗拒，他仍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高草慎一怔怔的望向窗外，任思绪穿梭，回到那个血色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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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宫崎捂着肚子，往学校方向艰难跑动的背影，乙花早良松了口气，转头扬起了下巴，很是自信地对那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混混道：“我觉得河岸这地方不好。”

　　“啊？你这个臭三八说什么？”虽用了相当夸张的语调，那十几人还是提防着，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们想与我和藤野决胜负，把这里当决斗场是吧？”乙花指向河岸边的商店街：“那边人来人往，万一被拍下来，对你们也很麻烦吧？……我和藤野也不想找麻烦，”她用下巴指指一旁的桥洞：“去那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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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桥洞？”我吃惊道：“这竟然是早良提出的？”

　　“还记得你的攻击模式是什么吗？”高草问。

　　“踏墙而起，腾空翻身，一个飞踢。”我顺畅的回答出来，忽的醒悟，但又很是疑惑的问高草：“我一定需要一个借力点吗？不是飞踢就不可以吗？”

　　“也并不是只有飞踢……，”高草回忆着：“但你的机动性是最强项，相对窄小又有借力点的空间，是最适合你发挥的地方。”他仔细的向我解释着：“所以你与早良是完全互补的。你身形小，但极其敏捷，用的是一股巧劲。早良则完美的弥补了你正面作战和力量的缺陷。”

　　“好吧。”我接受了这个说法，点了点头：“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们竟然没有暴起，就地与她打一架？就和你之前说的那样，连束缚措施都没有？”

　　“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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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乙花，真是谢谢你指给了我们这么好的地方。”为首的混混哂笑着，向小弟使了个眼色。乙花见惯了这场面，只当他们在虚张声势，她想稳住他们直到藤野到场，便也与他们一起嘻嘻哈哈，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直到那小弟拿回两根球棒。

　　“把那放下。”乙花瞬间变了面色。“我们用拳头决胜负。”她偷瞄着确认退路，用极其严肃的声音说道。

　　“蠢——货——！！”混混们爆笑：“看看？乙花怕了？”他们高声挑衅道：“那个乙花早良怕了？”

　　“蠢——女——人——！！”

　　一旁是墙壁，另一旁是暗流涌动的相模川，若就此跳下去，怕是没的命在。一前一后皆有人在，乙花早良已是被包围。若是之前，她绝对不作他想，俯身而上，就算不取胜，至少也能在藤野来之前削减他们的战斗力。可如今——

　　乙花看着那两根球棒，心里捏了把汗。

　　她打算做最后的尝试：

　　“用球棒会死人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说什么？”“立海里也有蠢货啊？？”

　　不说这话还好。话音刚落，混混们立刻爆出比之前更尖声的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她捏紧了拳头。

　　“蠢——货——！！你当我们多大啊？？”头目狞笑着，掰着手腕咔咔作响：“全——员——，未满16啊！”

　　“……！！？”

　　“今下午，即使我们把你和藤野慧两人杀死在这里，也全！员！都！不需承担刑责。”

　　“你完了。”头目咧着嘴，得胜似的笑笑：“但我不会让你先死的。我要你亲眼看到藤野慧进入这个桥洞，被我们伏击致死。”

　　“这桥洞，是你邀我们进来的。若我们就留在川边，想必我也不会想起这球棒丢在这里，也想不到这招出奇制胜的法宝。”他哂笑道：

　　“乙花早良，永远别忘了：藤野慧的死，都是托了你的福。”

　　“你们脑子有问题吧……！”乙花吼道：“这是人命啊！？杀人是能这么轻易说出口的吗！？？”

　　“我们小弟被你们打进医院的时候，怎没见你心慈手软了？”头目左右扫了一眼，小弟们连忙点头附和：“我们只是要点钱而已！”、“对啊！”、“只有不听话的才会被我们打！”

　　“你们疯了吧……？”

　　“平时打的那么凶，见拿起武器就怕了？”、“真没用啊！乙花真没用啊！”、“那不然我们留你一命，只把那个女的杀了，当做你引我们来这桥洞的奖励怎么样？”

　　“你们一定是疯了吧……？！”

　　乙花紧了紧拳头，瞬间起势，脚一蹬地，犹如离弦之箭，俯身直冲而来。她挥舞着拳头，立即有几人被中伤，跌倒在地。可惜她并不会像藤野那样腾空，在这十几个人的包围网中，不跳入相模川，是不可能逃脱的。她当然就这样被拦了下来。

　　“真你妈有劲——呸！”头目擦了擦嘴边的血：“先打断她的狗腿！”

　　“慧慧！快跑啊！！”乙花撕心裂肺的喊着：“求你了！！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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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良的腿被硬生生打断……，”高草倒抽一口冷气。他的呼吸剧烈起来，手用力按着心口，稳了稳心神，才费力的讲下去：

　　“慧慧什么都没不知道，她只是进了那个桥洞……！”高草猛烈地颤抖起来：“在警察局，我与宫崎无数次被迫看那段监控，……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

　　高草眼神空洞，似乎连仅有的精神都被攫取殆尽。他喃喃道：

　　“我没办法面对自己。”

　　“……你知道吗？早良痛昏了两次，他们把她按到河里，让水把她呛醒。……你知道吗？慧慧进入那个桥洞的一瞬间，就被那球棒直击了后脑。她僵硬的倒在地上，四肢都扭成了奇怪的形状。……她还活着，她在抽搐。早良在哭，他们在笑……？”

　　“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我无法入睡，只要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那监控画面……。”高草的泪水流了满面：“那是我最爱的姑娘，我亲密的挚友，我付出一切的棒球……。我开始恐惧听到球棒击打的声音，开始晕血，甚至看到夕阳都会产生错觉……”

　　“哈哈。”他惨然一笑：“……干脆我也死了算了。”

　　“那个记者家长发了文后，媒体铺天盖地的涌到立海。我惧怕被采访，惧怕上学，请了长假。”他空洞洞的望向窗外的夜：“但并没有人采访我，甚至老师都以为我只是普通病假。”他转向我，黑漆漆的眼底透出深深的绝望：“……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宫崎背下了所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连肺都要笑出来那般，放声大笑着：“因为我根本没在监控里出现过嘛！……宫崎一人接受了所有的相谈，所有的采访。警察局外，我就像是神隐了一般，仿佛没在那事件中出现过，连学生档案都是空白的。慧慧和早良，化身成少女A和少女B，被塑造成担忧后辈，无辜受难的好学姐，——虽然这也是实话。”

　　我的心如浸入冰窖，沉声问道：“宫崎呢？”

　　“当然是全社交媒体炎上了。”高草凄然：“尽管有声音说他也是受害者，但那球棒是他的，总免不了被骂。上学、放学、哪怕是在家里，那些长炮筒都与他形影不离。……宫崎出国了。”高草喃喃道：“他把我们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都删了，举家去了国外。也不知道是哪个国家，总之不是日本。”

　　“……他才在耍帅吧，对吧？不然遭受这一切的应该是我，被那长枪短炮围攻的是我，在社交媒体被炎上的是我！……”他冷哼一声，仿佛是在讥嘲自己：“……继被两个女孩保护之后，我又被后辈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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