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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蜂蜜
在那之后，我与容樱子熟络起来。她的女朋友是一名话剧演员，目前在伦敦排练。她本人吃喝不愁，为了留下找了份房产中介的工作。用她自己的话说，这是她的老本行，她从十岁就开始带着别人看房了。
后来我知道了她为何对沈译家的事了解得这么详细：她的表哥就是沈译那群哥们中的一个。
沈译夏天的时候总算回国了，给我发照片炫耀他的隔离餐有多好吃。我承认确实比我自己煮的东西看起来强多了。到了年底，入境政策宽松了些，他又过来了一趟，说要陪我过春节。
我心血来潮地算了算，发现上个没见到他的春节还是在读硕士那年，碰巧也在伦敦。我看了眼他的机票，说他大概要在酒店里过元宵节了。他说，无所谓。我们的关系进入缓和期。
这时候形势还比较紧张，一般来说冬天要比夏天糟。我怕他阳了再回不去，依旧打算蹲家。沈译没有任何反对意见，甚至还表示我这真好。我后来理解了他的意思：他在这借着时差这个挡箭牌不用和国内同步，不用接长途电话。所有人都知道他出去度假去了，但其实他是来这给我当厨娘了，还当的挺开心。
天天琢磨着做饭的沈大厨还是病倒了，这是我没想到的。大概半天后，我也发烧了。沈译本来说要一展身手给我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这下好了，我们两个一起窝在被子里发烧，能爬起来的那个负责搞吃的。
虽然沈译看着挺结实的，但他居然没我好得快，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懒得做饭，其实是觉得伺候不了他娇贵的公主胃。我给他订我觉得最好吃的那家中餐外卖，他居然吃得愁眉苦脸，弄得像是我在虐待他。要我说，有的吃就不错了。
在沈译说不出来话的时候，我还得负责接他的微信来电。有一天我居然接到了梁局长的来电，那边开口说，哎，小沈啊。
梁局长这个时候已经不是梁局长了，但是我们还是如此称呼他吧。我沉默了几秒，说，是我，梁婧。沈译病了，您找他什么事？
同大多数人一样，梁局长一听接电话的人是我，立马没事了，就很神奇。他问我在这边怎么样，我说挺好的。一分钟结束通话。
比这个更尴尬的只有沈译妈妈的来电。那次是沈译接的，他已经能说出来话了。但他妈执意要和我说话，他就开了免提给我。
我懒得复述。总之，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数落我了。按照她的理论，她儿子中招全是我的错。我嘴上一如既往地说着“嗯，您说的都对”，实际上想把眼巴巴瞅着我的沈译给扔出去。
沈译妈妈问我，给沈译做的什么饭。我其实没注意过自己订的什么，只记得菜单上的序列号，比如A08，B30。我有种感觉，如果我实话实说非得被骂个狗血喷头不可。好在这个时候沈译把手机拿回去，应付了三两声后好不容易挂了电话。挂了电话后，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都笑了。
我意识到其实沈译很忙，在国内有好几摊子的破事。他有三个手机，分别用来处理不同圈子的事，人际关系划分得泾渭分明。所以我有三个他的微信号，备注分别是“沈译”“沈译2”“沈译3”。我的微信名是我的真名，沈译用不着加备注。
那个下午沈译打开笔记本回了几封邮件，等我看完论文后发现他又睡着了。一测体温，温度又高了。我给他喂退烧药，没想到他烧迷糊了直往我身上蹭，嘴里说着胡话，似乎以为我是他妈。
我觉得沈译再不要脸也不会在脑子好使的时候说出来这种话。鉴于他已经神志不清到乱认娘的地步了，那天晚上成了我有史以来最关照他的时候。
他马上就要三十岁了，看着明显老了，但仍然是好看的。他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的样子像个大号婴儿。和他纠缠了这些年，我知晓他脸上的每一处轮廓，他的额头，眉眼，鼻梁，脸颊。现在他病了。突然间，我的心变得前所未有地宁静。
我冰了几瓶水，用毛巾包好轮流放到他头上。在半夜给他换冰瓶子的时候，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劲很大，我挣脱不开。我气恼地想要把他推醒，他攥着我的手贴上他发热的脸。
我不喜欢同别人有肢体接触，对沈译只能说可以忍受。想想吧，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想给他几巴掌呢。
好吧，病人可以有那么一点特权。我想换到另一边，这样我能在床上卧一卧，但沈译死活不动，像个抱住泰迪熊不肯撒手的小女孩。我真的想给他两巴掌把他给扇醒。
沈译又开始说胡话了，诸如“不要走好不好”“我想喝蜂蜜水”“不要”。在听到他说了一句“我很乖的”后，我没忍住笑出了声。要不是手机不在旁边，我真的会把他的胡言乱语给录下来。
第二天一早，我靠着床边醒过来，发现沈译早醒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让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被烧傻了。
好在，他已经松开手了。我抽回来手，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胳膊腿儿，很无语地发现他还在盯着我看。我决定先不管他，去厨房烧上水，从冰箱最里面的角落里挖出来一瓶就剩个底的蜂蜜。那是我某次心血来潮买的，沈译之前大扫除还没收拾到那个角，要不他准得给扔了不可。
我给沈译端过去一碗蜂蜜水，他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我把碗伸到他嘴边。他盯着我没动，我用另一只手拿勺子搅了搅，把一勺蜂蜜水递到他嘴边。这是我第一次喂别人。前几天我只会把外卖盒子拆开放到沈译床边，等他吃完了再收走。
沈译温顺地喝了半碗蜂蜜水，我见他也不是真傻了，把碗递过去让他自己动手。他接过去碗，仰头喝完，用他那副破嗓子说，操，老子真要死在你身上了。
这句话让我断定他病好了。果然，没过几天他就又活蹦乱跳，欢欢喜喜地去做饭了。虽然中间折腾了这么一通，但他还是按时回去了。
家里没了沈译，安静了许多。在那之后，我们的关系似乎被重塑了。我不知不觉间养成了和他定期通语音的习惯，和他分享生活中有趣的事情，抱怨一些愚蠢的人和事。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听我说，偶尔发表几句毒舌的评论。
我说，你可真不愧是律师嘴啊。他不满道，律师嘴怎么了，他要是能考出来那他也是律师嘴。我便笑。
停云夏天在加拿大结婚了，对象是她爸以前的学生，但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法去参加她的婚礼了。我问了下赵曼和容樱子，给停云转了个红包以表心意。她在朋友圈发了很漂亮的婚纱照，我也跟着在下面捧场夸夸。
我仍然定期与容樱子见面。伦敦的剧院活过来了。她时常送我演出票，作为回报我自愿给她女朋友写剧评，摇身一变为充满感情的夸夸机器。容樱子第一次读时很吃惊，说没想到我还有这方面的才能。
她说，我终于不把自己绷那么紧了，她为我感到高兴。
沈译在国内忙他的工作，我很少关注。我们自年后便没有见过。我没有那么多假期可以用来隔离，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所以一直没回去。
我的生活变得平静，我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虽然偶尔也会有人提醒我不再年轻，但我已享受过年轻的日子，并不是说我眼睛一闭一睁就二十九了，那样才是亏了呢。
沈译的小堂妹来拜访过我，磕磕绊绊地冲我道歉。这孩子一看就是自小被宠大的，见我没怪她的意思很快与我熟络起来。她失恋了以后来我家哭了半宿，搞得我怀疑自己开了个动物收容站。
小姑娘后来和沈译把我猛夸了一顿，沈译给我发录屏。我一看就知道沈译想说的是什么。他肯定在想，我这个自己感情都理不顺的人居然还会去指导别人的感情生活。这还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啊。
总的来说，在脱离了原先的环境后，我们都各自改变了一点，所以关系得以维系。他抽时间大老远来看我，说我完全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但成年人的感动早已不是少年时的一腔热血，满腹热忱。每个人都或主动或被迫学会了衡量，学会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大家都变得很精明，就连曾经对此失望的少年亦将如此。
蒋阿姨对我说过，很多人对我好都是因为我是他的女儿。我一直记得这句话。我反感过，逃避过，痛苦过，但后来我接受了。因为我发现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分得那么清的，也没必要。我永远是梁慎与张英的女儿，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一点。随着年龄渐长，我放弃了曾经虚无的幻想，明白世间罕有至纯至美，学会了与现实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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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26】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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