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小

　　“你是说今天看到的赵启车后排的那个人叫疤子，是柳静白的债主？”
　　“嗯，疤子之前就是个放。码。的，不过不在渡口这片混，在横丘那片。”

　　孟兆言将烧好的水壶拎起来往暖水瓶里灌：“我看疤子好像跟赵启很熟”。
　　“不知道”何炽耸肩：“反正以前不熟，要熟也是最近混到一起的”。

　　“呵”孟兆言笑起来。
　　何炽绕到他面前：“你笑什么？”

　　“我笑你和赵启碰到就是针尖对麦芒，疤子居然能跟他和睦相处，难得。”
　　“嘿”何炽挑眉：“这他。妈。难道还能怪我？”
　　“不是”孟兆言给自己到杯水：“我还以为你们这样的人是互相容不下的”。
　　何炽去抢他手中的水：“是容不下”。

　　“地盘儿就这么大，谁也瞧不上谁”他喝了口水，苦得直皱眉：“老孟，你。他。妈。往里头放了什么玩意？”
　　“黑茶”
　　何炽晃了晃杯中黑黢黢的茶水嫌弃：“就你喝得下这鬼东西”。

　　“赵启和疤子，他们两人应该有事。”何炽下了个结论：“这两个逼。凑一起准他。妈。没好事儿。”
　　“横丘和渡口相临吗？”
　　“就在边儿上。”

　　“你今天闻到了吗？”孟兆言想起什么。
　　“赵启车上那怪味儿？”
　　“嗯，有点呛鼻”
　　何炽眯眼：“铁锈味”。
　　“不过，赵启那个逼就是搞化工的，可能刚从厂里出来。”

　　孟兆言点点头，有点担忧：“听赵启话的意思，应该是不会放弃那个房子。”
　　何炽摸出手机：“没事，有我呢”。

　　他看了眼坐在桌边的孟兆言，想起今晚从他身边擦过去的车，突然心慌：“老孟，那事儿你别管了。”
　　孟兆言不明所以地看过来。
　　“我去帮你想办法。”
　　何炽隐约感觉，比起自己，赵启好像跟盯上孟兆言。
　　如果有什么事是冲他来的，他不怕。
　　要是冲孟兆的话，他不敢想。

　　他伸手握住孟兆言的手。
　　“反正你少管。”
　　孟兆言没说话，反盯着两人交叠的那双手。

　　孟兆言的手握住茶杯。
　　何炽似乎能感受到隔着他的手心传来的热度。
　　他下意识地想松手，但是看着孟兆言的眼神，他又不想了。
　　固执地加大力度紧握着。

　　孟兆言没有挣脱，似乎在思索什么。
　　何炽感觉心跳得快从喉咙间钻出来。
　　他觉得孟兆言可能要说什么，或者要问什么。
　　而他迫不及待地等着回答他。

　　终究孟兆言什么都没说。
　　夜里，何炽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想的还是他的那只手。
　　那双按在他嘴唇上，被他握在手中的手。

　　他就像个怀。春。的姑娘。
　　喜悦满足又患得患失。
　　他头一次发现，自己一个男人居然也能有那么多复杂的感情。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确定的。
　　他喜欢孟兆言，他离不开老孟。

　　过了两周，柳静白回来了。
　　她回来时和消失时一样悄无声息。还是给何炽发消息说要请他们聚一聚的时候，他才知道她回来了。

　　晚上何炽和孟兆言先到的，烧烤摊子上只孤零零坐了柳静白一个人。
　　她面色苍白，神情憔悴，看起来更瘦了，裹在一件开衫里头，辫子上扎朵白色的小花，正坐在位置上出神。

　　两人拉凳子坐下，柳静白冲他们勉强笑笑，打了个招呼。
　　“叫黄毛了吗？”何炽问了句。
　　柳静白像被针刺到一样，把菜单递给他们：“叫了，就是不知道他来不来。”
　　“你们先点吧。”
　　孟兆言自然地给何炽洗碗筷，何炽也没多说随手勾了几个菜，把单子给老板先烤上。

　　菜还没上，黄毛就过来了。
　　来的时候身上穿了件干净的白T恤，一头黄发剃成了个板寸，头发上还沾着水汽，是提前打理过的，显得干练不少。
　　“炽哥，孟律师”
　　黄毛和他俩稍微打了个招呼，就坐下了，一双眼睛黏在柳静白身上，也不说话。
　　柳静白局促地把单子递给他：“想吃什么就点吧”。
　　黄毛没接，柳静白尴尬地悬空手，半晌收回来：“一会不够再加吧”。

　　菜上齐了，黄毛给自己添满一杯酒。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

　　“还回来干什么？”
　　柳静白没说话给自己到了一杯啤酒，举杯神情释然：“不回来了。”
　　说着，将杯子在何炽两人面前绕了一轮：“今天请大家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儿的。”
　　“我要走了。”

　　孟兆言和何炽对视一眼，两人齐刷刷看向黄毛。

　　“去哪儿？”
　　柳静白看着酒杯：“回老家”。
　　黄毛顿住了，爽快地干了那杯酒，别向一边：“好，好，好”
　　半晌憋不住轻声问：“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

　　柳静白喝了口酒：“今天就是来跟你们辞行的”。
　　“砰”一声，黄毛把酒杯重重搁在桌上：“辞。你。妈。”，拖开凳子去一边抽烟。
　　柳静白无奈地看向他的背影，眉眼忧伤，扭头冲何炽他们扯了嘴角：“一直都麻烦你们了。”

　　“没事”孟兆言宽慰她：“回老家也很好。”
　　她眼睛还停留在黄毛身上，怔怔道：“是吗？”
　　没人回答。

　　她起身过去。
　　黄毛正斜靠电线杆子，看她过来下意识把嘴里的烟别在身后。
　　柳静白看着他的脸：“你别这样”。
　　“我什么样”黄毛故意不看她。
　　柳静白伸手去摸他的脸：“我要走了”。

　　“你是不是恨我了？”
　　黄毛垂头看自己的脚尖没说话。
　　“你别恨我了”柳静白手指在黄毛的脸上抚摸，有些痴迷：“你要怎么样才能不恨我呢？”
　　黄毛突然抬头和她对视。

　　“要不，我跟。你。睡一晚吧。”她说话声音轻到像是鞭子抽在人脸上。
　　黄毛猛地打掉她的那只手，冷冷地注视她。
　　柳静白顿时眼眶通红，心如刀绞。

　　黄毛转身要走。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柳静白哀求：“可你能不能……别恨我。”
　　“求求你了。”
　　“我不恨你”黄毛没有回头，手插在口袋里：“你别哭了”。
　　说完就走了。

　　柳静白没两天就收拾好要走。
　　她走的时候东西少得可怜，平时她的那些奢侈品衣服都没看见。只背了个双肩包，扎个马尾辫，穿着牛仔裤，样子像刚来这座城市读书的大学生。

　　中午十二点的火车。
　　何炽和孟兆言去送她。
　　三个人站在检票口说话。

　　“一路顺风”
　　“自己小心点儿”

　　柳静白心不在焉地扯书包带子，不时张望远处，何炽看出来她在盼什么：“黄毛没来。”
　　“昨天跟他说了，他没跟来。”

　　孟兆言看了眼时间：“走吧，一会就赶不上车了”。
　　柳静白冲他们鞠了个躬。

　　“对了”她突然回头看着何炽，“炽哥，你要小心疤子他们”。
　　“疤子？”何炽挑眉。
　　柳静白回忆着最后一次给疤子还钱时候的场景。
　　“还有……赵启。”

　　疤子和赵启对坐在一个工厂里头。
　　她把房子退了，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卖掉了，终于凑够还给疤子的最后一比钱。
　　前天，她去还钱，疤子要她去一个工厂。
　　那个工厂附近臭气熏天，靠近就熏得人做呕，后头堆着几座垃圾山。
　　她被一个高瘦个子的男生带进去，疤子坐在个小茶几前。
　　进去时她听到疤子嘴里在骂骂咧咧。
　　“你还真怕啊？何炽那个逼。算什么东西？”

　　赵启看到她，横了疤子一眼，疤子闭嘴，拿起坐上的汉堡往嘴里塞。
　　他又长胖了不少，满身肥肉瘫在凳子上，要喘不上来气。
　　好在他们没怎么为难，她顺利地还完钱就出来了。

　　她记起疤子说话时恶狠狠的语气，担心何炽是不是因为当初帮自己的事跟疤子结下什么梁子，怕疤子出手整他，所以特意提醒一句。

　　“他那天看起来就怪怪的”她回想那天疤子凶恶癫狂的神态劝道：“炽哥，你最好别惹他们。”

　　“怎么怪了？”何炽追问。
　　“说不上来”柳静白皱眉：“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人”。

　　“你在哪看见他的。”
　　“在一个工厂，和赵启一起。”
　　“学校那边的？”
　　“嗯”
　　何炽扭头深深看了孟兆言一眼，点头“我知道了，你走吧”。

　　“再见”
　　“保重”

　　柳静白穿过检票大厅，走进人流里。

　　黄毛从柱子后面走出来。
　　何炽没回头，只毫不意外地斜他一眼：“早不出来，躲在那儿能干什么”。
　　黄毛神色颓然：“炽哥”。
　　“人都走了。”
　　“真走了啊”黄毛带哭腔，呆呆地盯着检票口，何炽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回去了，别看了。”

　　黄毛被他带着往回走。
　　走着走着，黄毛突然哭出来，何炽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不让路人看到他的脸。

　　“炽哥，她怎么真的走了啊。”
　　何炽用力地拍拍他的背。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何炽叹了口气，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黄毛涨得满脸通红，埋在何炽肩头。
　　“炽哥。”
　　“你说她是不是，从来就没喜欢过我啊。”

　　何炽心里一坠，抬眼看着站在一边的孟兆言。
　　心里泛酸，嘴里有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孟兆言没有注意到何炽的表情，摸出一张纸塞到黄毛的手心。

　　两人回家路上，何炽坐在副驾驶。
　　看着孟兆言开车的侧脸出神，想起黄毛在他怀里哭的样子。

　　老孟他，是不是也从来没喜欢我？
　　他好像也从来没有说过喜欢。
　　他会不会也像柳静白那样突然地一走了之？
　　好像，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个叫徐平安的人，如果找到了，他是不是就走了。

　　车猛一刹，何炽身子前一倾，甩乱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后面有个车别进来了，后视镜上挂地那个小乌龟对着何炽傻呵呵地晃了晃。
　　何炽伸手去摸：“挂上了？”
　　“恩”孟兆言偏头看了看，望向他眼带笑意。

　　车重新起步，何炽看着小乌龟地心情好起来。
　　还是不一样的。
　　他至少挂上了他的小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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