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玉

　　院在坡下，店在坡顶，顺着石阶往上，等裴玦一行人抵达店铺时，店里只留下几缸榨菜和一封书信。
　　书信摆在桌子的正中央，用浮夸的花瓶压着，摆得显眼，邱朝先一步打开，里头只有三行字。

　　“述芳店中一游，偶遇朝妹好友，请其做客。
　　怪人收在局中，无需挂心。”

　　最后一行字写得稍微小些。

　　——

　　“卫玉难，怀璧其罪，不若交予她人。”

　　邱朝脸色不太好，她也没遮掩，将信展开在裴玦眼前。

　　“这是勒索啊。”裴玦眉毛一挑，“述芳？王述芳？”
　　邱朝问：“裴小姐认识她？”

　　裴玦脸色有些古怪：“也不算认识，你给我仔细说说她的事。”

　　“她是现在枳城的警/察局局长……其实就是管行政以外的杂事，尤其是刑事与外来人口。和商扇城主是多年好友。”

　　裴玦问：“她什么时候来的枳城？”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认识王六没多久，她就已经在枳城做事了。”

　　“王六？她和王六是什么关系？”

　　“王六和我一样是孤儿，他是王述芳的养子，改姓的王……不过他认下王述芳当娘的时候已经十几岁了，和她关系并不算好，所以才留在江左做榨菜生意，不是经常来枳城。”

　　二人正凑在一起商议，卫诺也已经到了店外。
　　他来的快，多是走的屋顶，枳城人口比其之前他们去过的城市多了十倍不止，建筑也密集很多，方便他在房屋与房屋间跳跃。
　　卫诺落在后门外正要进去，就见门外落一银饰，门口的脚印也有些杂乱——裴玦出事了？

　　他连忙推开门走进去：“裴小姐？”

　　裴玦见他脸色略慌乱，问：“怎么了？”

　　心脏静下来的一瞬跳动声格外急促，卫诺咬了下唇，脑子这才清醒：“后门外有些杂乱，或许有什么情况。”

　　“我去看看。”

　　裴玦捡起银饰，地上脚印确实多，至少有三三个人在此处进出。银饰落在不起眼的墙角，该是息影躲在这里不慎被发现时掉落的。

　　事关息影，裴玦开门见山：“卫玉？”

　　邱朝肉眼可见地踌躇了，她几次开口却又噤言，表情不太痛快。

　　裴玦若有所感：“巫术噤令？”

　　没等邱朝回答，她继续道：“这么说你小时候确实遇到过裴雨？”
　　她妈虽然小时候没被当过家长候选培养，身上却也有些本领，尤其是噤令。

　　如今噤令的威力已经大不如前，裴玦小时候的时候，大家长已经不会将这巫术教授下来了，没什么用处。

　　邱朝大喘几口气，，捂着胸口，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遇见过。”

　　裴玦抓起她的手，上头确实没有非人纹路，而是两道疤痕——裴玦恍然道：“你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你是非人，顺着纹路把手割伤了？”
　　当初她以为这伤痕是邱朝勒人时不慎留下的，没想到却是误打误撞。

　　邱朝把手蜷住，有些不自在：“壤道里是个人都知道非人掌纹。”
　　裴玦表情仍有困惑，邱朝接着说：“成为非人，周遭的人就会令色看你……但我宁愿这样。”
　　即使过得不好，但也好歹是个人。

　　裴玦抿着唇，好一会才道：“这‘玉’在哪里？”

　　邱朝表情更难看：“裴小姐……你以为地窖那时候，我怎么这么受挫，除了爷爷走得太难看——我把东西藏在地窖里，待我后来想通这事，就觉得该是王六拿走了。但他后来还大摇大摆来了江右，在我面前也不露怯。他做错事的表情我早就看习惯了，我就想啊，不是他会不会是王述芳——没想到最后却是她来找我讨要。”

　　裴玦有些疑惑：“之前你怎么不和我说这件事。”

　　邱朝正色道：“裴雨嬢嬢说过，哪怕是姓裴的裴家女来了，也不能告诉对方这件事，连‘玉’的存在也是如此——就是不知道王述芳去哪里知道的。”

　　“那这东西不就一直在地窖里了？”

　　“会有裴家的人来拿，那人如果拿不走就继续留在我这里——更何况还有噤言，不过是因为裴小姐先知道我手里有‘玉’，我才能说出口。我之前甚至还以为是裴小姐把东西拿走了，或许那样想着会让我松口气吧。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她是有意让裴玦看的信。

　　裴玦又问：“这个王述芳和商扇，哪一个在枳城说话更算数？”

　　邱朝认真地想了想：“商扇城主，但她会听王述芳的意见。”

　　“我和卫诺直接去城主府，小朝，你先回去休息，如果有消息的话我会叫他来通知你——另外记着，别做鲁莽的事。”

　　--

　　一个洞穴连着一个洞穴，就像坟墓与坟墓相连。石洞就在枳城的底下，这是个独特的洞穴，是直接从一块巨石里挖掘出的，但同样也连着其他洞穴。

　　商九言跟在商扇身后，走了很久才到石洞，他走近看了里面一眼，没作声。

　　裴玦看东西，多也只看一眼——商九言如今才体会出妙处。只一眼，别人察觉不出你的心思，只需要把这一眼记在心里，什么都不想，周遭安全的时候再仔细回味。

　　虽然他比不得裴玦记性好，但这过于直白的一幕也不需要多看。
　　那王述芳嘴里说的，竟然果真是息影。

　　息影被关在石室里，脚上扣着铁链，铁链直连着地面。看起来状态不算太差，见有人进还好整以暇地盘坐在地上。

　　商扇也是见过息影的。

　　“女娃儿，你是枳城来的？”商扇和善地问。

　　息影眼里一动，压下心绪：“是又如何？”

　　“识得苗文？”

　　“勉强。”

　　商扇踱步到她面前：“这是我们枳城的警/察局局长，王述芳。她有事要请你帮忙，事成之后，我商扇与你打包票，定能放你离开。”

　　“我可没做什么，这局长就徇私枉法地把我关在这里了……如今竟然还要找我帮忙做事。”她手上比了个“耶”：“至少得这个数。”

　　“再多一袋银叶子也成。述芳妹家里别的不多，就是钱多。”商扇笑两声，“述芳妹，还不把东西给她看看？”

　　王述芳古怪地看她一眼，却仍从怀里的册子里取出一本，放到息影跟前。

　　摇摇欲坠的书封，破烂不堪的旧书，息影用手指头捻着页脚轻轻翻开，生怕一个用力把书页给撕烂了。
　　翻开第一页，上面就是个裴字，和后面的字迹不同，显然是后加上去的，看来这是从老家流出来的书籍。

　　息影本来是随意看着，却越看越起劲。
　　“这是讲的八十一寨啊。”

　　王述芳：“八十一寨？”

　　息影点点头：“是。苗家八十一寨的故事，不怎么稀奇。简单来说，就是讲的蚩尤的故事，他是如何发际，又是如何让与炎黄帝打仗，最后落败的——不过与你们通常听的不太一样，炎黄帝在这故事里被称作赤龙公、黄龙公，主要更多的也讲垂耳妖婆。”

　　“垂耳妖婆？”

　　“是，垂耳妖婆。蚩尤是九黎八十一寨的首领，在砂城旧事里，他就是击败了吃人的垂耳妖婆才被拥护成为首领——”息影继续翻着，翻开新的一页，手却一颤。

　　王述芳察觉她的震动：“发现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此处提及当年迁徙时下壤一事，多少有些意外——这后面我就有些看不懂了，毕竟当年的苗字与现在相差甚远，若不是在壤道，地上的苗字也早已失传。”

　　息影摆摆手，眼睛却是看着商扇的方向：“我需要一点时间。”

　　--

　　城主府坐落在枳城中央，看起来和地上那些政/府广场没太大区别，不知道为什么，裴玦按了很久的铃也没人来开。卫诺翻上铁栅栏把裴玦拉上去，又往院子里看。

　　“没什么人。”

　　裴玦站稳在铁栏杆上：“这就怪了，我上次来的时候，光是门口就有一队守卫。”裴玦从上面跳到地上，走在前面。
　　太安静了。安静到有些诡异。

　　白色的建筑物在她面前耸立着，裴玦环视一圈，看到右边墙外冒出头来的蓝色建筑物。
　　那边就是警察局，上次来的时候，商扇提到过一嘴。

　　裴玦继续前进，一直走到白色建筑物的前面，停在高窗下头：“卫诺，你脚轻，爬上去往里面看一眼。”
　　卫诺点点头，利落地翻上去。

　　大厅里倒是有人。
　　大厅最里是一个前台，里面站着一个身着白色制服的青年男性，大厅的中间寂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却是站着许多人。

　　像军/队受训一样整整齐齐地站在中间，都穿着白色的制服，摆着同样的姿势像复制的一样。卫诺从兜里掏出一个石子儿扔进去，仍没有惊起任何波澜。

　　卫诺正想跳下去，忽然底下传来脚打滑的声音，他低头一看。

　　——屋里伸出来一只手，裴玦被拉进去了。

　　他这个视角看不见门的位置，根本没注意到大门附近有人靠近。
　　后悔已经无用，裴玦朝着窗子的方向挥挥手，卫诺只好继续蹲在窗外，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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