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魂灵与控制它的人之间，必定会有联系，”言先生说道，“先将它拘来，但不能被它发现，万一它引发雪崩就麻烦了。”
　　“一直都是你在说而已，”苏小雅冷嘲道，“你倒是动手啊。”
　　言先生坦然说道：“如果我知道他的名字，倒是很容易，但现在……”他忽然朝一直沉默着的庚桑楚看去，问道：“你有没有办法？”
　　他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把登山绳给我。”
　　言先生从善如流地自他的背包里取出登山绳递给他，他拎着绳子几下便攀上了他们原本背靠着的巨大岩石，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蹲在石上，目光在黑夜下的雪域中逡巡起来，突然左手一抛，长达百米的登山绳破空而去，绳子与空气摩擦的声音融在风声里。
　　绳子垂落下来，但又没有完全落地，仿佛已经绑缚住什么东西似的，还在抖动着。他快速地一寸一寸地回收着绳子。登山绳的尽头也逐渐映入眼帘，那上面竟然紧紧缠绕住了一团黑雾，那黑雾还在不断地变幻着，如同在挣扎一般。
　　“真是好本事，这只不过是普通的登山绳，竟然能够束缚住魂灵。”言先生赞叹道。
　　庚桑楚没应他的话，一只手仍然持着登山绳，对苏小雅说道：“你可以看了。”
　　对于瞳术，她已经能够收发自如，目光凝神在那团魂灵上，眼眸逐渐变得比黑夜更为暗沉。
　　她看到一场雪崩埋葬了这支登山队，他们的尸体日复一日地沉眠在雪堆土石下面逐渐腐烂，带着深重怨恨与不屈意志的魂魄却逐渐膨胀，直至有一日夜晚终于破土而出。但他们却没能够像西西弗斯那样不断地重复走着永无尽头的路途，在现形的瞬间竟然不受自己唯一残留的意志支配，而是像被什么控制住了一样在每一个夜晚漫山遍野地晃荡巡视着，埋葬了一个又一个或是误入或是特意去登山的人。
　　苏小雅不由摇了摇头，说道：“我根本没有看到人，这个登山者的魂灵一开始自动地就像现在这样了。”
　　“没有看到人去驱使它，但它自己也不可能自发地这样做……”言先生沉思着。
　　“是一个既定的程序，”庚桑楚忽然说了一句似乎言不对题的话，而后才解释道：“或许有人为了不让其他人接近这里，设定了一个程序，如果有人死亡在这里，他们的魂灵一旦形成，就会被感应到并立即利用起来。”
　　这个推测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一般来说，如果有人要驱使魂灵为他做事，就要将自己的意识过渡给魂灵，这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这还是具有强大意志的怨魂，”言先生说道，“只是设定了一个‘程序’，就能够做到了么？”
　　“并不是不可能，如果那个人的意志已经强大到，让这里的山川都服从。”庚桑楚说道。
　　“这已经是神的范畴了，”言先生低声说道，近乎喃喃自语，“难道这世上真的有神？”
　　苏小雅怀疑地看着他，说道：“你明明自己都不信，还说来这里是要取什么神的宝物？”这分明是个显而易见的谎言和借口，他的真实目的仍然不得而知。
　　言先生没接话，庚桑楚也沉默着，耳边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不知过了几分钟，言先生才说道：“无论如何，这魂灵里必然有意志被强行篡改的痕迹，我们可以通过这个痕迹，寻找与它相似的力量。”

　　这已经是第七天了，他们穿行在高原雪山之间，荒原冰寒，山风刺骨，仿佛只有他们和沉默着的植物还活着。
　　他们根据魂灵里残留的力量痕迹以及风水堪舆秘术在山脉冰川之间逡巡着，苏小雅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是越来越接近言先生所谓的目的地，不过走到这里连她也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令人沉重而心惊的气息。
　　“有人在跟着我们。”这一天，言先生忽然说道。
　　他们此时还在攀登着，苏小雅手握着深深插入崖壁中的登山钉，使劲一压，稳稳地撑起身体跃上了断崖上突出的平台，蹲下身拔出登山钉的时候才分神与他说话：“可是我们不是经常从山上往下看，就连我也没有发现什么。”
　　“你的眼睛确实很厉害，”言先生笑了笑，说道，“但是知觉却还没有锻炼得敏锐，不信你问楚先生。”
　　接到她疑问的目光，庚桑楚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有人。”
　　“那你打算怎么做？”她又问言先生道。
　　“没必要浪费时间摆脱，能跟着我们到这里，对方的实力必定不弱，等到有机会再解决。”言先生话语中透出与他文弱外表不符的狠厉，“在出去前能将对方解决就行。”
　　这一处山崖已经位于山脉的较高处，距离山顶大约只有数百米的路程，崖壁冰封，土石覆雪，偶尔有碎裂的冰渣纷纷扬扬落下，令人有些胆战心惊。言先生与庚桑楚都认为，从那个登山者的魂灵里的力量痕迹以及地形地势来看，这一带的山脉间就是那股力量的核心，也是他们的目的地。他们登上这座山峰，就是为了能够居高临下，举目四望，以发现异常。
　　苏小雅举起望远镜，抵在眼睛上，向远处望去。透过镜片，她的目光穿梭过对面山脉上厚厚的积雪、裸露的灰岩，忽地凝滞。
　　“那座山上有建筑！”她定定地看着那一处，语带惊讶说道。
　　她看到在那看上去险峻无比，连雪也难以堆积起的山崖上，一座座层层叠叠的灰黑碉房竟然牢固地粘附驻扎着，不似拔地而建，竟像凭空飞来。
　　言先生闻言，也举起望远镜，向那个方向看去，奇怪的是，他看到的，依旧是裸露的山石和堆积的白雪冰凌。
　　“我什么都没看见，”他放下望远镜，说道，“可能是障术，不管怎样，我们先去看看。”
　　他们目前所在的山头与对面苏小雅所见碉房驻扎的山头之间的凹陷并不深，甚至算是比较浅，所以这两个山头可以说是在同一座山峰上。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够直接垂直穿过两山之间的鞍部去往另一个山头，因为地势高峻，导致这个相对较浅的山谷中堆积着不知多厚的雪层，除非凌空飞越，否则一旦踏上，只有被雪堆淹没的命。纵然是他们，也只好绕路，沿着原路回到雪线以下，再穿过山谷去往对面的山头。
　　一个确切的目的地比虚无的目标令人振奋得多，他们下山上攀的动作也变得更为迅捷，只用了半天的功夫，就接近了苏小雅脑中碉房驻扎的悬崖附近。
　　此刻，他们站在山上一个缓坡的尽头，抬头向斜上方望去，数百米开外，便应该是碉房所在。这处崖壁却陡峭异常，角度在八十度左右，常人根本难以攀登，更遑论在上面建筑。但呈现在在苏小雅眼前的，却是像鸟巢一样悬挂在崖壁上，却错落有致、层叠分明的碉房群落。
　　“距离还是太远了，而且这些碉房本来就以障术遮蔽，我在这里没法看到里面有没有人。”她望着那隐约在云雾之间，悬挂在冰山雪岩间，仿佛要与其融为一体的灰黑碉房，说道。
　　“如果有人监视，我们从这里爬上去，一旦被发现很容易受到攻击，而且我们难以应对。”言先生说道。
　　庚桑楚低头想了想，说道：“也许还有别的入口，比如从山内部通到碉房里。”
　　言先生眼中一亮，这确实是一个比较可靠的可能性，无论这碉房现在有没有人，它建起来的时候都应该是有人的，如果住在里面的人，甚至是建设它的人不想每次都攀登这个悬崖，那么挖一条山中隧道确实是一个比较好的办法。
　　“我们要找一条裂缝或者一个山洞，”言先生说道，“不过它们也有可能被雪积埋住了。”
　　在偌大的山峰上寻找一条裂缝或者一个山洞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尤其他们只有三个人。山的洞穴缝隙数不胜数，还有些被雪埋起来的，幸好他们有苏小雅，能够一眼看穿洞穴的深度，不必一个一个地亲自去探。
　　找到疑似入口的洞穴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那道被雪填塞满的山间罅隙并不深邃，苏小雅能看到缝隙尽头隐约是一个石门。
　　三个人站在缝隙边的岩石上，眼前是茫茫白色的雪堆，如果是普通人，除非不小心掉下去，否则绝对不会猜到这雪堆下藏着的是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我们怎么下去？”苏小雅问道。
　　“当然是跳下去。”言先生说完，就毫不犹豫地往雪堆里一跳，很快整个身体完全被雪色吞没。
　　苏小雅跟着想往下跳，却被庚桑楚拉住了，他说道：“等他探完路再下去。”
　　不一会儿，听闻了言先生的声音透过雪堆传来，竟然清晰得像是他在身边说话一样。
　　“你们下来吧。”
　　苏小雅第二个跳了下去，陷在雪堆里的感觉绝对不好受，冰冷的窒息感，而且这缝隙并不是垂直的，而是五六十度的坡状，一旦站不住脚，就只能沿着坡往下滚，她因为没有经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下翻滚，就算衣服厚，皮肉柔韧，也是相当痛苦。
　　终于到达了缝隙尽头，本来石门外堆满的雪已经被言先生清掉了，留出了一小方空间。他看到苏小雅狼狈不堪的模样，不由好笑地说道：“你不该是最清楚缝隙里是怎样的吗，怎么还搞成这样。”
　　她站起身来，拍去身上和头发上沾满的土石冰屑，郁闷地说道：“一时大意，没想清楚就跳下来了。”
　　跟着下来的庚桑楚同言先生一样，虽然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了冰屑，但没有土石，显然是控制了下滑的趋势，反正不是滚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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