诰敕流年

　　然而，由于对价值的低估和准备的不充分，我们最后还是错失了那道告身。
　　陆地回来后跟我讲了拍卖场上的经过，我心下恻然。
　　司马家居然没去人……
　　这么重要的消息，我觉得松龄不会不知道，是以我一度怀疑那个新加坡人就是他的安排。
　　然而我还是错了。
　　两年后，陆地去上海参观一个大型的书画展后带回一个消息，原来当初在巴黎和陆地竞拍的那姑娘竟然是松龄的外孙女！
　　我真是追悔莫及，早知如此，我何苦让陆地同她苦苦相争，而且还落得那样一个结果。我也恨自己的死脑筋，为什么从来没想过松龄会只有一个女儿而非得把注意力集中在姓司马的人身上……可惜，世事不会重来，一念之差，只能遗憾。不过我好歹也是有了一丝安慰——经过这个事，我想，至少松龄不会以为那告身是在陆家了吧……
　　没过多久，我发觉陆地小子打从上海回来之后似乎藏了心事。
　　这孩子不容易，当年那段情伤足足过了五年都还没彻底缓过来，明知不可能却还眼巴巴地痴等着，真是让我看着都心疼。都是过来人，我如何不能理解他的意难平，于是我便也有些多管闲事地劝了他两句，毕竟老秦亲戚家的小姑娘不错，难得他能点头我便也不能就此坐视不理。结果话匣子才打开，他就转而问我，假如当年汪素衣不坚持追求所爱嫁给父亲，她是否和松龄能够相守白头？
　　我心中警醒地一跳。陆家出情种，这小子可千万别走汪素衣和父亲他们的老路啊……当年那事虽然知道内情的人不多，但我知道肯定有人在背地里鄙夷的，所以，陆地小子才定下对象不久，我可不能让他因此而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也不想折损了我和老秦多年的交情，所以，我琢磨许久，还是拐弯抹角地知会他做事不许任性。
　　谁知，这小子却是讪讪地笑了笑，说：“爷爷您放心，我不会像太爷爷他们那样的。更何况，我不过是一厢情愿，而且我也不及人家……”
　　一厢情愿？这个“人家”又是谁？
　　也不知是不是我卧床太久百无聊赖，听他这么一说，我不安之余更是极度想解开这个疑惑，因此便很是为老不尊地刨根问底。或许是他真的需要找人倾诉，也或许是被我老头子烦得怕了，终于，他含蓄地透露了一些信息。
　　我向来是个敏感的人，是以即便他吐露的不过只言片语，我也很快就将所有的碎片信息整合——仅仅是在上海的那短短几天交情，他便将自己的整颗心都拴在了司马家的那个姑娘身上。
　　真是孽缘啊！
　　我不禁想仰天长叹，为什么是这样的阴错阳差……
　　如果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定然对此乐见其成，绝不会苦心孤诣地与老秦一同牵红线。多么好的结局，眼看着我们两家能再度结缘，可却被我好死不死的一个安排给毁了。
　　我真想扇自己两个大耳刮子，然而我却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陆地似是理解我内心的矛盾，跟我保证说，他会做个有责任心、有担当的男人，今生绝不有负于人，也绝不做有愧陆家之事。
　　我看着他，忽然对他这种将就心理觉得万分歉疚。
　　我想，我这辈子注定是要带着自责和遗憾进棺材了。三岁至今，我觉得我真的亏欠了身边人太多太多……
　　陆地是个守诺的人，这点我很放心。只是他眉间总有那么一抹让人难以发觉的忧郁，因而我心里多少也是有些担心，毕竟，现在的年轻人不像我们那时候，太容易冲动了。所以，当新加坡那边再度传出司马家告身的拍卖信息时，我很担心到时候陆地过去会再碰到司马家的丫头，然后会不会再整出什么意外来，因为老秦亲戚家的姑娘要出国去进修一年。
　　我想了想，试探着问陆地是否是时候该把终身大事给办了。不想这小子竟答应得挺爽快，而且第二天就求了婚。老秦他们那边一直对他很满意，这么一来，更是对他赞不绝口。只不过因为小两口马上要面临一年的分别，女方那边便提议先订个婚，因而，趁着国庆，我们两家总算是把这件事情定了下来。
　　一桩心事了却，我便把全部的注意力转移到一个月后的新加坡拍卖会上。
　　只是，命运总爱跟我开玩笑。
　　出乎我意料的是，由于之前我们声势浩大地在博物馆搞了那么一场书画展，而且还结合武义徐谓礼告身邀请专家做了系列讲座，因而司马家那道告身将再度参拍的消息一出来，政府便颇为重视。
　　前年，陆地被聘为B市博物馆的研究员，是以他便第一时间知道了内情，回家后当即就将此事告诉了我。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三个月前，我还嘱咐他，这次去新加坡，一定要帮着司马家拿回那道告身，否则我将来无颜面对司马伯父他们。结果我却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因为，政府将出面全力参拍，而且此行的代表正是陆地。
　　哎，天意啊！我叹息着闭上眼，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去叮嘱即将奔赴那个不见硝烟的战场的孙儿——无论我说什么，于公于私，我似乎都找不到合适的立场。
　　娘，儿子对不住你……我只能默默咽下这口苦涩的泪。
　　竞拍那天，B市下了场雨。秋雨寒凉，一如我忐忑的心情。
　　看馆方的那个强烈态度，毫无疑问，司马家要拿下它是不容易的；可是以松龄的执着，我想，陆地此次的任务只怕也难以顺利完成。
　　人世悠悠，聚散浮萍，我是真没想到连这道告身都能这般一波三折。
　　夜已深，儿子让我早些休息，可我又哪里能睡得着？
　　这样的雨夜，我突然很想听听雨。所以，我让儿子帮我把床摇起来，然后把窗帘拉开。
　　外面的雨在地上起了烟，茫茫的一片，笼着昏黄迷蒙的路灯光，落叶满地。
　　遥想当年，歌楼听雨，红烛昏罗帐。然而今，阶前点滴依旧，却是无限悲欢，两鬓也已星星。
　　“陆地那边还没消息吗？”我不知道已经第几次问了。
　　儿子摇头，再次劝我别等了。然而话还没说完，他兜里的手机便“叮咚”响了一声。
　　他划开手机看了看，忽而脸上扬起一片笑意。
　　尘埃落定，我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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