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与岛

　　直到中午大家开始去食堂吃午饭的时候，高费才捂着肚子从后门进来。

　　袁舟刚给陶艺回信息让他自己去食堂吃饭。

　　“回来了回来了！”大家一拥而上，关心地问：“你怎么样？”

　　“那个李尚成怎么下手这么狠啊，他这样的学校还留着干嘛！”

　　袁舟一扭脸就看见他，右边眼角贴了块纱布，有点肿，嘴角伤口也被上了药，手臂上应该是被划了几道，还好只是破了皮，剩下的就是内伤了。

　　高费抬起头，和袁舟的视线相撞，袁舟立即转开视线，看向窗外。高费忽然想笑，牵动了伤口，捂着嘴巴嘶了一声。

　　袁舟看着天上飘着几朵白云，松了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后背全是冷汗，脑袋一恍惚，竟然有种晕眩脱力的感觉。他突然意识到，高费被打，比他自己被打还让他感到难受。

　　“我跟你们说，老班真的是太牛逼了，我吕聿文第一次见这么帅这么彪悍的老师！”

　　“怎么了怎么了？”大家都很好奇。

　　吕聿文很享受别人的拥簇，正要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架子，刘洋就拍了一下他后脑勺，拽过他脖子上的DV机翻开刚才偷拍下来的视频给大家播放。

　　高费从人堆里走出来，坐回位置上，喘了一口气。

　　他们两个坐在位置上，谁都没有开口，最后高费实在憋不住了，问：“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袁舟转过脸，面无表情，说：“说什么。”

　　高费神色黯然，对他冷淡的反应感到失落，他把脸转开，说：“算了，没什么。”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袁舟在内心纠结了很久，久到一个世纪那么长，他努力了很多次，才控制好自己的语气和表情，装作平常的问：“你怎么样？”

　　高费愣了一下，转过头看着袁舟，心底的死灰又开始复燃，他摇摇头说：“不怎么样。”

　　他侧过脸，把眼角的伤口指给他看，他嘴角有伤，不敢张大嘴巴，嗡嗡的说：“尤其是这儿，我感觉我右边眼睛要瞎了。”

　　袁舟近看才发现他的眼睛真的肿的很厉害，周围都红得发紫，简直像鱼泡，嘴角被贴着创可贴所以看不出来，但看他不敢张口说话的样，想必也好不到哪去，一时情绪烦躁，说：“你不是挺会逞能吗，今天被打的够爽吗？”

　　高费觉得自己真是羞愧难当，抓了抓头发，连笑也不敢笑，咳嗽一声说：“失误，今天状态不好。”

　　袁舟心里嗤一声，他倒觉得高费今天是打架状态最好的一天，没想到最后还被揍的这么狼狈，刚开始的狂拽耍酷简直就是装逼典范。

　　高费尝试转移话题：“我没想到老班这么厉害，连打架都会，那一套拳脚耍的跟舞花似的，看来学生时代没少当老大。”

　　袁舟瞥了他一眼，说：“那是传统派系空手道。”

　　“……哦，那更厉害了。”

　　高费觉得自己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在身上和课桌上摸索了一番，最后还是袁舟将眼镜递过来，他松了口气，忽然想到什么，愣了一下，然后扯了扯嘴角，他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最讨厌戴眼镜，但不知何时起，他已经习惯戴着它了，就像自己快要习惯被尹莲拴住脖子一样。

　　高费戴上眼镜，把它推到头上去，问：“吃过饭了吗？”

　　袁舟说：“没有。”

　　高费歪了歪头，说：“一起？”

　　袁舟想起了初中时他们在一起吃午饭时的画面，抿抿唇，刚要拒绝，高费就说：“我这模样实在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出去，你就当陪我吧。”

　　袁舟还是犹豫。

　　高费蹬地带着板凳往后推，给他看自己惨兮兮的模样说：“大哥，你看看我这个样子，谁还能看出我是谁啊，再说了，吃一顿饭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咱俩是同桌，一起吃饭也是理所当然。”

　　袁舟咬咬下唇。

　　高费叹口气说：“不然我勉为其难的反串一下好了，找条裙子换上？”

　　他掏出手机对着黑屏幕照了照自己的脸，又拨弄了两下头发，说：“再找班里哪个女生借个化妆品化化妆。”

　　袁舟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一眼，站起来往外走，走两步发现没人跟上来，他回头，语气冷冷的问：“不去？”

　　高费闻声抬头，诧异的看着他，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即便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眼泪汪汪，也还是高兴的应道：“去去去！”

　　他起身起的有点猛，一没注意腿就磕在桌腿上，脚下一绊差点跌地上，扶着墙才站稳。

　　袁舟吓一跳，高费挥挥手，明明疼得脸扭曲嘶声连连还假装坚强，一瘸一拐的走过来说：“没事没事儿，我好得很！”

　　刘洋和吕聿文跑过来说：“你们去食堂？咱一起去！”

　　高费说：“……能拒绝吗？”

　　刘洋说：“不能！把你送一趟办公室，我连和张欣雅在学校吃午饭的第一次都没了，你得负责！”

　　“……我给你钱你去吃。”高费说着要掏钱。

　　刘洋啧了一声，说：“肤浅。”

　　吕聿文还在在意早上发生的借笔事件，飞快地瞥了一眼袁舟说：“那啥就一起去呗。”

　　高费求救似的看了袁舟一眼。

　　袁舟耸耸肩，没搭理他，转身低着头，嘴角微微向上翘起。

　　高费：“……”

　　去的路上，吕聿文突然把他们几个拉到树下，把DV机塞给刘洋让他摄录自己的道歉过程，道歉对象是袁舟。

　　吕聿文在高费犀利的指点下突然醒悟，意识到自己过于敏感的行为伤害到了袁舟。他也是个实诚人，坦言自己受周围环境的影响比较大，让他觉得和gay做朋友是件很羞耻的事，刘洋插嘴道自己也是一样，不过话虽这么说，他们仍然心有芥蒂，所以还是很难对袁舟做到完全改观，自然相处。

　　袁舟：“？？？”

　　高费莞尔，拍拍刘洋和吕聿文的肩说：“孺子可教也。其实我也该向你道歉，那会儿说话有点重，对不起了。”

　　吕聿文没所谓的摆摆手：“你说的都对，让我突然间醍醐灌顶，意识到自己思想的狭隘。”

　　他们三人说着说着就笑开了。

　　袁舟被刘洋和吕聿文突然的道歉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还是头一次听别人对他道歉，态度诚恳，没有虚情假意，即便没有完全对他消除偏见，但这就已经足够了。

　　吕聿文真是无事一身轻，走路都跟要飘起来似的，就差穿个裙子转呼啦圈了，刘洋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两个人就扭打了起来。

　　高费看了眼袁舟，虽然他脸上仍旧没什么丰富的表情，但从他眼睛里可以看出，是高兴的。

　　他看着袁舟，嘴角一弯，笑了起来。

　　在学校，食堂就是战场。等他们四个慢吞吞的来到打饭档口前往里面一看，剩下的都是些残羹冷饭，一看就没什么食欲，最后刘洋和吕聿文决定去买面，高费和袁舟去买盖浇饭。

　　“小伙子，我们这里的尖椒都很辣，你能接受吗？”大厨在熊熊烈火里边掂勺边问袁舟。

　　高费说：“能，还要加辣，最辣的那种，越辣越好。”

　　袁舟刚张开的嘴就闭上了，看了高费一眼。

　　大厨跟人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笑：“好嘞，那小伙子你嘞？”

　　高费倚在墙上，说：“我啊，我就不放辣了，我吃不了，越清淡越好。”

　　大厨奇怪道：“哎？那你应该去吃面呀，盖浇饭里除了西红柿鸡蛋啥的不带点辣味吃着不香！”

　　高费被里面飘出来的呛人菜味刺激到，咳一声打了个喷嚏，说：“我就喜欢吃不加辣的盖浇饭。”

　　袁舟低头看着满是油渍的地板，他记得初中和高费吃饭他也说过，他一吃辣就暴汗，还狂拉肚子，小时候好奇就尝了口辣椒，结果拉了三天肚子，屁股眼都要烧起来，他说他那几天就差抱着马桶睡觉，整个人虚脱的吊了两天水。

　　但他不是，袁舟很喜欢吃辣，而且还是无辣不欢的那种。以前兼职的咖啡馆旁边是家印度餐厅，他们每季度都会搞一次赛辣活动，参赛者要挑战吃100个印度鬼椒，他那天下班没事就参加了，结果没想到他竟然能撑到最后，成功挑战100个鬼椒，并赢走大奖——一张全年打1折的餐券，全年不限次数，这场活动前后举办了五次，唯一一张就被他拔得头筹，从此，他就再也不想吃印度菜了。

　　他还记得，高费其实是喜欢吃面食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开始吃盖浇饭了。

　　吃饭时，刘洋和吕聿文也和他们坐一起，吕聿文坐袁舟旁边，袁舟感觉有不少视线集中在他们这里，于是把头埋的更低了。

　　高费坐他对面，正艰难地张嘴吃饭，心里十分郁闷，无意间抬头一看，他笑着说：“你是想直接用嘴吃吗？”

　　袁舟别过脸，说：“不是。”

　　高费大概猜到袁舟这样是因为什么，他扫了一眼视线的来源，问：“你想知道他们为什么看这里吗？”

　　袁舟抬头看他。

　　高费放下筷子和勺子，站起来长腿一迈，在刘洋、吕聿文和袁舟三脸困惑的注视下从长凳上跨出去，说：“看好了。”

　　他漫不经心的走到不远处一个围坐着好几个女生的餐桌前，女生们看他走过来，四肢和五官满是掩饰不了的激动兴奋，看见他受伤的脸后，几个人一脸心疼和惊吓，呼啦一下都围了上去，一阵嘘寒问暖，高费不知道和她们说了什么，还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扑克玩了个花牌，她们兴奋的拍手大笑，甚至还有人掏出手机，看样子是在问□□号。

　　袁舟看着他转身回来后嘴角还噙着笑意，心情就不怎么美丽了，看着吃了一半的尖椒炒蛋盖浇饭顿时失了食欲。

　　刘洋嘴里咬着筷子，眼睛都瞪直了，说：“我去，牛逼啊，威武啊，这就是校草的力量啊。”

　　吕聿文抱着DV机把这个过程全部录下来，说：“咱俩要能修练到他那个段位，怕是连青城山下白素贞～”他眉飞色舞的唱起来，兰花手一指，紧接着叹口气说：“都等不起。”

　　这下袁舟彻底没食欲了，高费回到座位上，很没有危机感的对袁舟说：“知道了吗？”

　　刘洋和吕聿文疯狂点头，说：“知道了知道了！”

　　高费瞥了他俩一眼：“你们知道什么了？”

　　刘洋说：“撩妹啊。”

　　吕聿文指着高费的脸说：“你看你脸都糟蹋成这样了，那些女生们都还对你这么死心塌地，凭什么啊。”

　　高费：“？？”

　　他看向袁舟，袁舟却像没注意到他的视线似的，收拾餐盘起来就走了。

　　刘洋和吕聿文正吃着面，望着袁舟的背影，面面相觑，不知道为啥，他俩都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冷飕飕的气息。

　　高费一见袁舟一声不吭的走了，也赶紧收拾餐盘，跟他俩打了个招呼就紧追上去。

　　“怎么了？”

　　高费看了一眼他只吃了一半的盖浇饭，问：“不好吃？”

　　袁舟面无表情的说：“不想吃了。”

　　说完他站在潲水桶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然后把剩下的饭倒进塑料袋里，高费看他这个操作，停下了刚要把剩菜倒进潲水桶的动作。

　　他不解道：“你装它干什么？”

　　袁舟不理会他，把塑料袋的袋口扎紧，然后走出食堂。

　　高费看着手里的餐盘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还是倒进了潲水桶里，然后跑出食堂。

　　他看了眼挂在袁舟手腕上的塑料袋，不知道袁舟要拿那些剩菜做什么，难道是要留到晚上吃？他知道袁舟家境不好，他一个人还要照顾智力下降的母亲，除了低保和残疾人补贴外就再也没有经济来源，这么多年他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度过的，高费想都不敢想。

　　袁舟侧过脸看他一眼，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高费心里很是奇怪，明明吃饭前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说变脸就变脸了？

　　他虽然在陈述但更像在询问：“……我散步？”

　　袁舟不管他，自顾自的往前走，直到走到教学楼后面的花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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