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与岛

　　很多学生在午饭后要么来花园休息，要么去操场散步，但像今天这样热的天气，他们往往还是选择在班里吹风扇趴着睡觉，所以花园里的人很少。

　　高费跟在袁舟后面慢慢走着，直到袁舟停在一个花圃前，有一条黄犬从里面窜出来。

　　袁舟蹲下去，把塑料袋打开，那条黄犬先在他裤腿上蹭蹭，然后趴在塑料袋里吃，虽然没有肉，但吃的也挺香。

　　高费倚在长廊的廊柱上，说：“你和它很熟？”

　　“还行。”袁舟背对着他，摸了摸黄犬的脑袋。

　　高费走过去，刚蹲在他旁边，黄犬就抬头看他，紧接着立即做出防备姿态，呲牙咧嘴，发出低沉危险的低吼声，像随时都会扑上去咬高费。

　　高费问：“它怎么这么凶？”

　　袁舟说：“它不喜欢你。”

　　高费很无辜：“……为什么，我又没得罪它。”

　　袁舟看了他一眼，说：“它只是单纯不喜欢你。”

　　高费不高兴了，指着黄犬的鼻子说：“……我长这么帅都不喜欢我，看来你眼神也不咋地。”

　　黄犬嗷呜一口差点咬到他手指。

　　“我操。”高费往后一倒坐在地上，惊出一身凉汗。

　　袁舟斜着眼睛看他，啧了一声，安抚了一下黄犬，说：“不是说不喜欢你了吗，还来招惹。”

　　高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为了不让黄犬暴走，远远的站开，坐在长廊的长椅上，从后面揪了一片叶子。

　　他清了清嗓子，转着手里的叶子，迟疑地问：“那个你……你不太高兴？”

　　袁舟还蹲在原地，下巴搁在手臂上，闻言愣了一下，闷闷的说：“没有。”

　　高费笑了声，说：“连刘洋和吕聿文都能感觉到你的低气压，还说没有？”

　　袁舟垂着眼皮看地面上的斑驳树影，没有说话。

　　高费把手里的叶子放在阳光下，看着树叶上散开的纹路，舔了舔唇，问：“是因为我？”

　　袁舟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想多了。”

　　高费将看树叶纹路的视线移下来，看着袁舟的背，说：“不是因为我为什么不理我？”

　　他试探的问：“是我又做错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

　　袁舟依然沉默不语。

　　他很难去跟他解释自己的心情，他喜欢高费阳光的一面，同时也嫉妒他对别人施以微笑和温柔，但他要怎么跟高费说？说因为我看到你去撩妹所以我很生气？

　　其实经过这么久的相处，袁舟也几乎可以确定高费对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只是这种暧昧不明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袁舟说不上来，或许从初中起就已经存在了，但也正是因为意识到这种感情的萌芽，高费才会害怕，从他身边逃离的不是吗？

　　他本以为自己能整理好这段感情，但高费一次又一次闯进他的世界，一次又一次毫不吝啬的给他温柔，他情不自禁的一次又一次的动摇，一次又一次的沦陷。

　　高费说：“其实我刚才只是想跟你证明，他们看的不是你……”

　　他抓了抓头发，说：“我就是想，让你不要这么敏感。”

　　袁舟抿抿唇，说：“我习惯了。”

　　高费抬头看他，袁舟看着黄犬吃饱后开心地跑进花圃里玩耍，收拾好塑料袋站起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说：“高费，你不用这样。”

　　他转过脸，看着高费，说：“暑假在天台上，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

　　高费捏紧了叶子的根，沉默很久，直到袁舟转身要走，才说：“我知道你害怕什么，也知道我不该这么做，但是我……”

　　他叹口气，把脸埋进手心里，说：“我做不到。”

　　袁舟低着头，过了半晌才轻声说：“不可能的，我们。”

　　高费的背脊僵了一下，等他把脸从手心里抬起来时，花园里已经没有袁舟的身影了。

　　午休结束，下午第一节课，或许是第一天开学，大家都还没从暑假的氛围中回过神，显得没精打采。

　　李尚成是课前回到的班级，依旧是飞扬跋扈的痞子样，但他倒没有再找那个男生的麻烦，直接坐到被安排好的座位上，同桌就是那个腼腆的短发女生，叫王语萱。

　　袁舟回来后听同学交流才知道，连露露把李尚成带去了办公室，借了吕聿文的DV机，复原了当时班级里的情景，然后连露露的做法让人大开眼界。

　　她直接问李尚成：“你现在是不是特不爽？”

　　李尚成瞥了她一眼，手插着裤兜抖着腿吊儿郎当，不理她。

　　连露露说：“最近刚加入了一个社会小帮派对吧？”

　　李尚成这才正眼看她，十分挑衅的抬着下巴说：“要你管？”

　　连露露怼回去：“你管我管不管？”

　　李尚成大概也是头一次碰见这么飙的老师，切了一声，冷笑道：“装什么装。”

　　连露露说：“你也别不高兴，说实话，上任校长说要把你开除学籍，但是沈校长在听了你的情况后，硬是把你留了下来，严格说你现在是留校观察，我有权监督你的德行并及时纠正。”

　　李尚成不耐烦了，说：“废话这么多，上辈子是个哑巴吧。”

　　连露露也不生气，从椅子上站起来，对他招招手，说：“我知道你那个帮派里有个规矩，谁厉害就听谁对不对？”

　　李尚成皱眉说：“跟你有毛关系。”

　　他说着转身就要出去，连露露说：“真不巧，你们帮派的老大是我学生时代的手下败将，你说我够不够格做你老大？”

　　“然后两人就打起来了，没错，就是打起来了！”

　　“我去，咱班主任也太彪悍了，她都不怕教育局把她给革职吗？”

　　“吕聿文说老班和李尚成是在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打的，最关键的是校长同意了。”

　　“高费呢？他不会被处分吧？”

　　“没有，就给了个警告，如果下次再有，那就不好说了。”

　　袁舟没问高费打架的后续，而吕聿文和刘洋都以为高费跟袁舟说过了，所以吃饭的时候也就没再提。

　　下午第一节是地理，老师年纪大，留着标准的地中海发型，捏着眼镜腿往上提了提，眯起眼睛看教科书，说话慢条斯理，简直比催眠曲还容易让人入睡。

　　袁舟学习时注意力很集中，今天也只在上课开始的前五分钟出了会神，就很快进入到学习的状态中。前排一睡就是一大片，最后一排更是如此，只有他一个人坐得笔直，在后排显得非常突兀。

　　高费为了不让尹莲更过分，还是会勉强装装样子，不过他时常有意无意的学一半漏一半，这也直接导致他的成绩一直徘徊在中上游，之所以这样，不仅是因为叛逆，更是因为他想让尹莲看到他的烂成绩从而放弃让他考进清华。

　　一整个下午，除了高费笔掉地上滚到袁舟脚边时两人眼神交流了一下，其他时间就像两个陌生人，又回到了最初冰冻的氛围中。

　　一到课间，几个学校里众所周知不学无术的男生就来找李尚成玩，在走廊上大声喧闹，还吹口哨调戏路过的女生，教导主任潘荣鸣一露面他们就嘘一声，作鸟兽散。

　　李尚成伸长腿坐在位置上，他的前排和后排都被他挤的呼吸困难，却又不敢吱声。他偶尔会回头看看，看到高费时会毫不掩饰他的挑衅，再仔细一看，高费旁边竟然坐着袁舟，李尚成从他同桌王语萱的本子上撕下一张纸，抢过她的笔写了几个字，团成团后举手一扔，纸团就跨越了整个教室，正中袁舟的头。

　　袁舟头也不抬，把纸团往后一扔，扔进垃圾桶里。半个下午，断断续续地又是纸团又是笔的，都往袁舟身上招呼，有的老师看见了呵斥两句，有的则装瞎。

　　有的波及到了高费，他忍无可忍，皱眉看向李尚成，李尚成见他盯着自己，又抬抬下巴瞪眼睛，一副你看什么看，不爽来干架的模样。

　　高费看向袁舟，可人家却在这种就连旁观者看了都气得要炸肺的情况下，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受影响。

　　看见这样的袁舟，高费心里的躁怒感成倍增长，从他的咬肌就能看出他有多咬牙切齿，连额角的青筋都在突突跳。

　　他把笔一摔，骂了句：“操。”

　　“pp。”刘洋临近放学前，侧着头对过道那边的吕聿文打暗号。

　　吕聿文正在调整自己隐藏好的DV机镜头，说：“干嘛。”

　　“放学去不去网吧？我农场里的菜都被4班张帅偷光了，我得全偷回来！”

　　“去！”

　　刘洋又侧着头小声问高费：“费哥，你去不去？”

　　高费托着下巴，眼睛虽然是在看书上的字，但他其实是在出神的。

　　他现在脑子里很乱，无论是对袁舟无处安放的感情也好，对尹莲的种种要求和她对袁舟的态度也罢，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刘洋见他在愣神，用后背撞了撞他的桌子，高费才回神看他。

　　“待会儿去不去网吧？要不……叫上你同桌一起？”

　　高费不耐烦地说：“不去，不叫。”

　　刘洋转过脸向他投来困惑的眼神，又看了看依旧面无表情的袁舟，虽然两人看着没什么，但总觉得这气氛不太对，这中午不还好好的，怎么又闹什么别扭了？

　　一个粉笔头呈弧线抛来砸在刘洋桌上，英语老师指着他说：“那边的你，你起来把我刚才读的那段翻译一下！”

　　刘洋压根都不知道书在哪一页，在张欣雅的提醒下才找到，看着大段生词结巴半天，最后他站完整节课。

　　放学后，刘洋和吕聿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背着包跑出教室，袁舟抱着美羊羊玩偶，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快步走出学校，在校门口不远处的一家小超市门口找到等他的陶艺，两人正要去坐公交，袁舟余光看见刚出校门的高费，他正往外走，就被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挡住了去路，然后一脸不爽的跟他上了一辆车。

　　陶艺也看见高费，拧上可乐瓶盖说：“你同桌家里很有钱啊，还有司机接送。”

　　袁舟“嗯”了声。

　　陶艺想起他自己在开学典礼时的大胆猜测，瞟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两人快走出校门口的长街，袁舟的脑袋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还有人蹦起来踹他的腰，袁舟被踹得踉跄几步，要不是陶艺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胳膊，他得被旁边的马路牙子绊倒。

　　几个在猖狂大笑的人把他们包围住。

　　一杯带着珍珠的奶茶兜头倒下。

　　袁舟整个人顿时变得非常狼狈，肩膀以上都是土黄色的奶茶，头顶还躺着几颗珍珠，浓郁甜腻的奶茶味冲入鼻腔，腻的他想吐。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没说话，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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