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一个人流浪

　　“好吧。”她点头。如果这样做会令你快乐。

　　郑好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她忘记了章豫东的模样。那章鱼长了怎样的眉眼怎样的鼻子怎样的下巴或者脸上有什么痣手指骨节突不突出？越是努力想越是面目模糊。可即便章豫东站在多么茫茫的人海中，她仍是能一眼发现他。
　　四年前的那个早晨，雾霭霭的，从那天起他就模糊了。变成郑好心头类似纹身图腾之类的东西。不论她做什么，它总在那儿。
　　会面约在某间茶社。店内经由高人指点过风水。各类绿色植物高低错落，将每个茶座天然隔断。走进去，只听得到有人低声交谈，不认真寻觅很难发现人的踪迹。
　　苏西洛走在郑好前面，忽然被她从身后拉住。一扭头，郑好指着反方向说：“在这里。”
　　果然，她是对的。
　　落了座，小西问她：“你怎么知道。”
　　郑好睁大眼睛，回答不出。有时候知道就是知道，没办法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
　　章豫东笑问：“你们俩打什么哑谜？”
　　郑好顺势看他，这才有了种“哦，原来这张脸长这个样子”的感觉。她摇摇头，“没什么。”
　　气氛有些尴尬。章豫东低头认真的泡茶，苏西洛侧着脸看一株绿色植物，郑好索性走神了。
　　第一泡倒去，第二泡沏好。章豫东先给郑好递了一杯，再递另一杯给苏西洛，同时打破沉默。“上次见面没机会坐下来好好说话。小西，这些年过的怎样？”
　　“很好。”
　　“郑好。”章豫东转而看着郑好，“早就知道，你的成功只是时间问题。今天约你见面是希望你能签下这个。”他将一份合约推到郑好面前。“马爹利每年都会跟国内新锐画家合作展出产品。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哦。”小西想起什么。“前年是熊歆拿到了这份合同。”
　　“对。”
　　“我们好像没什么理由不同意。对吧，郑好？”
　　我们？郑好其实很想说：这个世界的一切不是你的就是我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们这词儿太浮云了。但她答应过给小西他想要的，于是拿起签字笔，合同都没怎么看直接在乙方位置签了字。
　　看过《猫和老鼠》吧。老鼠总是逃，猫总是追。老鼠从高高的橱柜上往下跳，掉进水杯里。一切不曾改变，它还是要逃，猫仍是要追。
　　拿过合同，章豫东似笑非笑。“郑好，你也有这么温驯的一面。”四年时间，真能让一只充满野性的豹子驯化成Katie猫？他认识她何止四年，这样一比较，自己岂不是失败的彻底。
　　“我们郑小好本来就很乖。”小西顺势揽住郑好的肩，问：“还有什么事？”
　　“没了。”
　　“那，回见。”
　　“小西。”章豫东叫住他：“咱们三个很久没有聚过。过两天叫上嵩北一起喝酒。”
　　苏西洛挥挥手，相当潇洒。“好，给我打电话。”

　　秋高气爽，阳光黄澄澄的。某汽车4S店里的汽车车身被光线折射的闪耀非常。
　　郑好缩在角落里，静静看着销售经理滔滔不绝地向小西介绍眼前那款SUV。这台车要比四年前他们在国道上流浪时的丰田霸道身价高上许多。
　　流浪？似乎是上辈子的快乐了。郑好转移视线，目光飘忽。那真是她最美的时光。不曾爱上谁，一颗心白纸一样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或许等什么时候，一切终结。她会继续流浪，不知身在何方。
　　销售经理的滔滔不绝没有白费，苏西洛很快掏出卡要了这台车。他兴奋地像个孩子，跑到郑好面前把她打横抱起塞进车里。
　　郑好惊呼：“你的雅马哈怎么办？”
　　“他们会派人帮我开回家。”
　　“你要带我去哪儿？”
　　“随便什么地方的地方。”

　　车在郊外不知名的地方停下。苏西洛摘了片不知名的叶子，小心擦干净上面的灰尘，放在唇边吹出音调。
　　郑好醒来时，小西就倚在车身前吹小曲。他吹了很久，吹破了许多片叶子。
　　“我现在是穷光蛋了，你要养我。”
　　“等卖画的钱到帐，我也一口气把它花光。咱们一起当穷光蛋。”
　　“那也行。”
　　小西又吹破了几片叶子，在傍晚的最后一抹阳光即将隐没时问郑好：“什么时候，你会为我画一幅画？”
　　郑好低头看自己的手。四年前被剪掉的右手小指指甲早已长出，还是长长的、扭曲着的样子，仍然涂着黑色的指甲油。
　　她没有回答。有些问题是没办法有答案的。

　　回到家，物业送来一个包裹。给郑好的。
　　她和小西跑了一天，很累。冲个澡钻进被窝，刚刚睡着就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的铃音。铃音锲而不舍的叫嚣，大有“你不搭理我就跟你死磕倒底”的决心。
　　郑好快疯了，从床上跳起来找到桌子上的包裹，拆开它，拿出罪魁祸首。用可怜兮兮的声音问：“你是谁？”
　　“是我。”
　　天知道，她已经困的连亲娘的声音都分辨不出了。“我是谁？”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章豫东。”
　　“哦。”郑好握着电话，耳朵尽力凑在旁边，意识仍然很模糊。“干嘛？”
　　“你的电话从来都打不通。这支电话是我送你的，工作专用。不能关机。”
　　“好。如果你不在我最困的时候打给我。”
　　章豫东又沉默了一会儿。再说话的时候郑好已经彻底入睡，没有回应。
　　听着电话里隐隐传来的有规律的呼吸声，章豫东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在跟着她的频率跳动。
　　他急忙摔了电话。仿佛那上面沾着什么特别要命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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