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中厅书房的主人秦判官——秦松彦。

　　秦松彦连续几天在外办公，今日正午恰赶回家中，因几件公务要处理，便直接来了中厅书房。

　　秦松彦方脱掉汗渍的外袍，想午休一会儿，却见一人正躺在自己的卧榻上酣睡，好奇心下，他凑近觑眼观瞧，见此人头顶挽一个光溜乌黑的发髻，整张脸则被衬得清爽雅丽, 长而曲的眉峰黛黑潇飒, 细长的眼缝合闭着，纤纤的睫毛像蝉翼在隐隐抖动，俊挺的鼻翼勾出一道柔和秀美的线条，抿合润翘的红唇散发着妩媚迷人的气息，一袭轻柔的白纱罗袍飘逸散漫在床榻上，滑落的衽领间，坦露出皙白的脖颈和削立的锁骨，性感得触目惊心，不禁让人想入非非。

　　秦松彦俯视的身子僵在半空，一双眼眨也不眨地审视着眼前这位宛若天人的美娇郎。

　　秦松彦阅鬼无数，什么样的精灵艳鬼没见过，今日一见乔志勋，却还是意外到心悸。他小心翼翼地从榻边拉过一把椅子，缓缓坐了下来，望着榻上鼻尖微微沁汗的绝色娇郎发了一阵的呆。

　　“老爷，文件都拿来了。”小厮快跑进来，在秦松彦背后陡然说道，这声音对于此时入了定一般的秦松彦，就如刺耳的警鸣，惊得他即刻站立起来，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骇然转头，压低嗓音虚声道：“嘘——小点声，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

　　小厮的那句话还是惊醒了榻上沉睡的乔志勋，他忽然睁开了眼，一双惺忪又明亮的黑眸眨动了两下，随后骤然间从榻上翻身坐起，一眼看见了站在对面的瘦高中年人，他觉着眼熟，再一回忆，猛地惊出了一身冷汗，慌乱地躬身揖礼道：“拜见秦大人，在下方才太失礼了。”

　　秦松彦笑吟吟地捻着须：“请问这位公子是何许人也？”

　　乔志勋心想，看来秦大人并不知秦小姐雇他做琴师这回事，也没认出他就是寿宴那晚在台上表演杜丽娘的旦角，尴尬地擦了擦额头的汗：“在下乔志勋，来自萌春院，是秦小姐所雇琴师，小姐说下午在此书房授课，一直没等到她来，不想在下适才晕晕睡着了……”

　　秦松彦见这可人的娇郎竟窘迫地涨红了脸，忍俊不禁地打断道：“无妨，原来公子便是嵯峨提到的授课师父了。”

　　乔志勋一愣，看来秦松彦知道有他这么一个，只是一直没对上号，稍显欣慰道：“在下才疏学浅，不敢妄为秦小姐的师父，承蒙秦小姐的另眼相看，在下着实受宠若惊。”

　　刚才乔志勋睡着，秦松彦只看了个静态，目下见乔志勋不止娇美，动态之下，举止优雅，谈吐谦逊、温文有礼，别有一种潇洒英朗的做派，暗自惊叹其属实是一位静如娇娘，动如英郎，雌雄莫辨的神仙公子。

　　秦松彦情不自禁地发笑，心下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公子，请坐，你我一起坐下一叙。”

　　乔志勋打了个躬，刚想坐下，抬头就看见了跨进门槛的秦嵯峨，又站直温笑道：“秦小姐来了。”

　　秦嵯峨惊喜地蹦跳过来，向乔志勋和父亲纷纷打个万福，随后笑道：“父亲，你怎回来了？”

　　秦松彦见女儿来了，转身严肃道：“嵯峨，你邀师父前来授课，自己却来得恁迟，让师父空等你半晌，下次可不许不准时。”

　　秦嵯峨吐了下舌头，牢骚道：“哦，还不是那个女红师傅沈婆，吃过午饭，还要我补齐早上的刺绣功课，否则就不肯让我走，害得师父在此等了许久。”

　　秦松彦听出迟到不是女儿故意为之，便又松弛地笑了：“罢了，这种事也不是常有，我错怪你了。”

　　秦嵯峨喜得弯眉抿嘴笑，又忙打了个万福。

　　“那……你们上课吧。”秦松彦偷眼看了下乔志勋，见乔志勋依然端正温雅地立着，心里竟有丝不舍道，“我……我先走了。”

　　后面小厮抱着装文件的皮包，不解地问道：“老爷，这文件放哪?”

　　秦松彦略想了下，无奈笑道：“再送回后边书房吧。”

　　小厮心下疑惑，刚从后边拿过来，怎么又得送回去，却不敢多嘴，只好应声：“是。”说完，抱了皮包又往回跑。

　　秦松彦微笑着拱手，便从中厅书房中退了出来，出来一低头，发现自己只穿了件内袍，不禁哑然失笑，心不在焉地朝后面书房去了。

　　* * *

　　乔志勋入秦府后，江如兰闭门谢客了一个月，其间，董大人多次派人送礼物给江如兰，江如兰皆不予接纳，出于对外的礼貌和周全，张德发照盘全收下了。

　　转眼间立了秋，张德发跑来告知江如兰，说董大人已选好了日子，于中秋节的前一周，将会正式迎娶江如兰入董府。

　　江如兰眼圈黑森森的，两眼发直，木然地回道：“知道了。”

　　张德发一如既往地劝说她，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调整心态顺其自然才是明智的选择，萌春院庙小，是得罪不起董大人的，若江如兰自己能有其他的法子，他自是不会干预的，不过萌春院以后是再也不能容下她这尊大佛了。

　　江如兰心焦如焚，实在无计可施，忽然就想起乔志勋曾提到过的霍家，但她与霍家八竿子打不着，连个递话的人都没有，她记得乔志勋说自己认识霍家少爷，心里升起了一线希望，纵是一根稻草也得狠命地抓住，死马也权当活马医吧。

　　江如兰从柜子里翻找出一身灰蓝色的棉布深袍，穿上了身，她打算亲自去秦府找乔志勋帮忙。江如兰以前去过秦府，秦府上下是穿汉服的，为了方便行走，故此她才穿了这身压箱底的古板衣裳。

　　江如兰在萌春院的待遇亦是急转直下，自从听说她要走，且亲眼见她拒绝了董大人的一片赤诚之心，人人都觉得她不识好歹，原先那些像苍蝇一样围着她团团转的牛鬼蛇神，一时间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从前她出门车接车送，如今却只能自行安排了。

　　江如兰让翠玉从街角的车马行里雇了辆马车，头上裹了一条不起眼的黑纱巾，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简装素颜地登上了马车，一径朝秦府去了。

　　冥府的道路既有马车与汽车混行一起的，也有彼此分离的各自独占道，此时，马车行驶在泥泞不堪的马车道上，江如兰被颠簸得五脏六腑快要错位了，快到秦府时，她差点吐在车上，急急地停车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结了车费后，她仍感觉到胸闷难受，便扶着腰贴墙朝秦府正门走去。

　　江如兰蹒跚走到大门口附近时，才注意到，出入秦府必须出示腰牌或请柬，否则是不被允许进入的。

　　江如兰以前来秦府均是张德发带她来的，像出入大门这样的琐事，她从来不操心，现下她既没腰牌也无请柬，是决计不可能进入秦府的。

　　江如兰幻想站在门口守株待兔，或许乔志勋什么时间能出来？转念又想这种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此刻的她越发觉得自己渺小无助，摇摇晃晃地走进等待验查的车队中间，她茫然地仰天一望，一道刺目的日光让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顷刻间她便歪倒在一辆银灰汽车的前门上。

　　就在此时，银灰汽车的后门开了，从车上走下一位年轻人，他扶起江如兰，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你没事吧？”见江如兰整个人都要倒下来，他意识到眼前的人已失去了意识，他架着江如兰进了车内后坐上，将江如兰东倒西歪的身子平放下来，头靠在他的双腿上。

　　前排的司机扭过头来惊异道：“他晕了么？大人，这恐怕不妥吧，咱们不能私自带一个不明身份的进秦府。”

　　“可他晕倒了，总不能不管吧？”年轻人能感受到这个枕在自己腿上的人浑身寒凉，看样子情况很糟糕。

　　“喂……醒醒……你醒醒，你能听见吗？”年轻人接连喊了几声，见没有反应，由于头上裹着黑纱，他只能看见一双紧紧闭合的眼缝，眉毛和眼睫倒是怪好看的，让人觉得这是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子。

　　“大人，这家伙很可能是西河岸码头的鬼佬。”

　　“你怎知道？”年轻人问道。

　　“西河岸码头的鬼佬就是这样头裹黑头巾的，一个个贼兮兮地不肯露脸，他们尽是一帮怨念深重的鬼魂。”司机说道。

　　此时，汽车行至门楼处，司机出示了腰牌，便被放了行。

　　“大人，您仔细看清他的脸，若等他缓过来，八成就会跑了，要是他干了坏事，咱们也好心里有数。”司机边开车边说道。

　　年轻人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伸出手轻轻撩动黑纱，一缕青丝先流泻而出，随后便露出一张清丽淡雅且苍白瘦削的面庞，惊的年轻人屏住了呼吸，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闭了又张，结结巴巴道：“这……这……竟是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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