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青

　　假期最后一天，方小武是被姜林看醒的。

　　方小武睡意朦胧中感觉有个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逡巡，看得他浑身开始燥热，于是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然后就和姜林来了个对视。

　　……

　　“早。”姜林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满脸都写着开心，一扫昨晚的压抑，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方小武躺着伸了个懒腰，一翻身搂上姜林的腰，凑到他耳朵边亲了亲他的耳垂，含混地回了句“早”。

　　他还有点困，亲完就搂着姜林想继续睡，但却被姜林推了推，推醒了。

　　“九点了，快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姜林摸了把方小武的额头，那上面有一点汗，是晚上挤在一起睡觉热的。

　　“去哪？”方小武坐起来揉揉眼睛，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昨晚两人都睡得晚，躺在床上又聊了很久，然后才各自睡了，又是喝了酒，所以他现在还是不太清醒。

　　“去了就知道了，快起快起。”姜林催促道。

　　两人速度起床，又简单吃了点东西，收拾收拾就出发了。

　　仍然是骑自行车，比起电动车，姜林更喜欢自行车，双脚感受着车轮和地面的阻力，用力蹬着去征服它，骑完出一身汗，会感觉很爽。

　　两人骑了四十多分钟，骑到了一处有点荒凉的郊区。

　　这里也是一处废墟，和姜林的秘密基地所在的废墟不是一个风格。

　　它是一座硕大的废弃游乐场，安静地躺在这儿，不知道已经躺了多少年。

　　茂密的杂草覆盖在大大小小的游乐设施上，盖住了那上面大片大片斑驳的锈迹，只能从各色风格不一的断壁残垣之间，依稀窥见它当初的繁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姜林开始莫名的喜欢这些废墟。走进它们，会让他变得平静，变得不再那么焦虑。

　　他渴望迅速长大，但现实总是绊住他的脚，所以他经常焦虑。

　　可是当他站在破旧的游乐场里，站在被人群和时光抛弃了的废旧工厂里的时候，看着墙上歪歪扭扭地涂鸦和胡言乱语的文字，内心里竟然会感觉平静。

　　现在站的这里，是他之前来过一次的地方。

　　那次是心情烦躁学不下去的时候，在网上搜索废墟搜出来的，不算是很有名，但是他很喜欢。

　　方小武站在掉了半边栏杆的大门口冲姜林眨巴眨巴眼睛，带着疑惑看向他。

　　“欢迎来到姜林的秘密乐园，男朋友。”姜林张开双臂冲方小武笑起来，“今天你是这里的第一位客人。”

　　说完他走过去抱了抱方小武，然后转身拉着他的手跨进了大门。

　　方小武被这声男朋友叫的一愣，随后嘴角忍不住地开始上扬，他握紧姜林的手，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摩挲了下，凑到姜林耳朵边上轻声问：“男朋友，你是带我来这儿约会么？”

　　姜林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带着笑，他点点头，又转身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游乐场里面的路被杂草占领了，两人走得很慢，方小武边走边四处看，周围虽然杂乱，倒是不显得脏，到处都是人类消失后自然生长的痕迹。植物爬的到处都是，满眼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

　　姜林看上去心情很不错，拉着方小武的手一路走，走到快中央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摩天轮。

　　“我上次来，在这儿坐了一下午。”姜林指着摩天轮下面的小石凳，对方小武说。

　　方小武盯着这个摩天轮看了半天，上面的颜色都已经被风雨腐蚀掉了，露出大片大片生锈的铁皮，风一吹过来，发出咯吱咯吱地响声。

　　有点刺激。

　　姜林拉着方小武坐到石头凳子上，翻出手机调成自拍模式，搂着方小武拍了张照片。

　　“这儿是你的秘密乐园啊？”方小武看了眼照片，里面的自己摆着个不太自然的笑，他转头看着姜林，“为什么喜欢这个地方啊？”

　　在方小武看来，这个地方甚至有那么一点阴森。

　　姜林看出了方小武的紧张，伸手摸了把他的头，他现在很喜欢摸方小武的头。

　　“因为这里能让我减缓焦虑吧。”姜林笑了下，“保罗·奥斯特在《日落公园》的开篇语里说：每一间废弃的建筑，都是一个失落的故事。当我站在这里，试图窥探那些已经消逝的时空的时候，我的心能得以变得宁静。”

　　方小武虽然算是半个文艺工作者，但却不是个特别文艺的人，所以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手指插进姜林的指间握紧。

　　“以后你还想来的时候，我陪你。”他说。

　　姜林笑着点点头，把手握得更紧了一点。

　　“想不想跟我继续逛逛？”姜林问方小武。

　　方小武点点头。

　　姜林拉着方小武站起来，沿着交错的小路又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姜林时不时就会给方小武讲一些他看见这个设施或者这片断壁时的想法，有时候是幻想如何让它恢复生机，有时候是猜测当初是哪位小朋友曾在这里留下欢声笑语。漫无目的地探究过去和畅想未来，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方小武听着姜林讲他的看法，讲他的心情和见解，嘴角忍不住地浮起一个笑。

　　“我们接吻吧。”方小武在一个红色的缆车旁边停住，突然说。

　　缆车的门半开着，上面的油漆掉了大半，玻璃倒是完整的，倒映出姜林错愕的脸。

　　方小武说完，也不等姜林点头，把人一把拉过来按在缆车的车身上，右手抬起遮住姜林的眼睛，凑过去亲上了他的嘴唇。

　　和昨天不一样的吻。

　　昨天两人都喝了酒，亲的时候都是带着点懵的，感官被酒精拉扯的就没那么灵敏了。

　　现在不一样，两人都是清醒的。

　　嘴唇相贴间，方小武感觉到姜林的身体猛然一僵，接着又放松下去。

　　方小武逐步加深了这个吻，两人的呼吸都开始变得不稳。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偶尔穿过，带起一点微末的凉意。

　　姜林闭着眼睛感受着方小武的气息，后知后觉地想起，昨晚那个吻是他自己的初吻。但是现在他竟然差不多记不太清当时的感觉了。

　　他有点懊恼，于是在方小武又亲过来的时候，伸手拿开他挡在自己眼前的手，一翻身把方小武按在了缆车车身上，“换我来。”他摸了把方小武的额头，声音微哑着说。

　　于是主动权对调，姜林把左手垫在方小武脑后，右手捏住他的下巴，一偏头亲了上去。

　　充满攻势的一个吻，占有欲十足。

　　他闭着眼仔细地感受着每一个细微的感觉，感受着每次亲吻时汗毛的颤栗，试图把昨晚丢失的那部分补回来。

　　方小武也就惊讶了那么一秒钟，就开始享受起来。

　　毕竟是新手，吻得没有特别多的技巧，但结束的时候，两人都还有点意犹未尽。

　　方小武伸手抹了抹嘴角，看向姜林的眼神里带了点惊喜。

　　他突然觉得这个地方很不错。

　　没有人打扰。

　　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有种末世里相依为命的错觉。

　　适合忘情地接吻，拥抱。

　　小插曲过后，姜林的心情似乎变得更好了一点。他带着方小武逛了大半个游乐场，最后回到最初进园的地方，这时候已经过了中午。

　　“饿吗？”姜林靠在半边栏杆上，举着手机对着方小武边拍边问。

　　方小武身后一片杂乱的树丛，远处的摩天轮露出半截轮廓，从姜林的视角看过去，很有一种独特的气氛，他就随手拍了下来。

　　“饿死了。”方小武摸摸肚子，走过去凑到姜林面前看他拍的照片，“这帅哥真帅。”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男朋友。”姜林笑眯眯地看着方小武，冲他挑挑眉。

　　方小武发现姜林似乎有点变了，身上某些紧绷着的东西好像放松了不少，于是他也笑了，伸手轻轻拍了拍姜林的头，“男朋友带我去吃好吃的啊。”

　　姜林带着方小武来了家小饭店，位置比较偏，但是去吃饭的人不少。他们到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但是小店里还是坐满了人。

　　是一家面馆，主打的是打卤面，面条筋道爽口，盖在面上的卤鲜香四溢，几乎来这家店的人都会点上一碗面，再来点烤串，小菜，呼噜噜吃上一次，就会爱上。

　　姜林是在听班里的张旸说的，还跟着他来过一次，觉得还行。

　　方小武是第一次来这家店，进去以后看着处处都透着新奇。

　　俩人找了个墙角唯一空着的桌子坐下，看着墙上的菜单点完餐，就边聊天边等着老板娘煮面。

　　面条很好煮，几分钟就煮好了，卤是现成的，可以挑自己喜欢的放。

　　姜林喜欢单一的一种卤，他吃一碗面，就放一种卤。这家的面给得多，所以他一次只吃得了一碗，每次来都会放不同的卤。

　　方小武喜欢把各种卤放在一个碗里，每样放一点，一次尝个遍。

　　“好吃吗？”姜林咬断根面条嚼了嚼，抬眼看着方小武。

　　方小武点点头，挑起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好吃，我喜欢。”

　　“那就好。”姜林笑了下，又低头认真地开始吃面。

　　今天算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姜林本来想带方小武去个有仪式感的餐厅吃一顿。后来又一想，方小武在这个地方长大，家庭条件又好，再有仪式感的餐厅应该都去过。

　　所以他临时改了主意，他要带方小武去尝尝这座城市里藏在街头巷尾的那些不起眼的人间烟火味。

　　两人快吃完的时候，又进来了一拨人，一进门就嗓门很大地吆喝老板娘赶紧煮面。

　　姜林听见声音抬头看了眼，视线正好和刚迈进半只脚的小辫子白冬冬撞了个正着。

　　啧。

　　姜林的眉头忍不住一皱。

　　白冬冬看见他先是惊讶了下，随后眼睛一亮，抬手就要和他打招呼，手抬到一半的时候僵在了半空，他看到了坐在旁边的方小武。

　　三中校霸和六中校霸正在一个桌子上吃面。

　　这场面在白冬冬看来很诡异。

　　在跟他一起来的那拨人看来就更诡异了。

　　毕竟三中和六中是宿敌，每年都会相约茬架的。

　　双方老大竟然和气地坐在一起吃面条，这简直能让他们惊掉下巴。

　　“我操。”方小武转身看了一眼，看见了那拨人，没忍住小声爆了句粗。

　　他有点担心姜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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