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

　　乔志勋在朦胧的月光下见到了霍飞，竟产生了一丝虚幻的感觉，连忙用手抹了把眼睛，声音因激动而阻塞：“……霍兄……是你吗？”

　　霍飞大步跨了过来，矜笑着上下打量着乔志勋，最后目光落在乔志勋的脸上，眼里闪过一瞬的惊异，转而不好意思地涩笑：“你还没卸妆吧？怪不得看着有点怪。”

　　乔志勋这才意识到自己尴尬的面貌，窘迫地用手在脸上从上至下地蹭了一趟，眨眼问道：“能看出是我吧？”

　　这不蹭还好，蹭完后，脸上的粉底就不匀了，反而搞花了一张脸。

　　霍飞噗嗤笑了，连忙伸手制止乔志勋企图再次蹭脸的行为，一把就握住了乔志勋的手腕：“别弄了，我认得出你。”霍飞盯着乔志勋淡红色的唇，口气倏然软了下来，似乎底气一刻间荡然无存了，低语道：“你还别说，方才你在台上扮演杜丽娘时，我确实没认出你来，还以为是个女的。”

　　乔志勋撇嘴笑：“任凭谁，经了这样的浓妆，都是认不出本来面目的。”说完一低头，见霍飞的手还握着自己的手腕，霍飞慌忙间撒开了手，就像被开水烫了一般：“哦…这倒是。”

　　两人彼此尴尬地沉默了片刻，微拂的夜风似乎也凝滞了，霍飞打破了沉寂：“你在……萌春院……怎样？”

　　乔志勋觉得霍飞措辞很谨慎，生怕刺痛了自己的自尊心，但似乎又不得不问，便抿唇笑道：“萌春院的衣食住行标准在冥府青楼中算是顶级了，没什么可挑剔的。”

　　“看样子你还开心？”霍飞顿了下，黑眸里闪着幽微的光，似在有意试探。

　　“嗯，还好，目前来说，没谁对我不好，我正处在上升期，萌春院指望我能赚大钱呢。”乔志勋据实相告，他觉得自己赚大钱的日子可能就要来了。

　　“志勋，你不是真的想一直呆在萌春院吧？”霍飞脸色微滞，语气也急促了。

　　乔志勋缓缓扬起脸，微笑也逐渐淡去，目光在霍飞那关切的脸上停留了一刻，随后便移走了，他望着荷塘中稀疏斑驳的月影，哼了声：“那不呆在萌春院，还能去哪？”

　　“你想去哪？我帮你，可你不能呆在萌春院。”霍飞彻底忘却了矜持，干脆说了心里话。

　　“你帮我？你能帮我找到孤魂野鬼的哥哥吗？”

　　“你哥哥是…孤魂野鬼？”霍飞惊愕地竖起两道剑眉。

　　“我哥哥叫乔志森，曾是派往人间A城的红煞死神使者，几月前因触犯冥律被贬黜为孤魂野鬼，我要找到他。”

　　霍飞当即沉默了，在他的认知里，没听说谁会刻意去寻找孤魂野鬼，即便有个把相见的例子，那也纯属是偶然的相遇，不知乔志勋为何如此执着于寻找孤魂野鬼的哥哥，静默了半晌，他才张口道：“你想怎么找他？”

　　“不是说…在地狱谷附近树立招魂幡就可以吸引游魂的注意吗？”乔志勋也不那么笃定了。

　　“是有个别情况这样做过，至于有没有寻到，真说不好，我觉得大多都是瞎忙乎，还耗资巨大。”霍飞没敢说他根本没听过有找到的。

　　乔志勋整个人都僵住了，心里凉了半截，却依然执拗道：“一定有寻到的，难道张德发在骗我？”

　　“或许有，我只是孤陋寡闻而已。”霍飞松了口，他不想令乔志勋绝望，更不想让彼此陷入尴尬，尤其怀疑张德发在欺骗乔志勋，遂小心翼翼道，“你是想在地狱谷周围树招魂幡？”

　　“对，这是我打听到的唯一能找到哥哥的方法了，不管用多少钱，我都愿意尝试一下。”

　　霍飞瞬间明白了：“你需要钱吧？”

　　“嗯，张德发说这个得需要一大笔钱。”

　　霍飞心下暗骂张德发，为了引诱乔志勋加入萌春院，竟能编造这种纯属传说的故事来欺骗乔志勋，实在是太阴险可恶了。

　　“用钱，我可以帮你。”霍飞向前凑近，眸光炯亮，语气极为热忱。

　　乔志勋怔了下，两颊上的肌肉抖动间掬出客套的微笑：“多谢啦，霍兄，但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找到哥哥，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霍飞瞬间急了：“可你不能在这种泥沼里…”

　　“别说了！霍兄，如果今日你是来劝我离开萌春院的，你就不要说了。我知你看不起青楼中的人，但我来冥府，几乎身无寸缕，是萌春院给我提供了立锥之地，不管它是不是泥沼，我都得从这儿生根发芽了。”说完，乔志勋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迈着大步远去了。

　　霍飞意识到乔志勋似乎生气了，喊道：“志勋…”他伸手去拽，只触到乔志勋袍袖的边缘，刚想追上，自觉适才自己太过分了，怎能刚见面就这样无礼，他真心想让乔志勋离开萌春院这座大染缸，绝没要侮辱乔志勋的意思，但他的直率和冒失又将自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根本没脸追回乔志勋，气得踢了几脚沙地上的石子，随后索性将脚底的沙土都扬翻起来，最后“哎”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乔志勋快步往回走，越走心情越郁闷，竟兀自委屈地哽咽起来，他原以为霍飞会与别人不同，没想到连他也瞧不起自己，他心冷了下来，既然没人真心拿自己当朋友，那也罢了，他再不抱任何幻想。

　　快走到休息室时，乔志勋停下脚步靠在墙边冷静了一会儿，用手一摸，不知什么时候淌下了热泪，猜想自己脸上一定留下了两道明显的泪痕，怕被人看见，索性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

　　自从与霍飞不欢而散，乔志勋情绪里添了几分忧郁，更增加了积极营业的动力，他觉得自己没别的出路，唯有努力才能有出头之日，反正三年合约期满后，他定会离开萌春院，他是鬼偶，并不担心没有官籍挂靠，只要攒足了钱，就能自己干些生意，若是发了财，就像冥府首富宋怀仁，虽不是什么官员，照样受人尊重，想至此，他又重整旗鼓，精神振奋了起来。

　　冥诞寿宴后，秦嵯峨对乔志勋愈发的敬重了，每日清晨都早早地来上课。秦嵯峨机灵聪敏，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的音律知识，乔志勋就指点她弹奏曲子，每日都有所精进，但唯一的缺点就是，这姑娘做事心急，什么都上手快，能弹奏个八分好时，就再无耐心继续深入提升了，急着又要学习新曲子，这让她只能成为不错的琴手，却不能成为顶级高手。乔志勋曾向秦嵯峨指出过这个问题，秦嵯峨忍了几次，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练习到一定程度，她就再没耐心坚持下去了。

　　乔志勋也不能强求，性格这种东西是最拗不过的，顺其自然好了。

　　某日，张德发来秦府送合约，顺便与乔志勋见了一面。

　　张德发与乔智勋在东书房外的廊子里遇上了，远远地冲乔志勋招手，走近后，张德发显得格外的高兴，问候道：“勋公子，最近在秦府感觉还好？”

　　乔志勋行了礼道：“一切还顺利。”

　　张德发咧嘴笑道：“公子还有所不知吧？自从那日你在寿宴上扮演了杜丽娘，咱萌春院的门槛快被踏破了，三天两头有人上门来点你出台，你现下红了，知道么？”

　　乔志勋略感意外，微微摇头：“还真不知此情，我在秦府每日都在此教授秦小姐音律，并没见到其他的人。”

　　“唔，连秦府都与我们续约了呢，这不我特意将续约的合同送来了。”张德发得意地扬了下手中的纸张，转而贴过来小声道 “勋公子，请放心，你如今身价已涨了，这次续约的价格比之前翻翻了，你的收入也涨了呐。”

　　乔志勋吃惊了一瞬，问道：“又续了多久？”

　　“我只与他们续一个月的，你要知道你目前的行情可是与日增长的，每次不可签约太久呢。”

　　“噢，那张总费心了。”乔志勋望着眉开眼笑的张德发，却并不怎么感到高兴，自从霍飞那日说寻哥哥的法子不灵光，他就对张德发隐隐产生了一丝怀疑，但又没什么实证，就像心里扎了根刺，他忽然问道：“张总，你说我得攒多少钱才能给我哥哥立招魂幡呢？”

　　张德发挤眼笑道：“勋公子，莫急啊，你才刚开始，几十万总是要的，你想想那地狱谷范围有多大呢，但我保证，照你如今受欢迎的程度，三年之内铁定能攒够钱。”

　　“哦，那全权委托张总了，您受累了。”乔志勋又揖礼，转而道，“我得去上课了。”

　　“快去吧，过几日，我再来看公子。”张德发挥了挥手。

　　乔志勋觉得回去需要和张德发好好捋捋合同，算算账，需得弄清自己究竟分了多少钱。

　　琴课一直都在东书房进行，忽然某天傍晚，小姐的侍女惠贞跑来通知乔志勋，说东书房外的花园要修葺，最近老爷都不在家，小姐建议临时挪到中厅书房去上琴课，还说小姐最近正为出嫁做准备，每日清晨都在学女红，因此以后琴课就改到下午了。

　　乔志勋也无所谓，清晨起来在屋内喝茶读书，吃过午饭便溜达着去中厅书房授课。

　　第一次去中厅书房，乔志勋需得通过一座红色的铁链桥，才能登上中央岛，中厅书房便是中央岛上最核心的建筑，是秦判官用来会客休憩的重要场所。

　　中央岛上的景色四季分明，夏日里满眼皆是繁花似锦，绿树葱茏。

　　乔志勋走到中厅书房时，院门口一个小厮向他问了安，然后请他进书房大厅内等候，小厮上了一壶尚好的竹叶青，斟满一盅茶后便出去候着了。

　　乔志勋一进书房大厅，便感到了荫凉的舒适感，刚才日头下出的汗即刻落了下去，他环顾四周，发现摆设考究奢华，并不敢触碰，唯恐损坏赔不起，他见正面厅堂下摆了桌案和椅子，案上已经放置了秦嵯峨每日练习使用的古琴，他走过去在琴弦上划过一道，发出清脆的回声，他惊叹这大厅的开阔，坐着喝了两盅茶，此时，内里舒透汗完全落了，可秦嵯峨还没来，乔志勋站起溜达到西墙下的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书便看了起来，于是贴边坐到书架旁的榻上去看，夏日的午后，最是嗜睡，乔志勋没看几行便困意来袭，他先是歪斜倚着背垫看书，后来竟不知看了什么，迷糊糊地撂了书本仰侧着睡了过去。

　　窗外蝉声聒噪，一串匆忙的脚步声逼近而来，来者走至门口命令侍立的小厮道：“你去后边帮我把文件取来，我下午在这里休息，莫要人打扰我。”

　　小厮指了指书房，刚要开口禀报，就被催促道：“快去吧，有话回来说。”

　　小厮闭口，转身跑向后边了。

　　来者登上台阶，进了书房大厅，边宽衣解带边向西墙根下的床榻走去，天气酷热，他脱去濡湿的外袍扔在榻扶手上，刚要坐下，一侧目便惊了一跳，这床上怎躺着个人啊。

　　来者凝神细瞧，嗬，好一个绝色天香的俏佳郎，这究竟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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