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娘子升官记

　　哇~~~

　　仅以草帘隔就的隔间隔得断视线，却是挡不住里间的声音。

　　在外间一坐一立的褚八与郑成二人，听着里面沈蕴吐得翻江倒海，看着春娘夏娘两名胡婢端着水盆秽盆进进出出，心头虽是着急，但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候着。

　　沈蕴这般大吐特吐自然不是被诊出滑脉，要被医生道一声恭喜，而是之前在大牢中，因着太过污秽肮脏而导致的。

　　牢内气息污浊腌臜自不必说，兼之关着的人又多，且都是些无赖刺头，百多号大男人被关了半年，见到只母苍蝇都要闹上个半日，更何况沈蕴一位娘子。

　　呼喊吵闹污言秽语自是不少，更有甚者还肆无忌惮的将某些玩意掏将出来，行那污秽下作之事。

　　褚八虽是威风煞气，但有牢墙相隔，却也是奈何不得，没有沈蕴发话，他总不能冲进去把人揪出来罢，那干犯人也正是仰仗着这一点，才这般肆无忌惮。

　　牢内群魔乱舞，便是个男官人，胆子小些的，也要被唬住的，褚八都做好准备万一沈蕴受惊过度，怎生将她背负出去，却不想她面色虽是惨白，身形也在不住发颤，却不知哪来的定力与气力，面色漠然，眼光冰冷，就着名册居然一牢一牢的将百多人犯尽数清点完毕。而喧闹不已的犯人也为她这等气势所摄，喧嚣渐渐平息，而做那等污秽事的早自软了，往袴里塞都来不及，更不敢再掏出来现眼。

　　只是沈蕴在牢中硬气得褚八都要叫一声服气，待得回到自己院落时，却已经在里间吐了足足一盏茶的辰光了。

　　待等里间呕吐声终于渐渐止了，夏娘跑出来又要了一回热水，又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面色苍白的沈蕴才有些步伐不稳的行将出来。

　　“娘子受苦了。”

　　“褚八有过。”

　　沈蕴精神有些萎靡，毕竟任是谁，吐到胃里连酸水都吐不出来了，精神都不会太好，对于之前牢里那番情形，她不愿多谈更不愿去回想，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再就此请罪，直接了当转了话题问向褚八：“褚先生，二三日内，可否教得我射箭。”

　　“这……”褚八看着半靠在凭几上，身形因着一路劳顿越发瘦弱的沈蕴，略一踟蹰，还是选择了直话直说：“娘子玩玩射柳的软弓倒是无妨，若是硬弓……没有两三年打熬气力，只怕是拉不开。”

　　在京城倒是有可能拉拉软弓玩耍一番，可在这边陲之地，又要这等只能做玩耍用途的玩具作甚，沈蕴自嘲一笑：“倒是我想多了。”又转向郑成：“那便则需你辛苦些，三日去原州打个来回，可来得及？”

　　平凉距原州一百六十余里，沈蕴上任时单程便行了四天，这让郑成三日打个来回，纵使他单车轻骑，却也着实太紧了些。

　　郑成却是毫不犹豫的应下：“但凭娘子吩咐。”

　　“好。”沈蕴吩咐道：“你骑阿行去，且先去准备，我这里写一封书柬呈与柳使君，请他借一具轻弩予我，你得了轻弩便即回来，这厢我有用处。”

　　大周于民间并不禁刀剑弓箭之类武器，但重兵、甲胄并同弓\\弩却是严禁私藏，违者轻则流放，重则抄家灭族，便是各地官府武库之中，也少有这类武器的存在。

　　沈蕴说的轻弩是轻骑所用的手\\弩，并不沉重，骑兵于马上可单手持弩发射，给她用正合适。盖因这类轻弩个头不大，使用便利，也多有官员涉险时做护身之用，平凉武库里没有这玩意的存在，沈蕴也只得遣郑成去向刺史柳行功去借，只冲着原州州衙内那一份热切模样，柳行功应当不会拒绝这小小请求。

　　郑成是个利索人，沈蕴一封书堪堪修完，他便已收拾利落，前来领书柬。沈蕴将书柬加盖了私印后，又画了花押做保，另备了一份名帖与郑成用以叩门，细细叮嘱了几句才放他去了。

　　这厢打发完郑成后，沈蕴并未歇息，又取了录事交来的工程文书细细看过，算筹也摆了一桌，似在计算着什么。

　　春娘夏娘那厢本熬了栗米粥，想要让沈蕴垫一垫，养一养胃，见她这般模样，也是逡巡着不敢上前打搅，她们虽不懂算学，但跟在胡商身边久了，也知这算数之时，最容不得打扰，只得取了平日煮茶的小炭炉来，将粥煨在火上，候着沈蕴。

　　好在沈蕴这一次计算并不繁杂，不到半个时辰便归结出了数字，夏娘见她开始归整算筹，便端了粥碗上前劝道：“娘子先喝了米粥，别伤了胃。”春娘也上前替沈蕴收拾算筹，操着不熟练的官话道：“娘子喝完静静的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春娘夏娘这些言语，倒像是往日里沈蕴在家哄孩子们吃药吃饭时的一般。如今哄人的成了被哄的，沈蕴也不由暗自一笑，心情也好了不少，加之夏娘那碗栗米粥熬得极好，浓稠却不黏腻，栗米清清爽爽，只有谷物天然的清香，纵是沈蕴之前胃里翻江倒海了那许久，对着这一晚金灿灿的栗米粥，却生不出半些反胃烦躁。

　　栗米粥最是养胃，沈蕴热乎乎的喝了一碗，腹中有食，人也舒坦了许多，倦意随即涌将上来，便干脆撒了手中文书，去塌上躺着了。

　　毕竟，这半天遭遇，实在是太过劳神伤身了。

　　倦意上涌，又是舒舒服服的躺在榻上，沈蕴很快便睡着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稳，一时仿佛又回到那腌臜牢房，听着那干人犯的污言秽语，一时又梦见三个孩子无人管顾，哭着喊着只要娘亲，一时又梦见韩奕浑身鲜血淋漓，与人厮杀，甚至连过世好几年前的父亲都骤然入梦，搅得她脑中纷乱不堪，明知是梦，却是怎么也醒不了，只急得满头大汗，珠泪欲滴。

　　“娘子且醒，娘子且醒！”

　　最终把沈蕴从梦中唤回的，却是褚八的一声断喝，睁开眼时，却见天色已黑，室内明晃晃的燃着七八只蜡烛，春娘夏娘趴在塌前，俱是满面泪痕，褚八抱剑而立，站得较远。

　　“我这是？”沈蕴脑中还是迷迷糊糊，不知褚八怎生进到内室来了。

　　“娘子魇住了。”褚八解释了几句，原来她一睡着，便开始不断说梦话，春娘夏娘起初不敢惊扰她，后来越来越不对劲时，想推醒她却是不能，又见沈蕴满面潮红，神情苦痛，便知是被梦魇住了，于是便请了褚八来，借他的煞气驱走沈蕴的梦魇。

　　借煞驱魇的风俗久已有之，沈蕴虽不信，也是知道的，便温言谢了褚八几句，道是自己已经无事，让褚八且去歇息。

　　褚八却摇了摇头，道是沈蕴今日受了惊吓，神魂不定，才遭的梦魇，他今夜便在外堂守夜，借他这柄剑的煞气，方能护得沈蕴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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