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青

　　白冬冬此时心情有点复杂，他把没迈进来的脚全部迈进来，招呼着几个人坐到和姜林隔着几张桌子的对角上。

　　几个人看向方小武的眼神都有点不善，顺带着看姜林的眼神也带上了点敌意。

　　本来姜林就不是他们信服的老大。虽然白冬冬跟他们说赵一是被姜林打的，但是他们大部分人是不信的。

　　这会儿看见姜林竟然和宿敌方小武坐在一起，心里对他的敌意就更深了一层。

　　“冬子，你看见没，那是方小武，他俩什么时候混到一起了？”一个留着黄毛的人盯着方小武的背影问。

　　白冬冬摇摇头，“可能有事吧，少操心了，吃你的面吧。”

　　“切，鹏哥当初走的时候忽悠我们认了姜林当老大，我看这姜林除了学习好，屁本事没有。”黄毛不屑地看了眼姜林，“六中的威名都被他败光了。”

　　小辫子瞪了他一眼，“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你行你上啊，每次打架都是你最先跑，就知道打嘴炮。”

　　他现在对姜林的印象非常好，也许可能是当时姜林的那番话让他有点触动，总之他现在很不喜欢别人说姜林。

　　黄毛也是个色厉内荏的，被白冬冬说的眼看就要恼羞成怒，另一个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人淡淡看了他一眼，他就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开始吃面，不再说话了。

　　这人的脖子上文着片细长的黑色羽毛，从耳后延伸到锁骨，像一条侧切的伤疤。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视线在姜林和方小武身上停了两秒，就不再关注那边。

　　他叫孙磊，是他们这群人里面除了王鹏以外，年纪最大的。平时话不多，比较沉默，但打架是一把好手，出手狠厉，而且情绪没有什么起伏，看上去就比那些大呼小叫的人有威慑力。

　　“磊哥，我看你当这个老大才最合适。”黄毛安静了几分钟，忍不住又开口说话了。

　　白冬冬翻了个白眼，拿起一串烤鸡心放进嘴里嚼了嚼。

　　孙磊摇摇头，低头吃了口面。

　　姜林没有往白冬冬那桌那边看，他盯着方小武吃面的样子看了很久。方小武吃饭的时候像个小孩，桌子上吃的到处都是，嘴角边上还能沾上酱汁。

　　他看着好笑，想伸手帮他擦了，但是没有动。

　　如果被别人看到倒没什么，可是被这拨人看到的话，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来。

　　等方小武吃完，姜林翻出手机扫码结账，结完也没看白冬冬一行人，带着方小武走了。

　　黄毛盯着姜林和方小武的背影冷哼了一声，看了眼孙磊，欲言又止。

　　小辫子吃完面条擦擦嘴，瞪了黄毛一眼，又转头冲孙磊说：“磊哥，方小武这人阴险得很，林哥说不定是被他骗了，等我问问是什么情况啊。”

　　孙磊不置可否，呼噜呼噜地吃面前碗里的面条。

　　姜林和方小武俩人出了门，方小武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黄毛在瞪他，方小武冲他挑眉一笑，伸手比了个中指。比完也不看黄毛的反应，转身快走几步赶上姜林，嘴角又带上起了笑意。

　　刚才甫一看见这拨人的时候他还担心了下，担心自己和姜林在一起，会让姜林在这帮人里受刁难。现在一想，那帮人里除了孙磊，应该没什么人是姜林的对手，何况他已经决定每天放学都要接姜林一起回家了，遇到什么事，他都会保护好他。

　　“男朋友，接下来去哪约会？”方小武伸手搭上姜林的肩膀，笑呵呵地问。

　　姜林抬手在方小武的手背上戳了一下，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他说：“跟我走就好了。”

　　五月份的中午天气已经挺热了，大太阳挂在天上一点遮挡也没有，再骑单车就有点晒，姜林带着方小武去坐地铁。

　　进站，乘车，出站，差不多二十分钟后，俩人来到了一个建筑物前。

　　方小武用手搭在眉毛上，迎着阳光眯眼看了看门前牌子上的字。

　　S市图书馆几个大字赫然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虽然他从小在这座城市长大，但这个地方是他没怎么涉足过的区域，方小武一时错愕，不明所以地看向姜林。

　　姜林抬手搂过方小武的肩，冲他笑出一口小白牙，“是不是没进去过？哥带你进去涨涨知识。”

　　“不是吧，约会来图书馆？”方小武表示抗议。他对学习方面的事情，非常的不感兴趣，尤其是还在假期里，更不应该和学习沾上边。

　　姜林也不管他的抗议，带着他进去，拿两人的身份证刷证进了门。这边管的不严，刷身份证就能进。

　　方小武平时不会带身份证在身上，这两天参加活动，需要用到，就塞进包里了。此时他非常后悔。

　　姜林之前来过几次，图书馆里面很凉快，一排排书架安静地立在阳光里，看上去就非常令人安心。

　　馆里人不多，他找了个靠墙角的位置坐下，竟然从包里翻出了两本练习册，还有两支笔。

　　“这是？”方小武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着姜林递过来的练习册问：“说好的约会呢？”

　　姜林把笔放到他面前，冲他一笑，“学习，也是约会的一部分。我们应该趁着年轻，把想学的多学点，以免将来后悔。来，抓紧时间，把第1页到第10页的题先做了。”

　　方小武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把脸趴到桌子上，伸长了手去拉姜林的，“我觉得假期就应该有假期的样子，做题就太不尊重它了。我带你去玩别的吧。”

　　“我是老师，我说了算。”姜林不动声色地在他手背上摸了一把，把习题册打开，递到方小武面前。见他盯着书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又无奈又好笑地探身拍了拍他的头，“乖，听话。”

　　于是方小武乖了，坐起身按住习题册，低头看了一眼。

　　是数学题，看一眼就觉得眼花缭乱。

　　他默默叹口气，抓起笔在手指间边转边读起题干。

　　图书馆是个很适合学习的地方，安静，还飘着书香，姜林迅速进入学习状态，把放假前就做好计划要写的部分找出来，低头认真地做起来。

　　姜林做得很入神，等把计划里的部分写完以后，一抬头，发现方小武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练习册摊在旁边，上面正翻到第3页。

　　……

　　姜林拿过方小武的书，翻开第一页看了眼，上面的题倒是做了，只是正确率不敢恭维。他自己也跟着做了一遍，然后把方小武做错的圈出来，在旁边耐心地写上了正确的解题思路和步骤。

　　做完这些，方小武还没醒，趴在桌子上睡得很沉，脸压在胳膊上微微朝向右边，细长的睫毛时不时地颤一下，睡相看起来很可爱。

　　姜林站起来活动了下，走到旁边的书架子旁边挑了本汪曾祺的散文坐回来，刚才做题做得有点累，他要换换脑子。读散文是件不用动脑子的事情，可以完全放空自己，跟着作者的情绪走。

　　汪曾祺先生的文字里透着随性和自然，读起来亲切而又不失乐趣。他不知不觉就读了好几篇。当他又翻开一篇，读到第一段末尾那句“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时候，猛然愣住了。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在他短短的十八年的生活里，没有几年是享受过这种温暖生活的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非常渴望能过上这种生活。寒冷的冬日，家人围坐在一起，在摇曳的灯火下互相倾诉爱意。

　　可以说他几乎没有过这种生活。

　　他的童年甚至现在，记忆最多的就是争吵，指责，还有打骂。姜禾还活着的时候，在最初的那几年，可能有过温馨的时候，但那有点久远，姜林已经记不太清了。

　　姜林盯着纸面上这短短的八个字看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在页角摩挲，整个人的情绪忽然就消沉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看方小武，这人依然睡得很香，脸转了个方向，朝向了墙那边。阳光穿过他头顶的发尖，在上面镀上了一层亮亮的边。

　　如果……将来我们不能一起考上大学，那么我们会不会就此分开？

　　姜林的眉心不自觉皱起来，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是此时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两个人的恋情才刚刚开始，他却想到不远的将来可能就又会结束。

　　感情，到底是不是很脆弱？

　　他不确定，在他有限的经验里面来看，应该是很脆弱的，不然他那个没有见过面的人渣爸爸，也不会这么头也不回地抛弃他老妈吧。

　　可是，他看着方小武安静的睡脸，又忽然觉得，也许他可以对他们未来的感情有所期待。

　　毕竟，他已经打算好不会轻易放手了。

　　姜林盯着方小武看了快五分钟，被盯着看的人毫无所觉，嘴巴微微张着，呼吸均匀。

　　想亲他。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姜林忍了忍，没忍住，伸手拿起旁边的练习册挡在两人面前，探过身去侧头亲上了方小武的嘴唇。

　　动作很轻，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被亲的人却醒了，缓缓睁开眼睛，和姜林的视线撞在一起。

　　“你亲我了？”方小武摸摸嘴角，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问。

　　“嗯。”姜林点点头，把书放回桌面上，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看着方小武的眼神里带着很多情绪，却又在下一秒消失不见。

　　方小武趴在桌子上抬眼看他，刚想仔细看清那些是什么情绪的时候，它们就消失了，只剩下一点微微的笑意挂在眼角，他于是沉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刚才他睡醒的一瞬间，是可以明显感觉到姜林和今天上午的时候的情绪不同的。

　　可能姜林还是习惯于隐藏自己的情绪，这不是短时间就会转变的。所以方小武没有再继续追问，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冲姜林不怀好意地一笑。

　　接着他走过去坐到姜林旁边的椅子上，扭住对方的下巴，一偏头亲了过去。

　　姜林拿余光瞟了几眼周围，图书馆里人不多，没有人注意这边的动静。他才放心地闭上眼，开始享受这个吻。

　　才在一起一天，他们就亲吻了好几次了，这个节奏让姜林很上瘾。

　　不过这个吻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毕竟是公共场合，虽然没人看见，也不太好。

　　方小武结束前还摸了把姜林的耳垂，他很喜欢摸姜林的耳垂，圆圆软软的，手指会在刺青上停留几秒，然后不动声色的滑开。

　　一想到姜林跟他讲的那些遭遇，他就心疼。

　　“今晚跟我回家吧。”方小武坐回椅子上，看着姜林突然说。

　　姜林一愣，“去……你家？”

　　方小武点点头，“我妈做饭非常好吃，晚上去我家吃饭，然后睡在我那儿，明天早上我让司机送你去上学。”

　　“这不太好吧。”姜林犹豫了，他还没有做好见家长的准备，当然不是作为男朋友的身份，即使作为普通朋友的身份，他也还没做好见方小武家长的准备，去别人家做客会让他觉得不自在。

　　“没事，我妈巴不得我带朋友回家呢。不过，暂时还不能告诉他们你是我男朋友。对不起啊。”方小武叹了口气，“我妈不太能接受这种事。”

　　姜林急忙说没关系，他都理解。

　　“那就这么定了，我想让爸妈见见你。”方小武说，看着姜林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姜林犹豫了半分钟，然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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