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影吟空梦

　　由于这几天总在医院，她打算今天回公司去上班。
　　醒来时，听到卧室外忙碌的脚步声与锅碗碰撞的声音，原来是那个男人早就起来做饭了。
　　她摸摸脸，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手也是热乎的，并不像之前那样冰凉，想起来躺在自己家的床上时，被子也总是捂不暖自己的身体。
　　谭霄仰视着窗外那一团被帘子照得发亮的翠绿，听到楼下时有时无的拉家常声，也知道时间并不早了。
　　她掀开被子，顷刻间抖起一阵暖融的风扑到脸上，还混杂着皂荚的香味以及，他的味道。
　　想到属于他的味道包裹着自己，她的眼神柔了几分，却很快又暗淡下来，温柔不可贪恋。
　　“啊，你醒了？不多睡一会儿？”
　　他此刻带着一身烟火的味道进来，整个房间顿时充盈起来，就像是久违的那种舒柔，人生最难得的，是别离后的久别重逢，相遇就难，更何况多年未见，她已将往事抛弃，可总是无法割舍的是别的什么。
　　“我先去上班了，来这家公司没呆太久，总是请假不太好。”
　　她起身穿鞋，想着还是尽快离开这，陈海尧拉开窗帘后，见她这么急着走，忍不住过去拉住她，说道：“先吃点东西再去上班，不然身体会吃不消，等会我送你过去，不用跟我客气的。”
　　实在拗不过他，只得乖乖地到餐桌上，是两碗瘦肉清汤挂面，油水不厚，闻着极香。
　　他给她取了双筷子，坐在她的对面，谭霄因为赶时间，吃得就有些急。
　　他吃饭的动作看着慢条斯理，速度可谓麻利，眼里满是宠溺的神色，“别吃得太快，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
　　喝完汤，她抽出一张纸巾擦擦嘴角，看看时间，显出有些焦急的神色，“我现在得过去了，只有半个钟头就要迟到。”
　　“那我现在送你。”他正好吃完，利落地起身搭上外套，“走吧。”
　　她跟着他下楼，也是头一次认真注意到他的住处，小区不大，就两三栋单元楼分列在一处，每栋单元楼的停车位是错开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因此没那么熟络。
　　他的车靠在最外边，那有个看管车的值班员正打着瞌睡，见他来了，很热心地打了个招呼，“你这要去上班啊？”
　　“是啊。”陈海尧也礼貌地回应，“你守了这一夜，也蛮辛苦。”
　　“哪里？”那个值班员脸上的纹路扩大几分，见到她，显得有些惊奇，却也不是什么八卦的人，并没有想探听什么的那种贸然询问。
　　谭霄跟着进到车里，陈海尧拉好安全带后，启动车子缓缓驶去。
　　早上的公交车程还很拥堵，不过他深谙晥城的交通路线，得知她公司的具体位置后，不往常规路线走，选了一条较没什么车辆的公路开去。
　　“这条路没错吧？”她看着道路两旁那光秃秃的山丘，心里对他这番选择有些疑虑。
　　他嘴角隐着一抹缱倦的柔笑，目视前方，“市里的公交车并不经过这里，大部分人上班都也不往这边来，咱们从这边弯过去，不是畅通无阻？”
　　宽敞的大马路一路畅通无阻地向前驶去，将所有的风景都抛诸脑后。
　　“你们在腾龙地带那边的工程项目，什么时候结束？”她问。
　　他的手有一瞬间握紧，而后笑道：“大概年底就能收工。”
　　谭霄心中开始了别的算计，经过昨晚的酝酿，她突然想到为何不分崩离析那些人？
　　她没有再开口，胳膊肘撑住玻璃窗上，手微微摁着太阳穴，似是冥思。
　　“最近精神状态怎么样？感觉你总是犯困。”他瞧她眼神有些恹恹的，想起来她多次无缘无故睡着，心就产生了怜悯。
　　谭霄的大脑是放空的，对这话反应还有些迟缓，自己以前睡眠不好，每晚就会吃几粒安眠药。最近她除了克制情绪会吃镇静药，差不多减少了对药物的依赖，却比以往犯困了许多，想起之前走错公寓，还去了夏警官的家，结果那样也能直接昏睡过去，幸得夏警官是正人君子……
　　看来自己真是经不住困了，她心中颇为叹息，但还是微笑地回应着：“还好，其实上班的时间不会这样，就是到时间感觉瞌睡来了，然后怎么也忍不住。”
　　他，转过方向盘，打了几道弯后就到了公司门口，他停下车，侧过脸，深沉地凝视着她，“下班我来接你。”
　　她解下安全带，忽然想起什么后，心重地看着他，“对了，那三个人，你不要动手。”
　　陈海尧斜过脸，没有瞧她的目光，听得胸前一阵闷声，“我知道。”
　　谭霄没有再想什么，下车后，就进到公司里，然后却没注意到身后陈海尧望着她的那道隐涩的目光。
　　“谭霄，你刚才从上次那谁的车里下来，你还说你们没故事。”
　　刑佳月因为头次撞到谭霄的风月秘事，忍不住八卦心大起，紧巴巴地凑过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她下意识地转身望去，正正与陈海尧的视线对上，正对着她的那扇车窗已然摇下，他的眼里的光像蕴藏着璀璨星河那般夺目，很温柔的眼神，让她的心几乎被融入其中。
　　“喂。”
　　刑佳月也跟着转身，目光在这两人间来回巡视，脸上又是那八卦兮兮的味道，见着谭霄怎么愣神，特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回过神，便收回视线，“哦，就以前高中的同学。”
　　“高中同学？”刑佳月的眼神变得韵味十足起来，“我懂了，一定是当初暗恋你的男生，只不过现在跟你在这座城市碰面，就想重新追求你，这种男人你还犹豫啥？还这么贴心送你来上班，等等，这一大清早……天啊，你不会昨晚就在他家……”
　　眼见着这姑娘的嘴巴越来越没把门，谭霄差点想捂住她的嘴，瞧着周围行路匆匆的同事，也有几个回首来望。
　　“不是。”谭霄叹了口气，扯着谎，“大清早刚好去上班时跟他碰到。”
　　“这样啊。”刑佳月的眼里有些失望，显然对不是如自己猜想那般感到了挫败，“走吧，该准备工作了，还是好好想想圣诞那天的服装展览宣传，听说会有几个重要级的客户来，黎总可是费尽周折请来的。”
　　谭霄静静地听着，眼里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
　　陈海尧见她转身进去公司里，隔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后就自顾开车离去，然而却在打转弯时，不偏不倚俞和洋的那辆迪奥撞上来，他急速打转方向盘，但俞和洋的反应却比他慢了几分，当下发生的意外却显得手忙脚乱，两辆车就这样擦过。
　　“嗞~”
　　一阵刮蹭的刺耳声划破空气似的，过了会儿才消停下来。
　　“那个你没事吧？”
　　陈海尧稳定重心，对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显得镇定许多，倒是俞和洋没这么幸运，刚刚自己在转弯时没有减速，整个人被摔到玻璃窗上。
　　俞和洋甩甩头，接着摆摆手，表示自己无任何大碍，“刚才真不好意思。”
　　陈海尧见他没什么事，索性便开车离去，俞和洋瞧到他的侧脸，问道：“你是柏丰集团那个大工程师？”
　　他闻言，冷峻的眉宇显得几分深邃，暼了对方一眼，淡淡的问道：“怎么了？”
　　“嗯，挺难得碰到的。”俞和洋见他没有想与自己攀交的意思，索然就转作客套话。
　　他暼了俞和洋几眼，想到那是黎倩的未婚夫，神色变得越发冷脆，继而又开车离去。
　　俞和洋总感觉这个人对自己有敌意，说不出是哪，刚才对方那冷暗的眼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跟这个人无冤无仇。或许是因为刚才自己，才导致两辆车这么撞上，让对方对自己印象差了？但他也没多想，又开车到公司的停车场去。
　　在出停车场的一刻，俞和洋的目光突然停在前方一个穿淡紫色夹袄的年轻女孩身上，晥城的冬天，笼罩在她身上仿佛是灰色里的童话那般虚幻，那个女孩粉黛未施，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东西从商城出来。
　　这个模样跟上回碰到的风情还些不同，没化妆的模样看着更清灵纯净，他的眼里带着一抹连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灼热，这两种气质在同一个女孩身上出现，怎么说都很不可思议。
　　那个女孩注意到他时，刚开始有些惊异，再后显得有些局促，扭头往相反的方向走开。
　　“那个，等等。”
　　俞和洋跨步上前去，来到她的身旁，“你休息吗？”
　　“嗯，最近一个星期可以放松。”她没有再逃避，选择很放松地回答他。
　　“你叫姜如雯？”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
　　“是啊。”姜如雯如实回答。
　　“那你下午有时间吗？”俞和洋见到她脸颊那抹红晕，心不由一跳，“我们见见面？”
　　姜如雯的脸色有些为难，“可是，俞总你不是有……”
　　“最近我打算投资洪导演的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新剧，之前我们聊过，他有想将你定为女一号的打算。”俞和洋自有一套。
　　果然她的眼神没有那么抗拒，但眼里还是有一抹犹疑，“这我还得考虑考虑吧。”
　　俞和洋心中产生了几分志在必得，“那下午六点对面披萨店见。”
　　姜如雯没有看他，手上提着的大包小包有些拿不下，正好贺炳在前方出现，她略带歉意跟俞和洋告别，然后奔向贺炳那边，“云姐，你看我刚刚买的过冬衣服，顺便也给你买了一份。”
　　“你这丫头怎么不心疼钱？”贺炳显得有些嗔怪的意味，“多少钱？我还给你。”
　　“这又有什么，以前我刚来这座城市，你也给我不少钱。”姜如雯表示不必这样客气。
　　两人有说有笑地离去，俞和洋望着姜如雯的背影，唇角莫名一扬，这个女人他迟早会征服。
　　公司大楼上，谭霄冷冷瞧着刚才的一幕，一切尽收眼底，外套口袋里是那封沉甸甸的信封提醒着她有件事得做，于是掏出手机给曲诺发了个信息，下午市中心的商城见面，那边却迟迟没动静，她倒是不急，曲诺会回她。
　　原本今天没什么事，她除了打印几份表格跟写份调查报告，就无其他事，但在下午，杨总监破天荒地亲自过来找她，眼里夹着几丝探寻，“小谭，刚才来了个客户，要定制一款首饰，指名要你过去。”
　　谭霄深感奇怪，这个客户难不成认识她？但自己并没有认识什么人，“可是定制首饰应该找设计部，为何找我？”
　　“不是设计款式这类问题，是让你设计标语，你过去便是。”杨总监见她也不知道什么，心中的疑惑更深。
　　她的事情还差一点就完成了，想到能在下班前搞定，便随着杨总监去到公司一楼的茶话室，等她一进去，脸上瞬时凝固住，怎么是陈海尧，他这个时候来这干嘛？
　　“小谭，这位是陈先生。”杨总监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礼貌地介绍着，“陈先生，这是我们公司的谭霄，关于这款首饰设计标语，我想还是你们两个亲自谈。”
　　“很感谢。”陈海尧淡淡的声音像雾那般，目光扫过谭霄的衣领上几眼。
　　杨总监心里会意几分，不动声色间出去。
　　茶话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这里除了面前的这张小茶几，就是面对面放着的沙发，他们两人没有言语，空气里充斥着一股难以言明的僵直。
　　“你让我过来，是要谈有关首饰标语设计吗？”还是她最终打破这个沉默，尽量往工作的话题上带。
　　他凝视她几秒钟，目光深深，“是，基于你上回设计的那句‘初遇你是我眼中的璀璨星河，余生你是我心中的碧海云天’，我很喜欢，可以再帮我独自给这款首饰设计一句吗？前提是只为我一人设计，由你亲笔书写，我可以付双倍价钱。”
　　谭霄望着桌上那款首饰，项链，戒指，手镯正独自散发着那份特有的魅力，心微微颤抖，而后却是疏离地一笑，“我恐怕没这个才能，陈先生还是找别人吧。”
　　“谭小姐，我想你没有理由拒绝。”他突然叫住她，手中突然多了几份文件，“那三个人的详细信息在这。”
　　她大为震动，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手中的那叠文件，差点想过去抢了。
　　“这是交换吗？”她叹了口气。
　　陈海尧眉宇一舒，笑得有些惬意，“总得要点回报的，再说这对你也不亏。”
　　“好。”她垂下眸子，暼了桌上的首饰几眼，又问：“这首饰你要送谁吗？”
　　他的眉一挑，“除了你还有谁？”
　　茶话室里的灯不知怎的就灭了，谭霄正想出去，谁知有双手臂搂过她的腰，她的身体没站稳，整个人不由往后坠去，重重地靠在他的胸口上。
　　“我出去看看，怎么停电了？”想到这里是公司，他竟这么大胆地来说这种让人面红耳赤的话，她就有些慌。
　　“你答不答应？”他手臂的力道又加重了些，沉沉的话语落在耳际，有丝别样的意味。
　　“你究竟在想什么？”她不留余地说道：“我不可能会跟你在一起，从很早之前就说过了。”
　　“只是让你写份标语而已。”他像是做退让，又像是赌气，“只给我一个人写，不要发稿。”
　　“行吧，我答应你。”
　　她不得不退让，这公司人多，只好应下。
　　“好，这个等下给你，下班我来接你。”
　　说着他就先行出去了，正好灯也亮起，谭霄看了桌上的首饰许久，突然，一个微小的符号吸引住她的视线，上前去定睛一看，上面刻着她与他名字的组合，“海啸”。
　　她一直以来都没意识到过，原来曾经的谈啸雅和陈海尧名字写在一起就是“海啸”，在一起的那会，他多少是暗示过自己，两人的名字组在一起，是什么。
　　可惜她不懂，到今天她才反应过来。
　　这时杨总监推门而入，看到桌上的那款首饰，说道：“刚才陈先生找财务部付过钱了，这份订单就算是你的个人业绩，好好干。”
　　“嗯。”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首饰盒，见到杨总监手上的那份设计稿后，目光变得隐暗起来，“杨总监，那个是你自己设计的吗？”
　　杨总监神色有些不自然，将设计稿收起，“怎么说，是我大学的灵感，可惜，谁也不会相信。”
　　谭霄心底开始往这方面算计起来，接着又说道：“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跟袁总监的风格挺像。”
　　杨总监的手有点抖，“是吗？”
　　“是啊，我记得袁总监最近要在服装展览会设计的衣服，很像你这画稿的风格，比如银扣，流苏，刺绣这些元素……”
　　袁总监的眼神越来越冒火，手握得越来越紧，谭霄把她这些细微的变化全然瞧在眼里，心底荡漾着一丝冷笑，她虽然不懂设计那些门道，可也清楚有哪些元素结构，知道袁总监跟杨总监的关系不好，随便瞎扯也不见得没什么效果。
　　“别瞎说，我也好久没碰画稿了，想来也是生疏了，能画出袁总监的风格，我也很荣幸。”杨总监像是看得开，说得云淡风轻，但画稿已然被揉碎。
　　谭霄点到即止，知道一旦恨意的种子在心中埋下，之后便会越来越疯狂无尽头地蔓延，直到做出让自己都失去理智那样的事。
　　她将首饰盒，然后去到办公室里将剩下的文件整理整理，刚好刑佳月过来见到那么漂亮的首饰盒，忍不住惊叹道：“哇塞，这首饰盒真精致啊，谭霄，你说说，谁送给你的啊？”
　　“切，说不定是高仿的呢？”
　　另外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同事又泼了冷水。
　　“不像啊。”刑佳月仔细打量了一遍，“这盒子的材质跟色泽看着就是上好。”
　　“说不定首饰就是山寨的……”
　　刑佳月也不是特别没原则的人，并没因为好奇心擅自碰别人的东西，只是看着她，安慰道：“别往心上去，他们就是杠精，见不得别人好……”
　　谭霄自然没放在心上，继续把剩下的那点工作做完，顺便问她：“你们发展得怎么样了？”
　　“还好，但是我总觉得有点让我不安的。”刑佳月歪着脑袋，皱眉回顾着，“就是他对我也热心，可我问他问题，他又心不在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开始以为他多少是喜欢我，才跟我在一起，但这些天，我觉得自己有点像在唱独角戏。”
　　她心中一凝，郑中宇接近刑佳月果然有目的，只是这姑娘像是动情不浅，如果有天真知道了自己男神的真面目，心理会不会受得住？
　　不过这也不是她关心的问题，如果这姑娘真的受打击，她不可能是无辜的，毕竟当时是她暗示郑中宇黎倩对他有印象，而刑佳月这姑娘免不了对他自曝单位，这样一来，郑中宇为了靠近黎倩而答应刑佳月的心意，也不是不可能。
　　她心中不无讽刺的想到，黎倩真是有手段，让郑中宇这么个心猿意马的人做到这么多年不忘情，虽说刑佳月也是长情，可惜对错了人。
　　“终于下班了，后天就是圣诞节了，听说澜斯广场那边舞台也搭建好了，袁总监设计的那些服装，娱乐圈的几位大明星还很满意，再就是有几个客户还专程找袁总设计一套最新流行的服饰，这几天我们的宣传工作肯定会很忙……”
　　办公室里几个同事一到下班时间，推开椅子，陆续动身出去。
　　谭霄伸了个懒腰，把桌上的文件整理了下，随后起身，正好刑佳月与她同路，两人便一起下楼。
　　到公司门口，郑中宇正背对着她们和黎倩说着什么，看不清他们是什么表情，黎倩的脸上笑容多少有些暧昧与模糊，两人握了个手后，刑佳月跟她正巧出来，见到郑中宇，刑佳月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奔到他身边，笑道：“咦，你怎么早来接我了？”
　　“是啊。”郑中宇的神色有些僵硬，面对黎倩的目光，回答刑佳月的语气显得有点底气不足，“刚好碰到你们公司的黎总，就聊了几句。”
　　“你们在恋爱？”黎倩表示吃惊，“看不出来你找女朋友了？当时读大学那会，你都是斯斯文文的在图书馆看书，不过也对，出来工作以后，是该找个女朋友，哦，不打扰你们了。”
　　黎倩离开，郑中宇的神情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却很快转瞬即逝，化作斯文一笑，“是啊，走吧，佳月。”
　　谭霄看到刑佳月的脸上显出几分害怕，或许也是瞧见了他刚才那个神情了，她呆在原地一会儿，郑中宇上前去捏了她的手臂一把，像是忍着怒火那般在手的力道加重了，刑佳月回过神，低着头跟他的步子上去。
　　雨一滴滴落下，灰蒙蒙的上空蒸腾盘旋着一团看不透的雾，风密不透风地灌进自己的衣领里，她禁不住寒风凛冽，捂着鼻子打了个大喷嚏。
　　雨随狂风扫射过来，无可避免的是身上被淋到雨，冬雨霏霏，满城被浸在一种阴郁的灰色气氛里，汽车比往常更要急躁那边在雨中驶过，红绿灯在雨雾中也变得越加悠远。
　　她没带伞，自己曾经多次丢了伞后，直接赶上下雨了，因此都要淋雨，而此时面对这座磅礴冷漠的城市，雨声在她的耳边显得微弱起来，在屋檐下躲雨的日子从小就没停过。
　　跟爸妈一起生活的那会，她没带伞，只得在教室等雨停了再回去，他们并不会像别的父母那样在校门口拿着雨伞等自己，有时雨不停，她就在教室里写作业，直到学校大门锁上，那晚就在教室里度过，恐惧与饥饿时刻袭扰着她，可是就这样第二天回家依然免不了挨打。
　　有时自己选择淋雨回家，父母晚上上班，她只能自己洗澡，自己做饭，再自己思考那难懂的作业题，小学她总是不开窍，成绩在班里垫底，到最后又是那凄寂的雨陪着自己到深夜……
　　如今怕是也要等雨停了，才能走，就不知道雨何时停，正当她神思之际，忽而面前出现了一个奔向她的身影，是陈海尧撑着伞向她跑来。
　　这种情景让她突然想起曾经两个人合用过那一把伞在雨中狼狈赶路的日子。
　　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将伞往她这边倾斜，那时散落的枯叶，湿漉漉的马路，都是那时唱给她听的安眠曲。
　　“你没带伞？”他撑着伞遮过她头顶，看到她手中的首饰盒，嘴角不由勾出一丝柔和的笑意，“走吧，我送你回去。”
　　谭霄挨着他的手臂走去，进到车里，只觉得整个人在发抖，他特意将车里的暖气调高了些。
　　“标语想好了吗？”他笑得有点坏。
　　她歪在座位一侧，盯着窗外的倒影发呆，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又是那么无趣，我只是想听你给我说句情话，你倒给我认真了。”他眼里有点受伤，开始启动车子。
　　“对了，这个给你。”
　　他将那份文件资料递给她，她默不作声地接过，随手翻了几页，心里谋算了半天，过后看着朦胧的街景再次被抛去身后。
　　烦闷漫长的静默中，谭霄感到自己身上的信封硌得有点疼，才想起曲诺的事，下午曲诺回复她同意见面。
　　于是她懒懒地说道：“带我去市中心的商城就行。”
　　他的目光变得深远起来，兀自瞧了她几眼，她无故解释道：“上次看到曲诺了，想跟老同学叙叙旧。”
　　“她跟黎倩碰面了吗？”陈海尧问道。
　　“有，只是黎倩还不知道我是谁。”她环着手臂，“总之，我得把一样东西给她看看。”
　　他皱着眉，深深地看着她，却是静默不语。
　　谭霄没有看他，也知道他盯着自己是什么样的眼神，“我并没有想做伤害她的事，只是告诉她一件事而已，至于对她本人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那不是我所考虑的。”
　　“我想的是曲诺是否会相信你。”
　　“会。”她已推开门下车，正巧雨势渐小下来，陈海尧眉宇一紧，接着拿过伞快步下车
　　“砰”地一声，头顶一片浅蓝，她被一个浑厚温柔的味道裹挟着，原来是陈海尧为她撑着伞。
　　“天这么冷，再淋雨就感冒了。”他厚重的声音掩饰不住的关心，“你没带伞，出来的话，给我打电话，我送你回去。”
　　“嗯。”
　　她没有顾着心里泛出的那抹酸涩，径直进到商城里。
　　一早跟曲诺约好在商城里的一家饮品店见面。
　　她到时，饮品店的生意正忙起来，她随意点了杯红茶，再找到曲诺所在的座位坐下，曲诺面前的饮料已喝去一半，看来是等候多时了，见她过来，难得叙旧，“阿雅，想不到你会来这座城市，工作怎么样了？”
　　谭霄面露真诚的微笑，“还好。”
　　“听说你们公司的黎总不是特别好相处，你没被她欺负吧？”曲诺逐渐进入正题。
　　她的眼里划过一丝嘲弄，而后摇摇头，“那倒没有。”
　　“也对，她就算欺负了，你也不敢说出来。”曲诺冷笑一声，“我早就觉得那个女人不是个安分的，帆敬深夜回来，衣领还沾了女人的口红印，我一问，跟我说是我印在上面没有洗掉的。”
　　谭霄见她眼里的怒火逐渐抑制不住，索然也不演戏装柔弱了，“阿诺，在这件事上，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这个给你。”
　　说完，她从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推向曲诺的手中，曲诺的目光从她脸上落在那个信封上，眼神里有种挣扎的情绪，仿佛里面装着的是条毒蛇，冷不丁地就会钻出来阴险地咬一口。
　　“这是我一个朋友拍到的，因为秦副局的名气在晥城还不小，也是因为听说他结婚了，见他跟我们黎总在一起，就怕了这些照片给我。”见曲诺的眼神越来越冷，谭霄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阿诺，我们是朋友，这种事情我不想瞒你，但黎总又是我上司……”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收拾那个女人。”曲诺盯着她的手指骨，“当然，我也不会告诉她，是你跟我说的这事。”
　　“嗯。”谭霄眼里满是感激地点点头，仿佛至始至终自己是不得已为朋友出头这一个目的一样。
　　“这么久没见面，聊聊吧？”曲诺突然问这个问题，“我记得高中那会你拿下当时班里的班草，基本上许多女生是心碎了一地，你们也谈了十年了吧俞考虑结婚吗？”
　　看来越婷并没有告诉曲诺她和陈海尧分了的事。
　　这时服务员端了一杯热红茶上来，在澄亮的灯光下，红茶晃的是那样高端，她掩下睫毛下的那抹伤感，握着杯身，“可能吧。”
　　“什么叫可能？你们谈这么久他不跟你结婚，换我早就分了，你十年的青春都陪着他，结果是他不把你考虑到他的未来。”曲诺又恢复了那心直口快的性子，“你的岁数也不小了，再过三年，你就三十，要不我再给你介绍几个不错的……”
　　“不必，其实是我不太想结婚。”她喝了一口红茶，心由不得别人说陈海尧的不好。
　　“为什么？”曲诺很是不解，“你这是犯傻，做一件事都得有目的，你跟了他那么多年，不图点什么？仅仅是爱，根本就不长远。”
　　她低着头盯着那团氤氲蒸腾的雾气，像是苦笑，她没想过长远，自己背负着仇恨，再就是自己的身体不好，能否活过十几年都不确定，她以前绝情地告诉过他，让他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行吧，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曲诺见她不说话，清楚她脾气倔强，“我该去接我表姑了，最近你们公司那个老女人总是来烦我们，表姑又不想跟她计较，听说黎倩还偏着那个老女人，这明面上是要打我的脸，不说了，我该走了。”
　　说着，她就提着包匆匆离去。
　　谭霄看她离去的背影，眼里浮现出一抹得逞的笑容，怕是黎倩那个女人有的是人来收拾了。
　　她极其舒畅地喝完这杯红茶，没有多作停留后就下楼去。
　　天已渐渐黑了，雨也停了，孤高的夜空上缀着几颗寂寥的星，夜又显出它迷乱人心智的面纱来。
　　陈海尧的车虽然还在，可人却不知所踪，她有点不忍自己先离开，并无其他想法，只是想着若自己不言不语离开，他等这么久，肯定会伤心，谭霄自己也没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里，她还是在乎他。
　　如此想着就在原地呆了会儿，但过了一个钟头，还是不见人影，她心底有些担忧起来，脑海不由冒出一个念头，会不会出事了？
　　想着还是打个电话过去。
　　“天啊，虹桥那头有人在打架，两个对一。”
　　突然许多人奔向红星湖大桥头那边，不知为何谭霄心底闪现出几分不安，她忘记关掉手机，紧跟着那群人上前去。
　　果然虹桥上聚着一堆人，伴随着吵闹与打斗声，以至于车辆绕道而行。
　　她挤开拥杂的人群上前，却见到陈海尧跟那两个人周旋着，他的身手虽不错，可那两个人手上拿着棍棒，身上挂了彩。
　　“陈总，你不必为了那么个女人来跟我们过不去吧……”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瓮声瓮气地说道。
　　“呵，想不到我们六年前玩的那个女人还是你女朋友，你的口味也是独特，就那样你还当个宝……”另外一个男的挑衅道
　　陈海尧一脚踹在其中一个男的腹部，眼底杀意尽显，“你们敢侮辱她试试？”
　　那两个人的话越来越污秽，“我们就是污辱了她，你也是暴殄天物，谈了那么久还不要，我们上的时候还是个雏……”
　　陈海尧出手的力道越来越重，一度将他们踹得差点骨折，那两个人也不是吃素的，一前一后周旋，趁他不备一棒子敲来，陈海尧反应快，闪身躲了过去。
　　围观的人群除了看热闹，没一个上前去报警的。
　　谭霄冲上前去，拉住他，示意他别冲动，“你在做什么？”
　　陈海尧见她过来了，眉头一皱，“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看着那两个倒在地上气喘吁吁的人，又瞧着他身上落下的伤，心里产生了一丝裂痕，“不说了，走。”
　　“你打电话给我了？”
　　他才感到手机在不停地振动，谭霄反应过来，有些紧张地关掉手机，然后牵着他的手匆匆跑下桥，此时已到深夜，城市的霓虹灯绚烂斑斓，与湿漉漉的地面相互映照，构成一幅光怪陆离的万花筒。
　　她没有责怪他，转身跑到药店里去买了碘伏消毒液，还有棉签纱布创可贴，回到车上时，见到他这张破相的面孔，难得与平日那冰凉阴暗的模样不同，此时她的眼神不自觉带上耐心与柔雅之色，很小心地蘸着消毒水为他洗去脸颊的脏东西，再之后又用镊子夹着棉球蘸着碘伏把他脸上的血丝擦干净，然后再用干纱布吸干，最后给他贴上创可贴，动作轻柔，时刻观察着他的神色反应。
　　“这样好了。”
　　“你不怪我？”他的声音有些干瘪，“其实我一直想为你……”
　　“我知道。”她沉沉地闭上眼，心疲神惫地说道：“那两个人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要拿刀追着他们，如果今天的事让夏警官知道，他就真正确定是我杀人了，接着就阴魂不散地追着我不放，那么我也离被逮捕的日子不远了。”
　　“我不会让他这么做。”陈海尧心口有些闷疼，紧紧地把她抱进怀里，“小雅，我会保护你。”
　　她想推开他，奈何自己的力气敌不过，他搂着她的背，把脸贴在她的额头上，“小雅，跟我结婚好吗？”
　　这话犹如风掀起波澜那般久久不能平静，结婚？她想都没想过。
　　“不行。”她的心刚刚有一瞬的崩裂，但想到那个女人还没得到应有的报复，自己的心就如在火里烹那样难受，“你不需要再为我做什么，我心里现在全是恨……”
　　“我可以给你幸福。”他搂得她更紧，脸颊埋进了她的颈窝，“不要再想那些恨，你要报复黎倩，我可以帮你报复。”
　　远处的霓虹灯如梦如幻，这是圣诞的前两个夜，她望到远方游乐园的摩天轮的灯光在缓缓转动，有五彩气球冉冉升起，在夜空里闪烁着，为这座城市带来一片童话般的温暖。
　　“圣诞节快乐，虽然现在还没到，但是我想提前对你说。”
　　他吻着她的额头，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支蓝色妖姬，很紧张地别到她的发间，在窗外迷离的街灯下，那张素白的脸庞映着蓝色的花，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美。
　　她讷讷地盯着他的下巴，眼里不知不觉间泛了一丝泪光，而后吸了吸鼻子，“谢谢。”
　　华灯映水，凌波璀璨，这片她爱或是恨着的城市，已经让她感到比最初来时多了自己不曾想过的温柔，可是明天之后，又有谁能听到？

《逝影吟空梦》
故事偏向阴暗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