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

　　老实说，我觉得自己的如意算盘打得真不赖。只要跟翠儿走这一趟，就会有很多收获。比如我正在怀疑的两个人，翠儿的巧合多到让我无法漠视，而紫云经常流露出的怪异神态也引人生疑。我不想抱着怀疑的心态跟她们相处，我希望我的真心对待可以有相等的回报。
　　于是今天将会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那个人是翠儿，那么她一定会带我去见一直在她背后指点的高人，翠儿不聪明，想不出那些计划。而紫云，她也要让我失望吗？明明我在来之前已特意支开翠儿，嘱托李大凤去给紫云带个口信儿了啊，紫云若有心就一定会赶来这里，顺便把这个老妖婆一起解决了。

　　我抱满怀的自信和水老板周旋着拖延时间，说服自己紫云就快到了，她就在路上。可主楼到这里的路当真那么长吗？照理说从李大凤告知她到现在也足够了吧，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我的信心也一点一点地流失。
　　要有收获是先要付出的，在这场赌局中，我付出的是自己的生命和信任，赌上她们的真心，可结果……我想我是太高估自己了，愿赌服输，是我想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越来越近了，近得让我看不到刀尖。她可真是够狠，想挖掉我的眼珠，让肉蚁从眼窝里进去吗。忍不住紧闭上眼，希望我没露出太丢脸的表情。
　　“咣铛！”怎么回事？睁眼就见水老板抚着手腕，比我还吃惊的样子，匕首掉在远处的地上，按照它掉落的位置推断，它应该是被什么从门口的方向用力打飞的，但……屋里除了已晕迷的翠儿就再无他人了啊，门边也依旧了无声息。

　　“谁？”她忿恨地低喝，环伺周围的眼里有着忌惮。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了，愣是没一点动静。这下不只她惊疑，连我都不晓得怎么回事了，这救命的英雄怎么还不出场啊，难道还得换身衣裳不成？
　　“碰！”门栓应声而断，门从外被用力撞开。
　　“小琳！”呼，她终归是来了，原来我也不是输得那么彻底。
　　“别过来，不然我立刻杀了她。”天啊，还以为得救了，这老妖婆，别掐得那么紧，我快要断气了。

　　“怎么回事？”这才注意到来人不止紫云，连季莫寒和沐墨风都来了，哦，还有报信的李大凤。紫云刚才就是和他们在一起吗？我都快要死，她还有心情在那儿玩三角纠葛。
　　“咦，这不是水老板吗？怎么……”怎么掐着我是吗？你眼睛瞎了啊，还第一才子呢，看这情况也该知道我被当人质啦。如果不是说不出话，我还真想骂这个白目的家伙。
　　“翠儿，你怎么了？“李大凤大概是唯一一个注意到翠儿的人了吧，扶起翠儿，确定她还没死才舒了口气。

　　“水姨，可否先解开她的穴道，让我跟她说几句话。”还是紫云醒目，知道我的危险处境。不像他们，我砸巴了这么久的嘴，也没个人注意到我，他们是来看戏的吗？
　　“都快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不屑地冷哼，但还是依言替我解了穴。
　　“你有没有搞错啊，现在才来，我还以为你不管我死活了。”迫不及待地说话，害我担惊受怕了那么久，晚上要熬一锅鸡汤来压惊才行。

　　“怎么会呢，我不来的话，怕有人做鬼也日夜缠着我，让我寝食难安，一辈子嫁不出去。”呃，这是我托李大凤转告她的话，好像是毒了点，但不说严重点她还以为我在开玩笑呢。
　　“算了，看在你还有那么点良心的份上，就原谅你了。你如果再晚来一步的话我就要被这个疯婆子虐待死了，所以你千万别放过她，我死不足惜，只要你每年清明时节多烧两柱香我就心满意足了，当然，如果有烧鸡更好。”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我快说不出话了。

　　“水姨，有话好说，你先放了她，有事我们好好商量。”镇定点，你不觉得自己语气太急躁紧张了吗？这样会让她抓到弱点威胁你的。
　　“有什么好商量的，难道你会为她放了我吗？哼，就算我死也要拉个陪葬的。”掐在颈上的手更紧了几分，我感觉整个头像绷紧的气球，恼涨得让人无法思考。
　　“会！”紫云急急地喊出声，同时水老板的手也松了下来，我急忙用力吸了几口气。

　　“你们是什么关系？我记得你们以前可是恨不得对方早点死的。”她语气很是怀疑的说。任谁都会怀疑的吧，有几个人愿意救以前的死对头？“难道你还没死心，想在她身上问出点什么？我可都替你问过了，她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不如我替你杀了她了事。”搞什么，我还没缓过气又陷入缺氧中，你当我是鸭子啊。

　　“只要你放了她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想怎样。”紫云和季莫寒不约而同地开口。
　　“哟，想不到，她的命还挺金贵的嘛，真是走运，原本以为没什么用处我东西现在就成了块宝，呵呵……”得意地笑出声，她大概以为这下就可以予取予求了。“叫他们让开，放我出去。”摇着我的脖子，她命令道。

　　“要么把手拿开，要么就掐死我。”我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敢拿我当人质，你再得意啊，现在我可是她唯一的筹码，她敢轻举妄动，绝对会死得比我难看。
　　“你……”
　　“我的命可贵着呢，小心别伤着我了，两个人的命可不是好玩的。”察觉到她的手又痒了，我不得不提醒她一下，大不了同归于尽，反正她看起来比我还要爱惜生命。

　　大概考虑到自己的命比较重要，她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抵在我肩上。这个位置选得好啊，往旁边可以抹脖子，往下可以直接插进心脏。
　　可惜没等她把刀架上来季莫寒已趁她拿刀抬手的空隙，瞄准她射出一把飞刀。飞刀笔直插进她心窝，她还没反应过来似的，她呆滞地看着自己胸口上多出的一柄飞刀。大家都被这急转直下的的一幕惊住了，只有离她最近的我看到了她心口刀刃处涌出的鲜血，和嘴角诡异的冷笑……

　　“不要——呃！”
　　“碰！”水老板已倒地身亡，被甩出几米远的身体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她在向下倒去的同时用尽气力将匕首插了过来，我避不开，连眼睛也来不及闭上，恍惚间我条件反射般地朝她挥出了一掌，然后，她像个轻飘飘的布娃娃一样飞了出去。再然后，有一把青丝飘过，拂在脸上的头发有一瞬挡住了视线。我被紧紧抱住，能感觉到挡在身前的身体蓦地一僵，有几滴液体溅到了脸上，我不敢擦，也没力气擦。

　　掌心有些发麻，拂开挡住脸的发丝，周围很安静，害我也不敢大声，只能低声地开口。
　　“紫云？”奇怪怎么发不出声音，喉咙口像哽了一团空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这感觉真的很讨厌。
　　清了清喉咙，我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你在干什么？没事跑那么快干嘛，挡刀子很好玩吗？”

　　“你不是说，朋友就是用来挡刀的吗？”还能答出这种让人吐血的话就说明她也没多大问题，我就可以放心了。
　　“你们是白痴吗！还不快去叫大夫，快去啊！”他们都像木头站在那里干嘛？他们没看到有个大美女受伤了吗？
　　“我，我马上去。”李大凤放开一直晕迷到现在还没醒的翠儿，向门口冲去。

　　“我不想这么大声吼人的，有损我斯文的形象。紫云，你看我为你牺牲多大，所以，拜托你的血可不可以别像不要钱似的流个不停？都流到腰上了，衣服沾了血可是很难洗的耶。”我想她一定是刚才跑得太快所以脚酸了，竟然好意思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我身上，她不知道自己也是很重的吗？我也一定是晕血脚软了，否则怎么会被她一压就很不雅观地跌坐在地？
　　“对不起，我没力气了，来的路上跑得好累。”她就伏在我身上，让我一低头就可以看见她背上的那把匕首。

　　“累就省点力气别说话啊，平时都不见你这么能说。”我想帮她止血，急急地撕扯下身上的衣布，却不清楚该怎么做。要不要先把匕首拔出来？要不要上药？上什么药？哪里有药？脑子里嗡嗡作响，让我手脚不听指挥地动来动去，却其实什么也没动到。
　　“你们是来参观的吗？还不过来帮她止血！你们想看着她死吗？”我真的不想这么凶的，这时候应该要用轻柔的语气恳求他们，我知道的。但我控制不了，只想大吼大叫。

　　“让我来。”季莫寒托起紫云，想让她挺直背好拔出插在背上的匕首，可紫云的双手紧紧地扣住我的双肩，怎么也拉不下来。
　　“紫云，你睡着了吗？”有点惶惶的，我知道这样想不吉利，但脑中却自动跳出电视里那些临死之人紧攥住一样东西咽气的情景。
　　“没，我只是不想动，这样很舒服。”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我暗斥自己的胡思乱想。只不过是背上插了把刀，又不是插在心窝上，再说了，她可是会什么内功气功的，只要自行调节一下就一点事儿都没了，要死哪那么容易啊。

　　“不对，紫云？你不是会武功吗？为什么会……”是啊，刚才怎么没想到，当时就凭只剩一口气的水老板的最后一击，紫云应该可以轻易地阻止她的，再不济也该带我闪开啊。
　　“我没说过吗？我已经武功尽失了，现在可是连个普通人都不如呢。以前我很希望当个不懂武的人，可是，原来还是会武功好啊。”为什么会武功尽失，是她那个什么宫主做的？

　　“唔。”季莫寒迅速俐落地拨出匕首，虽然动作很快地上了药，但紫云还是痛得闷哼出声。沐墨风接过我一直拿在手里被撕成不规则状的布，季莫寒一上完药就立即为她包扎伤口。
　　“呵呵……”胸口传来微微的震动。
　　“紫云？”她在笑？这时候她还笑得出来？
　　“没事，我只是觉得很开心。”她侧过脸埋进我胸口，我感觉到一股潮闷的濡湿在胸口泛开。

　　“你的心跳得很快。”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有点过速，原来我的心一直是悬着的啊。有多久没尝过没种感觉了？从接受自己得了心脏病开始吧，不知不觉间我也在改变吗？
　　“这有什么好笑的。”该死的大夫怎么还没来？刚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了。
　　“好笑啊，跟你在一起总是会有好笑的事，你一定不知道，我以前不爱笑的。”很高兴娱乐了你，我想这么说的，却发现她的手越来越冷。

　　“我也有一个心愿，不，是两个才对。帮我实现好吗？”
　　“当然帮你，咱俩谁跟谁啊，等你好了以后，不管有几个心愿，我都帮你。”不要说这么奇怪的话，搞得跟交待临终遗言似的。
　　“那、那你闭上眼。”说话间喘着粗气，似呼吸不过来。
　　“嗯。”该不会是有什么礼物送给我吧？都跟她说过我生日还有好几个月了，记性真差。

　　攀在肩上的手抓得我生痛，沉重的力道让我想伸手去扶她。
　　“不要睁开眼，不要动。咳咳！”她以为我要睁眼，紧张地急喘起来，我只好收回想扶她的手。
　　“好，我不动。” 感觉有气息轻淡地喷撒在脸上，痒痒的。然后是一阵温热的淡香混着血腥味，在鼻间萦绕。
　　紫云？！身体一僵，眼皮剧烈地颤动着，我很想看看覆在唇上的软嫩是不是……但思及紫云的话而始终没有睁开眼。

　　“还有一个心愿，不能说。这就已经够了，不可以贪心……”紫云跌回我胸前，耗尽了全身力气一样，说话间已虚软无力。
　　“你可以贪心的，你可以贪很多很多，什么都可以。”这就叫做追悔莫及吧，这一刻我真的忍不住鄙夷、唾弃自己。为什么我那么自作聪明，以为凡事都被自己猜透了，其实最愚蠢的人是我，最懦弱的人是我，最自私的人也是我。说什么紫云的神态怪异引人生疑，你以为自己会读心术吗，自以为是地乱猜别人的心。说什么赌一下她们的真心，其实还不是自卑地以为别人不会真心对你，自己不够信任却要求她百分百的信任，这算什么，为自己的自私开脱吗？

　　“不要了，不要很痛，要了会更痛。我很高兴老天让我遇到了你，你泡的茶好喝，你煮的菜也好吃，还有，你唱的那首歌是我听过的歌里最好听的，我一直记得。那天晚上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了，不会有比那天更开心的了……”
　　“有，当然还有。我还有很多绝活儿没使上呢，以后我绝不藏私，我会天天给你泡茶煮饭，天天唱歌给你听，不然我现在就唱，你喜欢那首《丁香花》是吗，要听好喽。”

　　你说你最爱丁香花
　　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她
　　多么忧郁的花
　　多愁善感的人啊
　　当花儿枯萎的时候
　　当画面定格的时候
　　多么娇嫩的花
　　却躲不过风吹雨打
　　飘啊摇啊的一生
　　多少美丽编织的梦啊
　　就这样匆匆你走了
　　留给我一生牵挂
　　那坟前 开满鲜花
　　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
　　你看啊 漫山遍野
　　你还觉得孤单吗
　　你听啊 有人在唱
　　那首你最爱的歌谣啊
　　尘世间 多少繁芜
　　从此不必再牵挂……

　　“真的很好听，听得我都快睡着了。”真的要睡了一样，她气息弱到几乎让我以为没有了。
　　“不许睡，我们来聊天吧，紫云想聊什么？”拍拍她的脸，太白了，有点红润才好。
　　“你说我会不会有一天也能开心幸福地生活着？就像你说的那个世界，我真的好想去。”紫云露出向往的神情，飘渺得好已经置身另一个世界。
　　“会的，以后会有个对你痴心不改，愿意为你而死的男人，你会嫁给他，你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所有的女人都会羡慕你。”她让我想到了张敏，那个幸运到人神共愤的人，同样一张脸，命运为什么这么偏心？如果紫云生在那个时代，也一定可以像她一样幸福的。

　　“不知道为什么，你说的话让我觉得好像都会变成真的一样，就算是哄我的，也觉得好开心。”她露出美丽的笑颜，比出嫁的新娘还要美。
　　“放过她吧，这是我唯一一次求你，答应我，否则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紫云转过头，坚绝的语气似哀求又似威胁，凄清得让人心疼。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这样的沉默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似的，她又转过头看我。

　　“你知道吗，如果有、下辈子，咳咳！我希望可以再遇见你，但我绝对不会再……”她突然哽住，眉头紧锁。“不会再任自己靠近你了，我要摆脱你，不要再……不要再……”一直看着我，头一次发觉她的眼睛会发光，眼里再没有闪躲掩藏，让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秘密，直到那秘密被泪水冲走，被沉下的眼皮关住。
　　“不要再什么？话说到一半就不说是很没礼貌的耶，别睡了，我要生气了哦。”肩上的手滑了下去，紫云也不回答我，径直睡得深沉。

　　“你给我起来，起来起来起来……”
　　“她已经死了。”季莫寒按住我用力摇晃紫云的手，语气平静得如同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闭嘴！我叫你去找大夫的，大夫呢？医生呢？都死光了吗！”
　　“你冷静点。”季莫寒大吼出声，他声音真的好大，样子好凶，震得我都吓呆了。吓得不会动，吓得眼睛好酸，吓得连几百年没见过世面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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