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的温柔[JF]

　　宋君浩一直关注着陈耀杰的身体，他把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拽下来，回头看了看的面色，又捧着他的脸，仔细辨认了一下他的眼睑黏膜。

　　“很健康，宋医生，你的狗子很健康，没有得犬瘟，不信你看看……”

　　陈耀杰被揉搓着脸不忘了耍花腔，笑嘻嘻地吐舌头给宋君浩看。

　　宋君浩却很认真，带着不易见的柔情，注视着这个时而不着调的家伙：

　　“陈耀杰，不要说话了，跟我走吧，去做检查。”

　　陈耀杰不懂宋君浩这样的小心从何而来，但他感觉得到宋医生手心里的温柔。

　　宋君浩不想告诉他，这里是刚果民主共和国，是扎伊尔，是埃博拉河流经的地方。

　　几十年前，这里首次面世的一种病毒，在埃博拉河上游的十五个部落爆发，于是该病毒就以此命名。

　　至今，埃博拉这种丝状病毒的致死率依旧奇高，而且没有有效的药物及技术治愈手段，只能靠疫苗预防，靠自身免疫和医疗支持，如维持血氧、控制出血来抢救。

　　陈艾艾继续吃她的面包，郝维斯已经吃完了，电话正巧响了，他接了起来，那头是一连串口音很重的法语，说的很急切，郝维斯也有些担忧，但迅速回应和安抚了几句，和对方结束了通话。

　　陈艾艾好奇地问：“什么事情呀？”

　　郝维斯拿起餐巾给她擦嘴角的黄油，另一手检查着那堆昂贵的摄影器材，一边答道：

　　“刚刚林区巡逻员跟我说，昨天咱们拍摄的野生猴群中，有几只被发现死在保护区边缘了。”

　　陈艾艾了解野生动物的习性，闻言非常关心：

　　“是猴王争斗撕咬导致的吗？”

　　“不是，像是得了某种疾病突然爆发而死掉的，牙龈和眼珠都出血了，待会我要去看看。”

　　宋君浩原本还随意站着，听了郝维斯这话突然面色凝重。

　　猴子这种与人类近亲的物种的异常发病，和这个典型症状，让他分外警觉。

　　世卫组织对这片地区突发的公共卫生事件高度关注，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扎伊尔地区零星爆发的病毒。他的导师早有预测，这种零星会连成片，不加控制会十分危险。

　　宋君浩立刻阻止了这位职业摄影师，那双明亮剔透的眼睛，如冰凌一样冻结起来，注视着陈艾艾两人。

　　“不，郝先生，你不能过去，不仅如此，你还需要进行隔离检查，昨天你和猴群有过近距离接触吗？陈女士，你和你先生接触了吗？”

　　他俊美的脸非常严肃，绝不是在开玩笑，让陈耀杰也收敛了笑容。他不懂医学，只是他老头说过这地方挺危险的，内部消息粗略知道一点。

　　他知道宋君浩在专业的事情上异常敏锐，顿时心下一凛，面上就格外冷厉起来，身子也站直了，似在宋君浩身边随时待命。

　　“我没接触猴群，只是远远拍的照片，怎么了，我和艾艾一直在一起，当然有身体接触……”

　　摄影师先生也迅速反应过来，情况不妙。

　　宋君浩一字一顿缓缓开口，说出他一直以来的担心：

　　“雨林是全世界最大的病毒储备池，任何活物都有可能携带致命毒株。虽然埃博拉病毒只能接触传播，但据我所知，它的近亲，雷斯顿病毒，是丝状病毒里，唯一可以进行空气传播的。”

　　郝维斯立刻明白了他话中所指：

　　“宋医生担心的是，埃博拉与雷斯顿同时出现，有遗传物质杂交融合的可能……”

　　他不敢继续猜想了，这个后果太可怕。

　　宋君浩立刻打电话给医疗中心：

　　“派医疗车过来，对，穿好防护服，启动最高等级的生物应急响应，野外有群居灵长类疑似发病，和几年前菲律宾的雷斯顿病毒感染情况非常类似，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否能传染人体，也不清楚传播途径，做好最坏的打算，有可能是空气传播……”

　　他把情况报告完毕，扭头就看见了餐厅一角的医疗急救包，他迈开长腿三两步跨过去，取出几大包白色医用口罩分发给现场众人：

　　“先生们，现在请戴好口罩。”

　　陈耀杰的手下有几个人不以为然，不太情愿听宋君浩的，在那里嘀嘀咕咕，接了口罩却不戴：

　　“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几只猴子而已……”

　　陈耀杰见他们不听话，秉持着暴力解决一切的思维惯性，沉不住气地正想上去逮人就踹，宋君浩却拉住了他，冷冷开口：

　　“傲慢与贪婪，是人类最大的敌人。”

　　“贪婪，让北白犀的野外种群已经接近灭绝了。这一点，想必陈女士应该深有体会。”

　　陈艾艾心有戚戚，她见过很多整个面部被砍掉的白犀牛和非洲象，盗猎者为了获得黑市上的高价，会完整地挖取犀角和象牙。

　　“在地球自然进化当中，已经经历了五次物种大灭绝，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生物，包括微生物，都是经过灭绝与爆发的周期，自漫长年代进化而来。”

　　“新物种的产生需要很长时间和大量空间，但是由于人类破坏，生物失去了自然进化的环境和条件。地球生态系统远比想象地脆弱，当它损害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导致人类赖以生存的体系崩溃。”

　　“许多免疫类病毒，以丝状病毒为首，频繁在生态脆弱的退化雨林边缘爆发，刚果、利比里亚、苏丹……人类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而大自然选择以什么样的方式反噬人类。”

　　宋君浩用这样冷静的叙事，讲了所有人都能听懂的深奥科学。

　　除了陈耀杰，其余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讲这些，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挺拔而立的美男子，散发着卓然迷人的风姿，甚至不像一个医生，而是诗人一般在咏叹。

　　“在中世纪的欧洲，鼠疫与黑死病肆虐，欧洲死了一亿人，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人口。即使现代医学长足发展的今天，以往采集的数据也表明，一旦感染埃博拉，在医疗支持下，致死率仍旧达到40%，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会爆裂，全身除了骨骼，就连脑子也会被寄宿感染……”

　　宋君浩扫了这群汉子一眼，被他冰凌一样的眼光看着，那几个比他块头壮实许多的汉子也不由得浑身发紧，脊背上窜过压迫感。

　　“你们应该庆幸，已知的雷斯顿病毒还没有感染人体做宿主的先例，而埃博拉病毒没有点亮空气传播的技能点。但是它们二者如果结合，在7到21天的潜伏期内，可以随着现代交通工具遍布地球的每一个角落。人类将遇到史无前例的灾难……我指的是，全人类……”

　　宋医生淡淡的，但是气势惊人，他的语境恢宏而沉重，让这些懒懒散散的男人们，下意识不敢再用男男之间那点花边八卦揣测眼前的人。

　　宋君浩看着鸦雀无声的众人，垂头又接通了震动中的电话，和导师沙克教授用很多专业术语交流起来。

　　陈耀杰呆呆地看着宋君浩，几乎忘记了呼吸。第一次清醒意识到，宋医生的头脑与思想，就像一片浩瀚星空，如此深邃而闪耀。

　　这是学识渊博的力量与魅力，让他折腰倾心，神魂颠倒。

　　手下几个最顽固的直男，对同性恋的调侃和排斥之心，不知不觉也收起来了。只服从强者的男人们，翘着的二郎脚放下，对看似单薄斯文的宋医生，发自内心产生敬畏。

　　医疗车很快就到了，需要分成几趟把人接走。但是人员陆陆续续上车，陈耀杰却发现宋君浩去了旁边的房间冲澡，并穿上了严密的防护服。

　　“宋医生，你要去哪？”

　　陈耀杰有了一种猜想，他从医疗车上跳下来，手戴着皮质半掌套，却轻轻的触碰宋君浩的纯白防护衣。

　　“我要去采集病猴的检验样本。”

　　宋君浩的全身都被包裹，只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露着，如同冰雪下埋藏的陨石星星。

　　“你应该和我们一起去隔离！如果有病毒，咱们刚刚都传染了，一屋子的人都跑不了，你也需要检查和治疗，听见没有宋君浩。”

　　陈耀杰见宋君浩这样不知死活，急坏了。

　　“不用担心我，万一感染了，在潜伏期发现，监护设备下的存活率也会大大提升。”

　　“你为什么非要去！”

　　陈耀杰惊讶又不解，他不舍得宋君浩这样冒险，即使是有保证的情况下。

　　“陈耀杰，我是一个无国界医生，这是我的职责，是我的坚持，你能理解我吗。”

　　宋君浩望着他，淡然里有一种快慰，仿佛说的不是一件向死而生的事，他没有慷慨激昂，但也不是无动于衷。

　　这是陈耀杰没见过的爱人。

　　有着他在自家老头子身上见过的威严，不是依靠身份地位，而是由见识、经历、沉淀而来的一种领袖气质，与生俱来，从容淡定，让人不由服从他的指挥。

　　陈耀杰不说话了，他彻底折服。

　　“我理解你，我理解你的一切，宋君浩。你要去，刀山火海，我也陪你一起去。”

　　陈耀杰不放心，又抓心挠肝到不行，思来想去，非得自己看着才安心，他要护着他一起去危险的雨林深处。

　　在防护面罩下，宋君浩很罕见地笑了，陈耀杰酥了。

　　他老婆长得是实打实的美，美的惊心动魄，说话做事是真爷们儿，比爷们儿还爷们儿。

　　而这样矛盾的冰霜美人偶尔流露的眷恋深情最难抵挡。

　　昨夜才拧着身子融化在自己怀中，任他予取予求，柔软到如水一样，让陈耀杰无比的有成就感，爽死了谁知道。

　　今天就这样朝他勾人地笑，幸好在防护服底下，不然让别的臭男人看去了，陈耀杰又要吃醋嫉妒。

　　“谢谢你，陈耀杰。”

　　宋君浩选择做事做人，都是一样的，选择做一件事，拼尽全力，如同他选择爱一个人，坚定不移。

　　陈耀杰一副狗脑子，也不容易想明白，他何德何能，有这份福气。

　　但宋君浩是知道的，陈耀杰总会无条件支持他、听从他，即使是再疯狂的举动，陈耀杰也不多说不多问，他只行动，成为一个安全区，完美接地住他。

　　如果这不是爱，什么才是呢？所以，活该这享福的狗子有老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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