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阳

　　【一】

　　这种被人虎视眈眈的感觉很不好受。秦福海当然不想让局面持续下去，但眼下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作为暗面世界曾经的老大，他竟被逼到只能一直龟缩在黑暗里，这本就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想到此节，秦福海烦躁地掸了掸烟灰。低头看到亮红的烟头，他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怒火，抬手便将烟扔了出去。
　　外面正刮着阴冷的风，那截烟在风里飘飘晃晃，烟迹早已渺不可寻。不过燃着的那端经风一吹，却是越发红亮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叮”的一声锐响，那半截烟形影骤虚。定睛再看，它已被一支黑色飞镖深深钉入了墙内。
　　秦福海并没看到楼下的景象，但仅凭黑色虚影和撞击之声，他便下意识地警惕起来，随时准备逃开。
　　随即他看到一个人从右前方的楼后悠然走出，脸正对着自己所在的方位。由于隔了一段距离，秦福海看不清他脸上的细节，但很确定：他的眼睛正冷冷盯着自己。
　　秦福海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后退数步，迅速离开了洞口。
　　那人显然并不介意暴露身份，甚至事先给了提示。这说明他必然拥有充分的自信。
　　在平川混了这么多年，秦福海也极少遇到如此嚣张的人。
　　如果他能看到楼下墙上的那支飞镖，只怕在惊惧之外，还会多出几分绝望。因为实际上，这飞镖并非提示，而是通知。那人既然能在数百米外精准地钉住他扔下的一截烟头，那么自然也能将飞镖送到他的头上。
　　然而那人并没有这么做。
　　来人一身黑色短打，身材瘦削精干，腰间别着一柄收在鞘里的刀，整个人不怒而威，自然便是陈七。
　　发现秦福海消失不见，他也并不着急，仰头继续打量这栋破落的建筑以及那个黑漆漆的洞口，片刻后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
　　“又不是狗，干嘛非造个狗洞。”他冷冷说道。
　　刚才看到秦福海站在洞口，陈七有绝对的把握一击即杀。可是他没有下手，因为他不想让这家伙死得那么容易。
　　虽然他对师门之情看得比较淡，可楚江开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就这么憋屈地被砍死了，教他情何以堪？
　　正这般想着，身后由远及近，响起了丧尸们凄厉的咆哮。
　　三辆黑色越野飞驰而来，几个人拉开车门一跃而下。车子并未停留，绕过秦福海所在的小楼直接开走了。
　　“就这儿？”周阳望着那方洞口，不禁感到有些无语。他倒希望秦福海表现得更有派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缩起脑袋当狗。毕竟打虎要比杀狗有意思得多。
　　“就这。”陈七斜乜了他一眼，满是嘲讽：这也值得你们找这么长时间？
　　周阳读懂了他的意思，神色微恼，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师叔请。”
　　陈七听后，脸上嘲讽之色更甚，冷笑道：“你小子可真懂礼数，果然尊师重道！”说完也不等回话，果真迈步朝小楼走去。
　　陈七身手轻捷，看似闲庭信步，实则速度飞快。
　　丧尸转眼到了身后，罗震、周阳等不再耽搁，纷纷奔了过去。

　　【二】

　　“秦先生，是罗震和周阳。”
　　秦福海手下最得力的保镖庄敬说道。他的眼力很好，虽然方才只是匆匆一瞥，他也自信绝不会看错。
　　“周阳？！”秦福海闻言吃了一惊，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个人迟早是会找上门来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晚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沉默片刻后，秦福海才问道：“罗震……就是周阳那个师兄吧？”
　　“没错。”庄敬说道，脸色随之又凝重了几分。他知道这些人个个都难对付。
　　庄敬奉命调查过楚江开等人，知道他们曾辗转效力过很多富商名流，却始终探查不到他们最根本的底细。杀王国兴那晚庄敬也在场，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楚江开和周阳出手，谁能想到竟然恐怖如斯！
　　当时罗震还不在，那个神秘的中年人此前更是从未露过面。如今他们只剩十几个人了，实力已经大不如前，还能扛得住对方复仇的黑刀吗？
　　“别慌！他们只有三个人，你们守住这个口子，他们就进不来！”秦福海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强装镇定地安慰道。
　　“是。”场间另外几人沉声应道。
　　庄敬却没有回答。他盯着神色张皇、缓慢后退的秦福海，感觉又看到了那晚他狼狈逃窜的可笑模样。
　　“秦老板，他们还没上来呢。”庄敬微讽地说，“您放心，他们进不来的。”
　　“嗯嗯，那是肯定的，我放心。”秦福海勉强挤出一丝笑，脚下却并未停止动作，“那个，我去看看其他人，安排一下......”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消失在门后了。
　　庄敬只得笑笑。这栋楼底下的几层都已经封死，只有同楼层的几个房间住着人。洞口开在最东边的房间，中间隔着一条走廊，秦福海肯定是躲到最西边的房里去了。
　　虽然自己本就是保镖，拿人钱财替人挡灾，但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鬼门关也不知趟过多少回了，姓秦的却还把他们看得这么轻贱，庄敬心里真的非常不爽。
　　然而想归想，他还是要尽自己的职责。况且杀王国兴和楚江开，说到底也有自己的一份。就像他们不可能放过秦福海一样，那几柄黑刀也不可能饶过自己和弟兄们。
　　如果是平时，想要攻破这方窄小的洞口的确很难，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就在几个保镖合力把厚木板盖上来的时候，只听“笃笃笃”数声钝响，几枚黑镖直接透过板面，准确扎进他们的手心，带着鲜丽的血线透背而出。
　　“叮叮叮叮！”黑镖继续向前，或射进地面，或扎进墙内。那几名保镖不约而同地惨嚎起来，身体被飞镖的劲力带得连连后退，有的甚至直接倒在了地上。
　　庄敬震惊地看着这幕情景，心脏被恐惧攥紧了。他明白那个耍飞镖的家伙要做什么。那人本可以一击毙命，但他不屑于这么做。他偏要精准地扎穿每个人的手。
　　这就好像一种消遣。
　　对他们来说，消遣，也就等于羞辱。

　　【三】

　　陈七是个很骄傲的人。对于这点，罗震和周阳打小就很清楚。所以看到他这番操作，他们并不会觉得难以理解。
　　周阳甚至认为这样很帅，因为他和师叔一样，不想让他们那么轻易地死掉。
　　顺着师叔钉在墙上的飞镖，他们很轻松地上到五楼。“叮叮叮叮叮！”黑镖不断飞射，无人敢当其锋，三人就势顺利闯进了洞口。
　　一切发生得太快，庄敬只是一愣神，就错过了唯一的防御时机。他盯着忽然来到面前的三人，仿佛看到了三只恶鬼，满眼惊惧难安。
　　“哟！庄敬？！”罗震一下认出了他，充满戏谑地笑道，“瘦了不少么！最近吃得不好？”
　　庄敬：“……”
　　“怕是睡得不好吧？”周阳阴恻恻地说，“老得警惕有人来杀自己，怎么睡得香呢？”
　　陈七闻言，扭头饶有兴味地看了眼两位师侄，心说才几天没见，这俩活宝怎么越来越像师兄了？
　　庄敬还是没有说话。他并不是想表明什么态度，而是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此刻他的精神高度紧张，目光不停在三人的手和黑刀之间游移。他恍惚觉得自己的性命就像墙角的那根蛛丝，随便一阵风吹来都能将它刮断。
　　见庄敬一直闷声不吭，罗震很快失去了耐心，他慢慢敛去笑容，冷冷问道：“秦福海人呢？！”
　　“他……他在里面！”旁边一个年轻的保镖忽然叫道。看样子他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早已被眼前这一切吓得呆了。
　　罗震一愣，随即轻笑道：“好，你很不错。”说着向那年轻人走去，作势要拍他的肩膀。年轻人下意识想要避开，腿脚却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离他还有一米的地方，罗震蓦然改拍肩为抽刀，“刷刷刷刷！”，只见四记凌厉、迅捷至极的霹斩，定睛再看时，年轻人的四肢已经离体。
　　那人的躯干同样如死物坠落在地，但他一时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数息后，他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鲜血四溅，刺鼻的血腥气霎时充满整个房间。
　　“你很不错，但我更不喜欢叛徒。”罗震幽幽地说，神情阴郁有如鬼魅。
　　其他人都被这一幕吓傻了，待一反应过来，就立即朝着门外涌去，可师叔侄三人怎会给他们逃脱的机会？
　　“抵抗是无意义的。”庄敬看到手中被削作两半的刀，以及自己被砍落的右臂，这般想道。转眼间，所有人都失去了手臂和腿脚，变成一堆长着头的肉块。陈七、罗震和周阳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推门去了走廊。
　　庄敬躺在血泊中，后背和头发浸在粘稠血水中。他咬碎了牙齿，还是忍受不住剧烈的痛苦，终于也像弟兄们一样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沙沙沙沙......”有什么声音从窗外传来。洞口瞬间被挡住，房间内一下暗得像夜晚。
　　刹那之后，一张张狰狞的脸出现在伤者眼前。
　　庄敬看见道道疯狂而凶残的目光，心情却突然放松下来。他知道马上就能结束了。
　　死亡会让一切归于平静。或许也包括他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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