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财有道

　　踏出饭店，金子君神清气爽，吃到苍蝇的恶心感一扫而空，相反她沾沾自喜赚了一千块，简直恨不得以后天天都吃到苍蝇能拿赔偿。

　　“你怎么这么厉害？”

　　“谁教你的这招对付这种无赖的？”

　　“你也太能未雨绸缪了吧，连人家抢你手机这茬你都预先考虑进去啦，你牛啊，脑子这么好，以后谁敢嫁给你？”

　　金子君一路絮絮叨叨，不过严霆除了偶尔回复三两句，很少答话。他虽然本来就比较沉默，但今天还是太过沉默了点。

　　两人还没饱腹，但也不想再吃很多，于是金子君去快餐店买了汉堡慢慢啃着。

　　严霆对快餐似乎没兴趣，一口都没动。

　　“怎么？你不吃汉堡的吗？”

　　“很少吃。”

　　“那你很多吃什么？”

　　严霆怔了怔才理解她说话的意思，微微一笑道：“还是喜欢吃家里烧的吧。”

　　金子君脱口而出：“六婶烧菜确实好吃啊！那你就多多回去呗，家里两个白眼狼整天围着伯父，你也不担心啊。”话说出口，吃东西的动作一滞，也发觉自己说话有点过了。

　　想不到严霆并没有介意，反而道：“你说得对。我已经决定下周起就搬回去住了。”

　　“咦？什么时候决定的？”

　　“今天。”

　　“今天？”

　　“确切说，是今天下午六点多。”严霆深吸一口气，看着她说道，“Dr.吴说老头子已经倒计时了，所有器官衰竭，可能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没了。”

　　金子君闻言放下汉堡，虽然她当下胃口还是很好，但觉得当下这情形不适合猛吃。她不知怎么安慰。面前的这个男人明明从毛孔都散发出“我很伤心”、“我很爱他”的气息，但偏偏就是不承认，不解释，父子情如隔山，如果他能想通搬回家住，就算再晚，总还是好的。

　　“也好，这样财产归属问题也马上揭晓了。你的报酬到手也可以早日给弟弟治病了。”他突然说道。

　　金子君语塞。老实说，她真的有挺长一段时间已经忘了他们之间的契约关系了。她轻轻启口：“是啊，一切都快结束了呢。”

　　在上次医院一遇之后，严索遇很快又回到了家中休养。他更瘦了，也更憔悴了。老头似乎很喜欢金子君，隔三差五地总要让严霆将她请来家里吃饭。严霆住回去，严凡颇有微词，但也不能明着反对，严卿并不说话，只是看他的眼神更带了点敌意，也许是觉得在老父最后时光搬过来住定然是别有所图。不过，严家三兄弟很快发现严索遇和金子君这一老一少反而比他们亲父子更投缘，又把怒气都撒到她头上。

　　这天，金子君又受邀来吃便饭，六婶已经熟门熟路，帮她准备了专用的拖鞋和擦手毛巾。

　　严凡看到她一撂筷子，翻了个大白眼：“外人又来啦！”

　　金子君假装没听见，拉开椅子准备吃饭。

　　严索遇用眼神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开口对严霆道：“你们上个月最新的财报我已经拿到了，你做得最好。”

　　严卿不动声色，严凡已经忍不住开口：“爸爸，他都把公司换了血了，听说辞退了很多老员工，下面不满的人多了去了。”

　　严索遇驳他：“并非资格老就可以一直占着位置不动，如果你的能力不如后来者，那就应该让出来才对。我觉得他做得没错。”又对金子君说，“子君，你就是负责他公司人事的，你来说说。”

　　金子君点点头，诚恳地夸赞道：“员工离职率其实一直是HR部门的考核指标，但其实离职率太低的公司也有弊病，通过人才流通——不管是流入还是流出，公司可以维持体系的新陈代谢，就像细胞老化了需要新的细胞注入一样。我们公司虽名为私企，之前却是一派体制内作风，养了不少老资格的闲人，对于公司转型升级很不利。严霆上台后那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把坑留给真正肯努力有想法的新人。其实本来我也对他的做法有想法的，不过看到他管制下公司一改往日死气沉沉，一片欣欣向好，现在我觉得他做得是对的。”

　　最一开始，金子君对严霆雷厉风行刮骨疗伤的手段也有过不满，但事实证明，这真的有用。一艘船的前面要是到处是礁石凸岩，那么它本身加满油也没用，无论如何速度都会被绊住，不小心还会触礁沉没。

　　严凡插嘴：“可是下面闹的人也不少，这影响公司的形象，你又怎么说？！”

　　金子君心里有数，看来这严大哥的情报网还挺密。

　　“当然有闹的，前几个月第一次裁员‘动刀’时就闹过，但公司是在法律框架内进行赔偿的，再闹也没用，只是些无理之人做无理之事罢了。正因为这样，我们更要坚定不移把公司改革进行下去才行，现在所有闹事的都移交法务去解决了，他们本来也不占理，所以这事儿好办得很。”

　　严霆在旁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两人同时想到金子君被辞退员工用大粪攻击的事来。

　　严卿慢条斯理地说道：“公司加入新鲜血液是好事，但老员工是公司的根，如果动了根，就怕公司表面看来没问题，其实里面却成了空心。”

　　金子君道：“二哥你这倒不用担心，核心岗位的考核和变更我们还是很慎重的，而且也在市面上高薪聘请一直没停过，找最合适的人做最合适的事儿，这笔钱公司是一点儿不省的。”

　　严索遇点点头：“我相信严霆能把握好这个度。”

　　于是严卿不说话了。

　　吃完晚饭，金子君又想自告奋勇和六婶一起去洗碗。她虽然脸皮不薄，但老吃人家的还是不好意思的，平时也会带着金父金母做的饺子糕团之类给严索遇尝尝，还时常帮忙着一起收拾桌子洗碗洗筷。只是严索遇近来胃口极差，虽然总是夸赞她家做的东西好吃，但第一口下去基本就没有第二口。虽是大家一起吃晚饭，但严索遇这些天只能喝下小半碗薄粥，让六婶特意煮给他。

　　严索遇叫住她：“子君啊，我有点事和你说，去我书房吧。”

　　金子君一愣，心道老爷子又有什么事要单独说呀。她看了眼严霆，后者脸上也是一副迷茫表情。

　　“哦，好的。”

　　严索遇有自己单独的书房，平时都是关着门的。去了严家那么多次，这是金子君第一次踏进他的书房。

　　这间房间足有二十平，及顶的木书架足足连了一排墙，书架上堆满了书。金子君走近一看：这些书品种繁多，各有不同，有些是专业书、有些是文学书、有些历史书、有些哲学书，不过最多的还是经管类书籍，可见纵横商海还是需要用知识武装自己的头脑的。只是这些书应该很久没人碰了，金子君用指腹摸了摸，上面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她暗暗佩服：嗯，这些书——全买了要花不少钱吧。

　　“严霆他母亲最喜欢看书。”严索遇推着轮椅进来，顺便将门带上。“文艺类的几乎都是她买的。”

　　“哦——”金子君看那些书脊，基本都是大部头的国内外经典文学。“伯母她还真是爱读书呀。”

　　严索遇指着金子君站立的位置道：“她当时就是在这里倒下的。”

　　金子君闻言吓了一跳，连忙移开脚步。

　　严索遇微笑：“你不用怕。”

　　金子君尴尬：“我不是怕，我是……我是……”“我是”了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摊手道，“好吧，其实我就是有一点点害怕而已。”

　　严索遇轻轻地说道：“芮伊心脏一直不好，当时她在看书，我在书桌前看策划书，看得太投入，明明在一个房间，她倒下的第一时间我却没发现。她应该是心脏疼痛，一开始痛到叫不出声，蜷缩在地上，直到她最后奋力出声大喊我才发现的。”

　　严索遇淡淡地补充了一句：“送医时医生说了，如果早来十分钟，她可能有救。”

　　金子君回想了之前严霆说的话：“只有他和她在一起。后来……就没有救回来。所以她是被气死的。”这么说来，其实他算说对了一半吧，大概也因为如此，严索遇从没有向他解释过事情的原委。他潜意识里觉得她就是他害死的。可是转念一想，伯父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金子君看向严索遇。严索遇似乎知道她的疑虑，说道：“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和严霆说，但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以后，如果可能，你可以转告他，关于这件事，我一直很后悔没有及时地反应。”

　　金子君叹道：“伯父，父子之间哪有隔阂呢，大家敞开了说就行了啊。”

　　严索遇看着她：“如果没有隔阂，他何必骗我？”

　　“……骗你什么？”话说出口，已经隐隐觉得不对劲。

　　严索遇道：“你并非严霆的女朋友是吗？”

　　金子君的心“砰砰”直跳，觉得自己的一百万马上要长着翅膀飞走了。

　　严索遇继续说下去：“严霆说他和你恋爱的时间节点，和我所调查到的对不上号。”

　　见金子君不语，他又道：“而且你家也并非是你所说的那样是吗？”

　　金子君赫然向他望去。

　　“我找人查了才知道，你这孩子家庭经历过剧变。你弟弟车祸后，现在还好吧？”

　　连她弟弟车祸都说出来了，金子君干脆彻底放弃挣扎：“他腿不好，其他都还行。”

　　严索遇点点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提出来，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金子君一愣神：怎么伯父不仅没怪她欺君之罪，居然还要伸出援手？这是什么道理？不管怎么样，都被人拆穿了，她脸皮的厚度也是有限的，于是答道：“没有——就算有，我们自己也可以解决的。”

　　严索遇背着她，看着那一溜的书籍说道：“这辈子我结过三次婚，但最爱的只有一个女人，就是严霆的母亲。可是，我和她在一起一开始就不被任何人看好。她和我那时就比如公主与花匠，家庭差距太远了。”

　　金子君又开始想了：伯父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严索遇接着说道：“她当时是排除了万难，在父母双方的强烈反对下和我在一起的。我是二婚，拖着两个孩子，还没什么钱，她没结过婚，家庭优渥，从小接受良好教育。我那时就憋了口气，一定要做出点成绩给她娘家人看看。但最初一段时间，因为我没有任何资本，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来，最后还是靠着她娘家积攒的钱，还变卖了一些名贵的首饰，这才凑足了我在商界立足的首笔资本。”

　　原来是这样。难怪严霆说伯父的财产都应该是他的钱了。金子君暗道。

　　“他母亲去世之后，我很长时间都在自责，我也害怕面对儿子带着仇恨的目光。”

　　金子君忙道：“我可以告诉他的，不是您害了伯母。”

　　严索遇道：“其实就是我害的。直接的也好间接也好，若不是我知道她心脏不好也没多关注她，她也不会死了。”

　　金子君道：“当然不是，生死由命，这本来就不是您能事前预料的。”

　　严索遇摇摇头：“罢了。争这些也没用，她已经回不来了。”

　　金子君默然。

　　严索遇又道：“孩子，之所以和你说我这些年的经历，其实也是想告诉你，我这老头子当年也是这样来的，看起来不当对，但是过得很幸福，如果不是因为意外，我想这种幸福应该能持续下去的。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我老头子特别希望孩子们能家庭幸福，可惜严凡是个花花肠子，严卿自私自利，眼中只有自己，剩下一个严霆看着冷漠，其实他是个特别好的孩子。”

　　严索遇笑着摇了摇头：“当我说他们谁交了女朋友得到认可，我的财产就向他倾斜的时候，我还真没想到严霆这个愣头青会找到你。”

　　金子君觉得更尴尬了。一种骗术被拆穿的尴尬。

　　严索遇说道：“我让老宋查你之前其实已经有点怀疑，毕竟严霆这孩子从来没表现出对女孩子动心。”

　　“伯父你怀疑得这么早的吗？”金子君低声道，有些不好意思。

　　“但现在不同了。”严索遇道，“你记不记得那天在医院楼下的花园里我问你的话？”

　　“记得。”

　　严索遇点头：“我问你是不是真心喜欢严霆。你说‘是’。”严索遇看着她道，“我可以信你。”

　　他继续道：“一个人真实的感情是遮掩不住的，就像严凡虽然天天在我身边，但他心里是不耐烦的，又比如严卿的心机，他对我是不满的，表面却装得恭顺，再比如严霆……”严索遇却没有再说下去。

　　他回到话题上，说道：“这段时间以来，我能相信你是真心喜欢严霆的，而且，我更相信严霆是喜欢你的。”

　　金子君“倏”地看向他，心里“砰砰”直跳。

　　“我知道，而且也认可。”严索遇道，“我把你叫过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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