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

　　那件事我一直没跟紫云说，而她表现得也很很正常，似完全不知道药里有毒的事。她依旧拿药让我转交给翠儿用，那药没毒，但我并没有给翠儿，应该说这十几天来我几乎没去找过翠儿。我知道这样叫做驼鸟心态，但天塌下来总有个儿高的人顶着，最多我钻到地下跟阎罗王抢地盘喽。
　　紫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昨天就开始上岗工作了，毕竟花魁是不能闲太久的，近来的多事已经让她的客人们很不满了，所以紫云的工作量提了十倍，每天都要见十几个客人才行，连白天也忙得不见人影。不知是不是伤刚好的缘故，总觉得她身体越来越差了，以前虽看来柔弱，但那是装出来的，现在却真的是有点弱不禁风的感觉。

　　“若菱姐。”翠儿端着一盆水进来。
　　“伤都好了吗？”就算没有紫云的药，也一样好得很快啊。
　　“已经无碍了，这几天我都能继续干活了。”放下盆，她踌躇地蠕着唇。“若菱姐自那天后就再没来看我，是在生翠儿的气吗？那天我只是一时不知所措才会说话重了点，姐姐别生气了好吗？”

　　一声姐姐哄得我心里的阴郁之气消了不少。“哪有生你的气啦，我才是怕你生气才没敢去见你，在没给你一个交待前，我怎么有脸去找你。你老实告诉我，发生那种事你难道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们别提这事了好吗，只要我知道姐姐待我好，不会害我不就行了。对了，待会儿我还要送饭去静心院，听其他送过饭的丫环说那里住了个疯女人，所以谁都不想去，本来我也不想去的，但今天刚巧轮到的小香，她又身体不适，我只好帮她去一趟了。”

　　“那我陪你去好了，免得你被吓到了。你先去厨房准备饭菜，我也要准备一下再去。”真是天赐良机，正好有几个问题想找人请教一下，事情也该有个解决了。
　　“姐姐要准备什么？”翠儿好奇地看着我。
　　“你不是说那里有个疯子吗，我当然要做好万全的防护措施，以免被碎尸万段啊。”尤其那个“疯子”还跟我有点瓜葛。

　　“姐姐说笑了，说是疯子，也没见她做出什么事啊。再说了，她是被关在房里的，我们只要把饭菜放在门口就可以了。”掩着嘴轻笑，翠儿不以为意。
　　“有备无患嘛。你先去厨房等我，我一会儿就来。”今天，会是个结局吗？赌注好像太大了，不要让我失望啊，你们……

　　“若菱姐，你准备了那么久，到底是准备什么啊？”把一块刻有奇怪图腾的玉牌交给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黑衣蒙面人，翠儿领着我向回廊走去。
　　“呵呵，呆会儿你就知道了。”不是我爱装神秘，而是这“东西”拿不拿得出手还不知道呢。
　　翠儿看来也无意多问，只是一径地埋头闷走，脚步快得跟有什么天大的急事似的。

　　走到一扇朱漆镂花门前，她把饭菜放在有个狗洞似的小窗口前面，在窗口敲了三下，大概是提醒里面的人饭已送来了吧，可惜里边倒是很不领情地毫无动静。
　　“若菱姐，你会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翠儿突然出声，蹲在地上的姿势教我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那就要看是什么事了，不过我活到现在为止，还真没后悔过什么事呢。”已经成为即定事实的后悔也没用，还没成为事实的就别让自己做出后悔的事，这是我一贯的原则。

　　“这样啊，那姐姐想不想恢复记忆呢？”她站起来，却依旧背对着我，玩弄着那扇门上的大锁，幽怨的声音竟似坟中爬出的索命冤魂。
　　“当然不想啦，现在多好啊，一切都是新的，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放下来后得到的就会是快乐。”放下可不是说说的那么简单，否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悲怆执怨。
　　“快乐啊，我也好想要，但是我放不下，我也好想失忆呢。”“咔”的一声，锁被翠儿拿出的钥匙打开了，微微裂开的一条缝隙就像将要打开的鬼门，似乎看得见从里面逸出的潮气，鬼魅一般地缭绕盘旋着。

　　“哈哈哈……”外面看不到缝隙里的世界，只是那裂了一道口的黑暗送出的一声声揭斯底里的狂笑混合着由远至近的铁链扯晃声，能揪人沉沦地狱般的狂妄疯狂。
　　“原来里面真的住了个疯婆子啊，翠儿不要怕，我保护你哟。”一手揽住翠儿，我用力推开那惹人生厌的诡异感，何不干脆点，看是黑暗吞噬了我，还是阳光淹没了它。
　　随着开门的动作，阳光照进了阴潮的房内。奇怪的是，连房子也惧光似的，门很快地就关上了，还上了门栓。

　　“你可终于来了，真是让我好等。”这哪是软禁，根本就是囚禁好不好。她的外表看上去很好，头发衣物也一丝不乱得如端庄贵妇，若不是脚腕上锁着两条铁链，我几乎要以为刚才的狂笑声和铁链声是我幻想出来的。那两条链子从里间的卧室延伸而出，长度足以让她在大厅和里间自由活动。估计她刚才就是从卧室一路狂笑而出的。
　　“哎呀，原来是您老人家啊，真是好久不见。没想到您还是十年如一日的年轻貌美，一点也看不出您已经五十多岁人了。”其实也不知道她几岁，不过都是姨字辈的人了，还整得跟二十多岁小姑娘似的花哨，也不嫌寒碜。

　　“哼，你那张小嘴可越来越会说话了，翠儿说你失忆了，这回我还真信了。”不得不佩服她的定力，我还以为是女人听到这话都会抓狂呢，真不愧是云隐宫的前高层干部。
　　“那翠儿有没有跟你说我这张嘴不只会说话，而且还会咬人呢？”向她呲牙示威。
　　“你好像一点都没吓到呢，还是说，你还没弄明白，你的好姐妹已经把你给卖了。”得意地睨着我，她对我的镇定很不满吧，一副不看着我哭出来就不罢休的架式。

　　“翠儿，卖了多少？没二百两也该有百八十两吧，待会儿五五分账了哈。”想让我倒下？没那么容易。
　　“若菱姐……你早就知道了？”翠儿还是第一次见面时的怯懦可爱模样，可为什么我会一直忽略掉呢？那双带着恐惧和恨意的眼睛。

　　“不。直到你打开这扇门，我才相信的，相信原来你一直在恨我。其实我早就该明白的，为什么说去采花，结果采了一堆杂草烂花？为什么你一走，李财就带了一群人来‘办事’？为什么你一个小丫环能读会写？为什么没人跟你说你却知道我被人绑架追杀？为什么从不戴首饰的你，喝药时却把银钗刚好掉入药中？为什么你说第一次来这儿却熟门熟路得很？还有，假扮紫云的事只有你我知晓，为什么告诉舞烟和单轩‘紫云’在哪儿？”因为我闭上眼睛了吧，以为上天给了我一次机会，一切都将会是新的，我也终于可以得到肖想了很久的东西——亲情。所以就算是那么拙劣的破绽也不愿去承认。

　　“还有点脑子嘛，既然知道了，那为何还敢来此？”向我走近，脚上“哗哗”做响的链子泄露了她的恼躁。
　　“我只是想赌一把，翠儿，事到如今，我希望能知道为什么。”自欺欺人也该有个限度，我可以说服自己她和李财的相识只是巧合，她的识文断字是以前有个好主子，任何事我都可以为她找到个好借口，也许一切只是意外的巧合。但我亲眼看到了，她打开了这扇门，打破了我对她仅存的那点信任。

　　“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我不会原谅你的，我一点也不后悔这么做，恶有恶报，一切都是你造成的……“翠儿痛哭失声，她一定压抑了很久，也很痛苦吧。世上真的没有免费的午餐，要得到这个身体而付出的代价也相应的昂贵，既然半路把人家的命拿去用了，理所当然地该为她善后。
　　“为什么不早杀了我？你有很多机会的。”这就是我一直说服自己的原因，不管若菱害死了她的谁，既然那么恨为什么还要忍到现在？

　　“因为她又蠢又没用。话说回来，你的运气还真是不错啊，什么都有紫云给你撑腰，连单二公子和季王爷都向着你，真是让人意外。不过一切都到今天为止了，除非有神仙来救你，否则你是别想活着出去了。”走到我面前停下，她气定神闲地把玩着头发。“看在我们也曾合作过的份上，送个好东西给你。”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约摸有书本大小的铁盒子，她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

　　这不会是我想的那个东西吧？这东西不是早就该被搜走了吗，为什么这里还会有？“我们曾合作过？什么意思？”该不会这东西若菱也有份吧？
　　“哦，差点忘了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没错，我们的确是合作过，一开始你可是玩了命地破坏我的好事，可后来一说助你回到宫主身边，你可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不仅帮我们遮掩事情，还把事儿都推到琅公子身上，可怜的琅公子到现在还不知道被利用了吧。这女人哪，为了心爱的男子，可真是比狼还狠心啊。”真相是若菱陷害的琅锦临吗，这我倒还真没想过，这一趟还是蛮值的，起码挖到了点内幕。

　　“照你这么说，咱俩可是一伙的啊，自己人何必弄到这般地步？”喂喂，你说就好好说，别老拿那玩意儿靠近我，干嘛，想恐吓我啊。
　　“你错了，我们哪敢跟你一伙啊。可真是不能小看了你，身在曹营心在汉，竟敢明着帮我们，暗地里收集证据，想在宫主面前揭发我立功吗？如意算盘打得真好，要不是主子英明，识破了你的奸计，不然我还被你蒙在鼓里，被杀了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呢。”什么奸计，到底是谁奸啊，应该说若菱和你都一个奸样，大家半斤八两。

　　“这一定是误会一场，再说我现在可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威胁，大家就一笑抿恩仇得了。”那个阴险面具男一定是她同伙，说话的口气都一个样，还不就是要杀我灭口。
　　“好一个‘一笑抿恩仇’，我倒要看看，事到如今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啊，她打开铁盒了，虽然跟我想的样，但不免还是被吓到了，那数量可不是一只两只的事了。

　　“这是何苦呢，你杀了我的确可以防止我恢复记忆而泄露了你的秘密，但问题是你已经暴露了啊，如果是想为你的同伙消灭后患可就太笨了，你都快死了还为他着想干嘛，不如放了我，还可以让紫云替你说几句好话，说不定那什么宫主一高兴就饶你一命了。”走开走开，那只快要碰到我的脸了。
　　“呵呵，如果我再笨点的话还真能给你这番话给糊弄了，可惜今天死的不会是我，你的花言巧语还是留着哄阎王吧。等我慢慢地折磨够你了，就放一把火给你个痛快，接着我就趁乱从这儿出去……当然，我也不会太亏待你，你的好妹妹我会让她好好陪着你的。”说着收回那盒肉蚁，却快速地打开了脚上的链子，这下真是把疯狗放出来咬人了。

　　“你……你说、说什么？不会的，你答、答应会帮我报仇的。”翠儿不敢置信地摇着头，惊惧不已地往门口退去。
　　“我是在帮你报仇啊，你活着这么痛苦，倒不如下去陪你家小姐。”抓回刚触到门栓的翠儿，她笑得越发快意。
　　“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要死！”翠儿不知道哪儿生出的气力挣开她，跑到我身后，剧烈颤抖的双手像攀着悬崖上的树枝一样紧攥住我的衣裳，指甲甚至已掐进我背上的肉里。

　　“不用那么怕，你也帮了我不少，我不会让你太痛苦的。”危险逼近是什么样子？看她就知道了。被蛇盯上的青蛙是什么样子，看翠儿就知道了。
　　“不……不要过来，来人啊，救命……”翠儿真是吓傻了吧，这是要用来对付我的局，呼救又怎会有用呢，而且她叫得这么小声也不会有人听见吧。
　　“呵呵呵，这里有两百多只，你猜要多久才会把你们咬死呢？”这个变态疯女人，得了非典型狂笑症一样笑个不停，跟老母鸡一样。

　　“啊——”翠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这样也好，省得待会儿受苦受难。
　　“等一下，你不想知道你要的东西在哪儿了吗？我虽然失忆了，但有一样东西却一直在身上。”现在是能拖就拖了，只希望……还有一个希望。
　　“已经没意思了，反正只要你一死，所有事情就算完了。”她掏出一把匕首，在我面前比划着。“只要我轻轻地在你身上划几道口子，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就会很快地从伤口钻进去。”

　　这时候是不是该挣扎一下？那就用这个吧。抓起一旁的椅子、花瓶、衣物等所有能拿得起的东西向她丢去。可她也不是吃素的，那手跟练过铁砂掌似的，凡举被她打到的器物均粉身碎骨。
　　终于我手边再也没有可拿的了，她看准了时机向我冲来，双指并拢地往我胸前戳了几下。我想我大概体验到了传说中的点穴功夫了，除了手指和脖子还稍微能动外，我现在可说跟植物人没啥区别了。

　　被点的地方泛着疼痛，我想一定有淤青了，真想揉一下，可惜现在连开口的权力都没有了。她拖着那两条铁链，当着我瞪大的双眼给我戴上，我说她干嘛不干脆点晕我啊，不过想想也是，她哪会那么好心，不看着我被痛苦折磨，哪能满足她变态的虐待狂症啊。
　　“好菜就要上场了，哈哈哈……”眼睛不自觉地往毫无动静的门口飘去。我猜错了吗？那可真是够打击我的了，原来今天注定会有个双输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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