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程慕兮知道程惜和孟演是为了什么来的，尽管他们两个到头来都没有主动开口提到那个来的原因。
　　薛木萧，姚夫强，这两个在程慕兮生命里占据了重要地位的男人，分别是她人生中最突出鲜明的两道伤疤。他们之间除了真挚浓烈的情感，同时也相依存在着荒唐不堪的谎言。
　　而程慕兮现在需要将自己的伤口晾一晾。

　　每一个不堪的谎言背后，不是赤裸裸的恨，就是血淋淋的疤。若非爱恨算计之至，又何来那么多弥天的谎言？愈是对此心知肚明的，愈是在爱恨情仇的棋局了被困得厉害。
　　人生一遭，有如大梦一场。起起落落，不过皆是在梦中。欢喜也好，哀伤也罢，都是一遭，都是一梦，合着是一个始终。很多结局，或许本人确是不知，但又其实早已经在先前亲自开口预判。
　　每个人往往都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他们总是能够在冥冥中对自己未来的命运轨迹心有感应或是一语成谶。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会发生，只要是做得出来的那个人。
　　程慕兮这些年是沉淀着早想明白的。所以眼前的这个结局，其实已经要比她先前设想的最差结果要好上很多了。为此，她心有知足。

　　程慕兮专心致志地吃完自己的那份，才把目光落到她的朋友们身上。因为她已经吃了一份下午茶了，所以晚饭相对吃得不多。
　　孟演和程惜都没有和她客气，都是照常点了的，因此都比她点得多。孟演没程惜那么狮子大开口的放纵，所以在程慕兮慢慢悠悠吃完之后，差不多也要吃完了。
　　而程惜那满满的、区分清晰的前菜、主食和尾菜，别说现在吃没吃完，连上菜都没有上全。程慕兮目光笑意盈盈地落过来的时候，程惜还在和她的意大利面牛排双拼组合进行吃与被吃上的拉扯。这算主食，后面还有一小份沙拉、一个蛋糕和一份打包回家当夜宵的芋圆烧仙草鲜奶青。

　　程惜这女人，还真的是每次跑到她这个当明星的闺蜜这里吃得最欢腾。
　　程慕兮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
　　虽然说她知道程惜这大胃王的食量没有任何恶意，并且在程惜本人热爱运动甚至令人发指地不容易吃胖的体质两项基础上，程惜的饮食其实不仅日常健康而且很有生活乐趣及气息。

　　这完全得感谢远山派一众爱吃吃喝喝、逍遥作乐的通灵鬼见入殓师师兄师姐们从小的精心栽培与潜移默化的影响。
　　程慕兮少时请程惜出来吃饭听她抱怨吐槽的时候，可没少听见她哀嚎说她们家师兄师姐抢食吃的功力真的是炉火纯青，她实在是道行浅薄，刚不过他们。
　　所以她需要程慕兮的安慰。如果程慕兮愿意请她喝一杯奶茶的话，那她就不伤心了。如果程慕兮还能大方地请她吃一顿大餐呢，她回市里后就推了所有的事情去给她做一段时间助理兼小跟班。
　　——这是她常年用来在程慕兮面前厚脸皮求包养的经典理由之一。程慕兮对此表示早早便耳熟能详、条条分明了。

　　晾了一会儿，总算是把伤口晾干了些。
　　吃了一顿心满意足的饭后，方才灼热撕扯着似是有岩浆在上面奔腾燃烧的伤口，终于彻底冷却安定了下来，似是得到了某种无形的治愈。
　　程惜和孟演没有主动提起的话题，倒是程慕兮先大大方方地提起了。
　　“惜惜，你觉得我做错了吗？”程慕兮侧眸，目光焦距聚焦在程惜白皙娇嫩的脸庞，神情模样像是在问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般。

　　尽管她们两个在外貌身材上并不相像。
　　程慕兮是清丽娇媚、灵动娇俏于一身的纯净美人，尽管眉眼清澈，瞳仁深处都透着娇憨天真，但还是流露着自然而张扬的灵动清媚。这是一种极为矛盾又极为一致的复合美。
　　而程惜的长相风格可要简单纯粹得多，四个字概括就是“可爱萝莉”。天生带着些婴儿肥的脸，娇软无辜时像是迷路的小兔子一般的双眸，小巧嫣红的嘴唇。若是撇去她那远山派里出来的可糙汉可精致的分裂性格，单看这外表，妥妥一停止生长的惹人犯罪未成年。
　　为此，程惜可没少被自家毒舌的师兄师姐给调笑过。
　　她争不过又在意的时候，只好一边把自己气成小河豚，一边动作干脆利落地出门找餐厅进食，“刷刷刷”地点一排自己喜欢吃的，然后用她那一点都不“可爱萝莉”的食量把它们全都吃掉，通过化悲愤为食欲来治愈自己受伤的心。

　　程惜正好解决完她的主食，把面前的白瓷盘推开了些，动作优雅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矫揉造作得仿佛刚才风卷残云一般如同饿死鬼投胎进食的人并不是她。
　　她也侧眸过来，因为进食美食的愉悦而泛着水光、晶晶亮亮的双眸里清澈地投射出程慕兮的剪影，倒真的有几分像是在照镜子的意味了。
　　“兮兮，你没有做错。”程惜“魔镜”用和程慕兮持平的语音语调，甚至还有心模仿拷贝了程慕兮说话的速度与停顿。她专注而认真地对着程慕兮柔软而哀伤的目光，一字一句、言辞笃定地对她说道。
　　那虔诚真切的样子，似是像在起誓一般。
　　“你只是，做了你想做的事情而已。”好了，话说到这里，比起她向她郑重起誓，更像是面善心恶的萝莉黑女巫在给天真纯净小美人洗脑催眠了。

　　程慕兮被自己脑海里突然间浮现的这个形容给逗乐了，她颇有兴致地勾了勾嘴角。是啊，她只是……做了她想做的事情而已。
　　爱也好，恨也罢，都是心之所向。悲也好，喜也罢，都是她自己选择的。既然早就想好了，现在不过是如实真切体会一把计划里原本设定的轨迹而已，没有什么的。坦然承受便好。
　　程慕兮目光专注地与程惜对视，两双清澈透亮的瞳仁，彼此内部都分明得映着对方的影子，真挚而温暖。
　　而后，程惜亲眼看着眼前某个容貌清媚娇俏的美人朋友，如同镜头回放慢动作那样，对着她就这么清清浅浅地笑了开来……当真是像是电影里面导演有意为之剪辑出来的画面，美得令人心神荡漾，似是连灵魂都酥了半边。

　　程慕兮这女人，当真是个祸害。就连她这个和她一起相交相熟多年、从小玩到大的青梅都能够被她这副皮囊样子给戳到，更别说和她相交不深的其他人了。怕是沉溺于眼前美色，彻底失了心魂，有求必应了吧。
　　——搞得和聊斋志异里面摄人心魄的狐狸精似的。
　　程惜暗暗在心底咂舌道。

　　……话说起来，程惜这话虽然是无心为之、油然而生的感慨，其实是很有道理和根据的。程慕兮是虞精后代，这种摄人心魄的美丽，原本便是基因骨子里天生带着的，只是看是否彰显、表露几分而已。
　　显然，程慕兮这等虞精的特色优势，集中体现在了她“万人迷”兮兮公主的明星人生上了。也难怪有那么多的颜粉成了她程家王朝里的忠实“兮瓜”，都是被程慕兮美色所惑啊……
　　啧啧啧。
　　在一旁悠然看着戏的孟演不动声色地也在心底暗暗咂舌。

　　想来她们两个的姐妹温情时间也够了。
　　孟演孟公子进膳完毕，优雅地收拾了下东西，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放下后便风度翩翩地调整了下坐姿，以一种颜粉们超级舔屏的大佬一般慵懒而性感的坐姿微微后靠。
　　他开口，打断了程惜与程慕兮照镜子一般的“深情对望”以及后来程惜单方面的陷入花痴的状态，温柔而低沉的声音随性熟稔，娓娓道来如同入口香醇甘冽、后劲却是极强的葡萄美酒。
　　他深邃的目光轻轻拂过程慕兮，低声道：“所以，想好怎么和你家大姐头解释你做了些什么了吗？”

　　对面的颜狗程惜终于从自家闺蜜盛世美颜的倾城一笑里回过神来，然后在转眸看过去之后……又受到了第二重美色暴击。
　　连她自己都觉得是自己最近抵抗力变得太差了。程慕兮和孟演这两个人长得好看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不然怎么能有那么多舔屏向的颜粉？她这个回回都能见真人的朋友，怎么还和他们那些只能舔屏的粉丝一个德行呢？！
　　程惜一面觉得丢人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侧脸过去不去看孟演，一面暗戳戳而又很没骨气地在心里咂舌感慨：啧，孟公子真的是好看啊……突然间有点想拿出手机给这两人拍私家照片当屏保了怎么破……

　　如果拍的话，要不要微博上顺带也爆给粉丝们当福利呢……算了吧，免得又惹出什么花边新闻来。反正以前她没少暗戳戳地作为程慕兮的私人内部“助理”，在不受公司管控的情况下，得到兮兮公主本人授意允许，给程家王朝忠实的兮瓜粉丝们送福利。
　　今天情况特殊，孟演也再不说，兮兮本人也因为自家事情状态不是很适合出现在公众生活里，爆照万万不可。她虽然有点被美色冲昏了头，但还没到会因为一时利欲熏心就这么没脑子地坑了自家朋友的要命程度。
　　……至于对孟公子颇有涩情目光的弹幕感慨……咳。她没别的意思，纯粹颜狗思想而已。
　　男朋友的话，她不喜欢孟公子这款。不过论颜狗喜欢的长相的话，兮兮公主和孟公子必须在她程惜的TOP榜单里榜上有名啊。
　　不知为何，程惜的思路跑偏得有点远。

　　“还能怎样，如实呗。”程慕兮带笑的声音响起，才把程惜跑偏的思路给拉了回来。事情被捅破之后，程慕兮反而觉得更加轻松坦荡了，该难受的难受，该面对的却并没有胆怯。
　　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漫不经心地用吸管搅拌着柠檬冰露底部的东西，看向孟演的目光纯净而通透，倒确实是明白坦然的模样。
　　她整个人都因为她现在所面对的人、所要说的话、话里所要提到的人而显得无比的温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大姐头。”
　　“她和木萧哥哥一样，一直以来都那么疼我，就算我犯了错，再生气、再难过，又哪会真舍得在我已经疼得发酵的伤口上火上浇油。”
　　“他们不过是，宁愿我狠狠地把血淋淋的真相捅到他们面前，也不想要接受我费尽心机地欺骗她们而已。”
　　“……虽然，我这人也没少骗她们。但这次，终究不一样。”

　　孟演看得分明，程慕兮清澈的瞳仁里写着的，是坚强，是笃定，是坚信。
　　“我既然做了，自然敢认。别人如何都无所谓，亲近的朋友和家人在我身边，便足够了。至少，我希望——你们能够接触到的，是真实而完整的我。”
　　“好也好，坏也罢。善意也好，恶意也罢。欢喜也好，哀伤也罢。——都是我，属于你们的、真挚而实在的、遗憾而完整的我。”
　　就算是注定分离，她也希望他们能够记住的是她真实而完整的模样。
　　所以，在两难抉择之下，她还是把真相捅开在了薛木萧的面前。
　　因为她爱他，再难堪讽刺，也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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